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真正的騎士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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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宗!
意大利素以葡萄酒聞名於世。
在法國與勃艮第的紅酒奪走葡萄酒桂冠前,意大利被希臘人稱為“葡萄酒之國”,是絕對的葡萄酒大國。
根據意大利地區的傳統法律,女人和孩子禁止飲酒,隻有男人有資格享用“耶穌的聖血”。
羅貝爾拄著權杖在前麵帶路,女孩跟在他身後,揉著紅彤彤的眼睛,被酒水嗆得咳嗽不止。
經過他們身邊的行人無不用詭異的眼神看著羅貝爾,他感受到周圍人的目光,嘴角抽搐。
百分之九十的市民不喜歡管的別人家的閑事,被盯著又不會掉塊肉,他忍了。
還有百分之十的市井混混,讀了幾本騎士小說就把自己當成小說裏的大英雄,以多管閑事為美,互相起外號,連皇帝都不敢妄稱的“奧古斯都(羅馬皇帝的尊號)”、“大帝”等稱號,在市井之間泛濫成災。
遠處的人群裏忽然響起一聲怒斥。
“喂,那邊那個男的!竟然欺辱美麗的女士!你的心中還有騎士精神嗎?”
一聽到這句經典台詞,羅貝爾感覺頭都要大了。
不知何時起,騎士精神莫名其妙的多了一條保護女士。好像不找一位尊貴的夫人效忠,騎士生涯就不算完整。明明騎士的八大美德(謙卑、榮譽、英勇、犧牲、誠實、公正、靈性、憐憫)頂多隻有謙卑和憐憫跟保護女士沾點邊。
有一個笑話就是關於騎士精神和騎士小說。
很多人誤解了騎士精神的意思,其實騎士守則隻有很少一部分在談論如何尊重女士,其餘部分都是記錄戰鬥時應遵守的規範禮儀。
有一天,一個騎士沒有幫助一位女士扶門,女士悲哀地喟歎道‘也許騎士精神已經死去了。’
於是騎士立刻向其發出決鬥挑戰。
結果證明,他是一位優秀的長矛騎士,擁有著非凡的馬術與槍法。
騎士精神一直都活著——但是那位女士死了。
“都怪你,把多管閑事的家夥引來了。”
女孩本來又要流下來的眼淚一下子被他嗆了回去,她瞪大了眼睛。
“憑什麽怪我?”
羅貝爾拉起她的手,向前加快腳步。
“趕緊跑起來!要是讓他們追上,又要浪費一下午時間和他胡扯!”
人群中緊跟著竄出來一個年紀不大的市民,指著羅貝爾落荒而逃的背影義憤填膺地大喊道“站住!不許跑!”
你讓我站住我就站住,那我不是很沒麵子?
三道身影在夕陽奔跑。
羅貝爾每天讀書布道,女孩更是嬌生慣養,兩個人加在一起也不可能跑過混跡市井的混混。
這場引人注目的追逐戰沒有持續太久,聞訊趕來的巡邏隊便製止了這場鬧劇。
對方被帶走前,丟下了“等我放出來還會找你”的狠話,羅貝爾給衛兵多塞了幾枚銀幣,囑托他們把他關久一點,最好關到死為止。
衛兵比了個“交給我”的手勢,吹著口哨提走了犯人。
犯人在被拖行的過程中激烈掙紮“放開我!你們沒看到那家夥在欺負女士嗎?”
