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秦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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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凡從外公家回來時已經是正月初七日的上午;下午就有人來找,是他的鄰居兼小學同學武江城。其實曾凡對鎮上有廟戲的事早有耳聞,可他並不想去。後來王小強又來找他,他終於被說動了。武江城和王小強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哥們——當然還有孫繼文——小時候摘果子,刨土豆,掰玉米,掏鳥窩,三人總是形影不離。
    曾凡知道晚上去看戲會很冷,出門特意穿了家裏“祖傳”的羊皮大衣。羊皮大衣的作用畢竟不容小覷,走到半路,曾凡就感覺後背沁出了細細的汗,粘粘的怪難受,可他又不好在武、王兩人麵前表現的太難堪,隻好解開了大衣的紐扣。
    戲台距曾凡家不過一個小時的路程,三人到達目的地時,好戲已經開始。台下鬧哄哄的,擠滿了人,有些人自帶小板凳,還準備了瓜子啤酒。
    好位置早就被人占了,曾凡幾人隻好遠遠地站著看。隻見不大的戲台上兩個秀才模樣的人咿咿呀呀地唱,曾凡不懂秦腔,也不知道他們唱的是啥曲目。幸好戲台旁邊有一塊熒幕,上麵顯現出演員所唱的字句。曾凡隻見裏麵有很多“梅花”字樣,可還是無從判斷他們到底唱的是哪出。
    曾凡向四周打量一番,發現這裏的人大多不是來看戲的,倒像是演戲的。人頭往來攢動,小孩子們跑來跑去,嬉戲打鬧,還有吸煙的人手中的煙頭火星忽明忽暗。也有些人乘機做些小生意,賣一些小吃:雪糕,飲料,冰糖葫蘆,燒烤等等。
    不遠處,一個女學生模樣的人正在賣雪糕,穿一身紅大衣,留著不短不長的粗粗的辮子。這女孩背對著曾凡,曾凡第一時間沒認出她來。
    “買一隻雪糕。”曾凡走過去對女孩說。
    女孩轉過身,正要招呼,卻“撲哧”一聲笑了,接著驚奇地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我怎麽不能在這裏?你又為什麽在這裏?”
    她笑著對著曾凡說:“沒想到你也來看戲,我隻是幫我一個親戚看攤子而已。”
    曾凡開玩笑說:“哦,原來如此,你是嫌壓歲錢太少了嗎?”
    女孩又笑了:“也不是,隻是親戚叫我來幫個忙——對了,雪糕你還要嗎?”
    “可我沒錢啊,你請我吃?”曾凡促狹地看著她。
    “好啊,請就請”,說著就要從冰箱裏拿雪糕。曾凡馬上阻止她:“不,不用了,我隻是開玩笑;這麽冷,我吃了雪糕非變冰棍不可。”
    “變冰棍就變冰棍嘛”,女孩笑著,還是要拿雪糕。曾凡又解釋了半天,才終於讓女孩停手。
    這女孩正是林玉嵐,曾凡去和她說話,隻是想引起不遠處安雪的注意。其實他早就發現安雪了——這戲台就搭在離安雪家不遠的地方,她不出來才怪。曾凡和林玉嵐聊了半天,卻並不見安雪過來,不禁失望起來,最後以不想影響林玉嵐的生意為由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武江城見了曾凡,陰陽怪氣地問他:“剛才那個女生是誰?”
