第二十六章 語境與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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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從迷迷糊糊中醒來時已是陽光高照的正午。
這個覺好香好沉。
迷醉和懶散讓他再次閉上了眼睛,搜尋著這難得的舒適與安詳,又賴了一會兒床後,李平才十分不情願的起來。
本想直接去訓練場的,但拿起旁邊散落成一團的衣物,一股刺鼻的腐敗味道立即熏得李平直皺眉頭,過往時空的酒場經驗讓他很清楚這是昨晚各種食物的味道與酒精在衣物上形成的各種化學味道的綜合。
他得換身新衣服了。
剛準備開始翻檢時,李平注意到一套幹淨的衣物正整齊的放在窗前的桌子上,他愣了一下。他清楚的記得昨晚回來時,這裏應該沒有東西,他並不是一個會喝斷片兒的人,而且他昨晚一直也很清醒。
看來他睡得真的很沉。
自嘲了一下後,他還是順手拿起了這套幹淨的衣物並走向屋外,他需要去衝個澡,洗去身上同樣的酸臭味。
在院子中,直接就著大缸內的涼水從頭到腳的透透的一番清洗後,空氣中彌漫著著一股淡淡的香皂的味道。看著一旁原來的肥皂,現在的香皂,李平不禁想起了昨日在左夢庚那裏的種種,真得給這東西添加點香味劑和色素了,否則說它是香皂還真點怪怪的。
衝洗完,李平迎著陽光站立了一會兒,貪婪的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並享受著日光的洗禮,感受著年輕的軀體給他帶來的澎湃動力,這讓他感到格外的舒坦與陶醉。
而後,他就坐靠在院子中的一張竹椅上,閉目養神。他的小院裏這時很安靜,並不會有人,他們都得參加訓練。也許是這片刻的休憩與安寧真的讓人陶醉,不知不覺中他又輕輕的睡了過去。
什麽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讓李平一下子驚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尋找著聲音的方向,卻看到劉小惠正站在屋子門口滿麵通紅的看著他。
“總爺!我,我來收拾房間。”劉小惠在李平疑惑的目光中緊張的說道。
“嗯!”李平發出了一個並無意義的音符,然後他的目光卻落在了她身後地上的一個扣翻的木盆上。
“我,我真的沒當心,不知道總爺在休息,以為沒有人,都是我的不好。”劉小惠看到李平目光的落點後急忙解釋起來。
“嗯。”李平繼續發出著不明確的聲音,他還是沒有說別的,就那麽淡淡的看著她。李平實際上已經反應了過來,但不和怎的,他就是突然不想說什麽。
尷尬中,劉小惠有些別扭、有些茫然的不知所措,她站在那兒低著頭有好一會兒後,不安的抬起頭看到李平還在那裏淡然的看她,又嚇得低下頭去。猶豫中,她彎身去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盆,然後躡手躡腳的走進屋中去收拾。
等劉小惠進了屋,李平的思緒卻到處亂飄起來,他以前從未認真注意過這個女人,隻是知道她很利索、很細心,他的房間真的被收拾得很整潔。
今天的劉小惠穿了一套棉布製的衣服,大概是襦裙吧,李平暗自猜想。他現在還搞不清古代衣服的分類叫法,但也注意到這裏的很多女人都穿著類似款式的、這種上衣下裙而並非連體的裙裝,但個中也會有著好多的不同。在剛才的粗略的觀察中,李平注意到劉小惠身上的襦裙十分合體。褐色的交領襦衣配上薄薄的淡藍色鑲邊帶褶的長裙雖然看著樸素,也沒有其它花色,但卻顯得非常的素雅。
李平知道劉小惠原來是襄陽城中製衣的能手,在整個一條街麵的製衣女中還頗為出名,也難怪她的著裝在艱苦中仍能顯出別致,一個會收拾自己的女人總能讓人賞心悅目。
李平和劉小惠之間的交流很少,他們甚至都不怎麽碰麵,但剛才不多的幾句話卻讓李平注意到了一個細節,那就是劉小惠從來沒有自稱過奴婢,而是始終自稱著我,也從來沒有管李平叫過你。
來到這個世界的這段時間,李平已經發現,這裏人們之間的稱謂即熟悉又陌生,既講究也隨意,除了一些特別的稱謂外,大體上搞不明白叫錯了也無所謂,因為實在是說道太多,而普通小民又哪裏搞得那麽清楚。
但“我”和“你”的這個最常的使用卻恰恰有著嚴格的講究,也自然而然的引起了他最多的關注,因為胡亂說話多了可不是什麽好事。