    “哦,一個同學。”曾凡裝作若無其事地說。
    “哦,原來隻是一個同學,怪不得聊得那麽高興。”武江城也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旁邊的王小強卻早已忍不住笑起來。曾凡不再說什麽,臉卻不由自主地紅了。
    氣氛尷尬了好一會兒,曾凡發現安雪竟朝著自己走過來了。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飛速跳動起來。他又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皮大衣,並不怎麽好看的皮大衣,確切的說是很難看的皮大衣。他推說自己很熱(這倒是真的),便將大衣給了王小強。王小強正好站的久了,有些冷,就披著曾凡的大衣去各處轉悠。
    曾凡裝作無意向安雪一瞥,卻發現安雪並沒有走過來,而是在半道上停下來和什麽人說話。曾凡再次感到失望,並且離開大衣的包裹之後,他立刻感受到了零下十幾度的氣溫的惡意,但是王小強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他本就不該好了傷疤忘了疼,披了大衣忘了冷的。
    還算安雪有良知,她最終還是來到了曾凡跟前,在曾凡被凍死之前。安雪穿了一件很長的黑色大衣,連同那幾乎占滿了整個眼睛的黑色瞳仁,幾乎都要融入到黑夜裏去。曾凡總是不敢看安雪的眼睛,仿佛那裏有股奇異的力量,要將人吸進去,但他喜歡看她帶了微笑的嘴角。
    “你也來看戲嗎?”安雪幽幽地問。
    “我......是的,我也來。”曾凡似乎打了一個寒噤。
    “冰糖葫蘆,你吃嗎?”她拿著一串冰糖葫蘆,輕輕地問。那串冰糖葫蘆明顯已經被吃掉了一顆。
    此情此景,曾凡不禁有些恍惚,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安雪的冰糖葫蘆已經到了自己手中。曾凡更加手足無措起來,他似乎看到了安雪臉上同樣錯愕的表情。
    曾凡趕緊咬了一顆冰糖葫蘆含在嘴裏,來證明自己的神經和肌肉群的正常,還咿咿呀呀地說了一句仿佛秦腔的話。安雪不懂,便笑了。他也趕緊想去笑,卻發現安雪早已轉身走了,那笑便僵在嘴邊成了一絲苦笑。
    曾凡一陣失落,卻又突然想起站在旁邊的武江城,便連忙問他吃不吃冰糖葫蘆。其實武江城早就不滿了。小學的時候他和安雪還是同班同學呢,後來他因病休了一年學,就低了一級,哪知安雪竟將他忘到了九霄雲外。
    “那是人家給你的,我可不敢吃。”武江城甕聲甕氣地說。
    曾凡也聽出了武江城話裏的不快,賠不是般地說:“那有什麽,給你你就吃嘛。”
    這話到了武江城耳朵裏卻有了一絲炫耀的味道,他正要好好挖苦一下曾凡,王小強卻回來了。曾凡這才意識到,自己都快凍僵了,趕緊要回自己的大衣,並把剩下的冰糖葫蘆給了他。
    王小強逛了一圈回來,發現還有冰糖葫蘆吃,當然沒有客氣的。武江城還要阻止王小強,再挖苦曾凡幾句,可王小強吃食物的速度實在太快,根本沒給他機會。
    曾凡發現武江城看他,趕緊抬頭看戲。這時已經換過了曲目,曾凡又聽不懂了,他向人群中擠了擠,聽到有人在議論這台上正唱的戲,卻也隻聽到“遊西湖”幾個字。
    曾凡裝模作樣聽了幾分鍾,回頭發現林玉嵐已經不見了,安雪也不見了蹤影。終於連最後一絲聽戲的理由都沒有了。正好武江城和王小強也覺得無聊,三人便結伴回家。
    第二天晚上曾凡三人照例來看戲,卻並沒有見到林玉嵐,也沒有見到安雪。
    到了第三天晚上,武江城和王小強已經對看戲沒了興趣,曾凡卻還叫他們去逛逛。然而曾凡想要見到的人終究還是沒有見到。喇叭裏抑揚頓挫的秦腔仿佛成了嗚咽聲;剛才還掛在天空上的小半個月亮,這時也不知躲到哪裏去了。那秦腔越聽越像是哭聲,曾凡整個的心也涼了下來。看了看不遠處賣冰糖葫蘆的女孩,曾凡終究下了決心似的,和武、王二人回了家。
    第四天晚上刮起了很大的風,曾凡終於畏懼了、灰心了。武江城走親戚去了,王小強也沒來找他。百無聊賴之下,曾凡很早就上了床,卻又睡不著,躺在床上一直聽著窗外“呼呼”的風響。在睡夢中,他又隱約聽到了秦腔:“前門打出薛平貴,後門打出王寶釧......”然而連同那支離破碎的片段的記憶,都被窗外冷酷的大風盡數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