“我”在這時其實已經是人們使用最廣泛的一種自稱,上至達官貴人下至鄉野小民,無論高低貴賤莫過於此,這點有些大出李平的意料,而奴婢這個詞平常卻沒有人用。
而“你”也不是輕易用的,除一般性的使用外,在兩人接觸時使用“你”要麽是表示親切熱乎、要麽就是兩人彼此很熟。而在麵對達官貴人時,“你”更不能亂用,隻有自認地位對等的人才敢用“你”去稱呼對方,否則隻能去用敬稱。所以劉小惠從來沒有在李平麵前說過你,也沒有和其他人說過,李平隻聽她在劉三麵前叫過。
在和馬永的一次閑聊中,據馬永聽說,就是宮裏的皇上在日常生活中也多用“我”來自稱,“朕”更多的隻用於非常正式的場合和行文中。
在李平的有意引導下,馬永還不經意的談起,大戶人家的下人們通常也使用“我”,或者直接使用自己的名,有時為了表示謙卑也會用“奴”來自稱,男性的仆人有時也會用“小的”來自稱。至於自稱“奴婢”,一般隻聽說在高官大門的家中和宮中使用,聽說太監們也會這麽自稱。至於等同於奴的女仆人,有時也會被稱為女婢或婢女,而且也不是自稱。
馬永的這番說辭,倒也大體符合李平粗略讀過的《紅樓夢》中關於人物之間稱謂的描述。描寫明朝官宦家生活的《紅樓夢》成書於18世紀的清王朝早期,是“主子”文化的極盛時期,也是曆代主仆地位差距最大的時期,“我”卻依然是書中的主要用語,可見明朝晚期也應差不太多。
更有意思的是“爺”這個稱呼,也不是李平原來想像的到清朝才開始的說法,而是在這時就有著很廣泛的使用,並且也並不是奴才文化的產物,真的是一種尊稱。因而,保障營中的人多叫李平為“總爺”,把宋寶來多稱為“二爺”(因為李平算是大爺)。而且“爺”這個稱呼還十分意外的不限男女,除了地位很高的人會被稱爺外,人們還會對內心十分敬重的人稱某爺,哪怕她隻是個尼姑或是個普通婦人。
而“長官”稱呼在部隊中的推行也出奇的順利,甚至居然還讓很多部隊裏的官兵有一種自豪的感覺。原因居然是“長官”和“大人”兩個稱呼此時已經有了,並還很普遍的使用著。它們此時通常是在官場之中使用或專門用來稱呼官場中人,官兵互相高興的叫著可能是有一種大家都已入官場的感覺,好像提了身份一般。
而李平在別人麵前稱高蕾為高小姐、趙蘭月為趙小姐,也屬於歪打正著。小姐這個稱呼也決不是瞎用的,隻有大戶人家未出嫁的女兒才能被稱為小姐,小門小戶和普通鄉民家的女兒是決不能這麽叫的,隻能被叫做姑娘或某家的女兒。因此,當人們叫著高小姐、趙小姐的時候,本身就是對她們尊貴身份的一種認可和敬服。
更有意思的是,李平經常叫宋寶來為老宋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不適。原來,此時在稱謂前冠以“老”字完全就是一種很普遍的社會風俗,才二三十歲的男女就被稱為老大人、老人家、老夫人等幾乎比比皆是。
但也有前提,稱謂前被加“老”的得是有點地位的人,普通人還是不行的。甚至有這麽一種說法是:三品以上庶僚(百官),多稱之曰“老翁”。雖然李平的這種“老”加姓的叫法還比較新鮮,但考慮到中國之大,語言各不同,誰也說不好外地就不這麽用,所以李平的這種叫法就很快被接受並流行開來。因為這麽叫後,連普通士兵都覺得自己也好像有地位了。
“爺”這樣的稱呼還好,“老”的亂用真的讓李平極其不適應,當你聽到有人管左夢庚的媳婦兒叫老夫人時,你就知道那種別扭了。李平有時覺得這是不是明末社會阿諛奉承之風愈演愈烈的一種寫照。
正在李平從那兒瞎想的時候,劉小惠從屋中出來了,想來是活已經幹完,她手中的盆中放著李平換下的那些髒衣服。
端著盆子對李平微微屈了下膝後,劉小惠輕輕的問了一句:“總爺,可還有什麽吩咐?”
“沒有,你去吧。”李平禮貌的笑了笑。
劉小惠聞言有些意外的抬起了頭,看了李平一眼,她的臉又再次有些發紅,然後她低著頭以小快步迅速的走出了院子。
看著劉小惠遠去身影,李平一時有些發呆,然後才好像明白了點什麽。
他又突然想到,他現在不得不去適應這時一些稱謂上的用法。有一天,隨著他帶隊伍的時間越長,他和宋寶來的語言與著裝習慣會不會也反去影響他的部屬們。畢竟一支軍隊就是一個小社會,還是一個等級分明、長官意誌極強的社會,頭頭們的習慣很容易輻射到隊伍之中,並形成所謂的新“傳統”與新“習慣”。
不對,這好像不應該是他的瞎想,這裏也是一塊新的陣地,他可以改造的陣地,想到這裏的李平猛然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