“那邊的‘黑麻雀’,你給我記住了,我叫朱利奧,再見麵我一定向你發起榮耀的騎士挑戰,誰慫誰孫子!哎喲,衛兵大哥,別打臉。”
當地百姓在諺語中稱呼修士為“黑麻雀”,意指安科納城的低階修士多如牛毛。
和羅貝爾同樣的神甫不算稀少,他們在前往大教堂的路上遇上好幾位黑衣修士,其中一人還是羅貝爾的同僚。
他看見羅貝爾帶了一位異族麵孔的女孩,沒有多說什麽。
羅貝爾和對方經過幾輪虛偽的外交辭令,成功套出了幾句話。
至少了解到大主教心情不佳,正在神殿裏對著神甫們大發雷霆。發火的原因之一嘛,大概率就是羅貝爾攪黃了他一手組織的辯論大會。
女孩擔憂地看著他,他則揮揮手表示無須擔心。
安科納城分為三層結構,主教平時處理日常彌撒和公務的地點,是位於聯通中城區與內城區大門旁的一棟小型堡壘式神殿。
安科納的神殿大體分為兩類。
舊時代修築的神殿既是教堂,又是堡壘要塞,主體結構包括彌撒堂,宿舍,田地,儲水池,城牆,箭樓和貯藏食物的地下室。這些堡壘式神殿的主要目的是防範北方的敵人南下入侵,在外城淪陷後的巷戰中作為己方軍隊的支點。
相較老神殿而言,新神殿結構簡單,除了一座哥特式教堂前庭外加神職人員住宿的後院以外,便沒有其他建築。
安科納地區主教——格熱戈日·德力格爾。
其人素以“膽小如鼠,性烈如虎”聞名於世,是典型的欺軟怕硬。對更高一級的都主教阿諛奉承,對屬下人們則嚴苛以待,卻又害怕被報複而居住在防禦森嚴的堡壘。
三人在衛兵的引領下跨越鐵索吊橋,走進石頭拱門,神殿外圍有一圈寬約五米的護城河,戰爭時期用於抵禦敵人,平時還能拿來當蓄水池,洗澡做飯。
穿過長長的回廊,拉走了被各種畫像勾起興趣的小丫頭,羅貝爾跟著同僚進入彌撒堂。
他們此行所要麵見的大主教,此時端立在聖廳最內方的花窗前,背對著進門的三人。羅貝爾輕輕咳嗽一聲,不見他有回頭的意思。
同僚見勢不妙,給羅貝爾打了個“我先跑了”的手勢便落荒而逃,隻留二人與主教在聖廳對峙,氣氛僵硬得令人窒息。
良久,似乎是聽到不幹人等離開的動靜,格熱戈日主教終於緩緩轉身,威嚴滿滿的眼神落在二人身上。
可女孩總覺得他的威嚴像是強行繃出來的。
“羅貝爾·諾貝爾,破壞神聖辯論的罪人,還帶來一位東方麵孔的瀆神者。”
聆聽大主教嚴厲的語氣,女孩不由回想起父親教訓她的情景,下意識向羅貝爾身後挪了幾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羅貝爾嗤笑著揮了揮手。
“你在裝什麽?格熱戈日。”
女孩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她雖然聽不懂拉丁語,但單聽語氣也聽得出羅貝爾說的多半不是好話,她不明白這個和自己同歲的男孩哪來的勇氣和大人頂嘴。
麵對羅貝爾的挖苦,格熱戈日主教隻是哈哈一笑,方才威嚴的氣勢如雲煙般散去。
他走下彌撒台,用手撓了撓烏黑濃密的大胡子,摳出一隻虱子,隨手捏爆。難以清潔的金縷袍服就這樣隨意地拖在髒兮兮的地上,洗衣房的工人血壓直線上升。
“你的尖牙利嘴還是那麽惹人傷心呐,貝貝。”
羅貝爾眉毛一橫,眼看就要發作。
虎背熊腰的格熱戈日一把將他抱了起來,感慨道“年輕人長身體就是快啊,轉眼間已經快和我一樣高了,沉得我都快抱不動了。”
後者一言不發,隻是用冷冰冰的眼神在他身上鑽洞。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格熱戈日已經被挫骨揚灰了。
主教大人饒有興趣地在羅貝爾和女孩之間來回打量“以你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性子,你今天來,是為了讓我給你這位阿拉伯朋友施洗嗎?”
羅貝爾為她翻譯了主教的話。
威嚴的大人露出慈祥的笑意,女孩的膽子也逐漸大了起來,她高聲辯駁道“我不是阿拉伯人!”
羅貝爾替女孩解釋道“她是來自遙遠的東方賽裏斯(中國古稱)的明人,家裏是做生意的富商,因為船在海上遭難,所以流落安科納,現在是我在照顧她。”
格熱戈日驚異看向女孩,女孩以為羅貝爾一五一十的翻譯了她的話,驕傲地點了點頭。
“竟然是神秘東方的來客,有趣,有趣。”
格熱戈日搖頭晃腦,嘴角幾乎咧到耳邊,“賽裏斯人,布拉格人,奧爾良人,一座意大利的教堂竟然找不到一個拉丁人。”
女孩扯了扯羅貝爾的袖子“他在說什麽呢?”
“他說你廢話太多了。”
女孩癟了癟嘴。
羅貝爾拜托格熱戈日作為見證人,親自為女孩完成施洗。
施洗完畢後,大主教搖響喚鈴,吩咐聞音而來的仆人帶女孩下去換一身幹淨舒適的衣裳,留下羅貝爾與自己共處一室。
彌撒專用的蠟燭燃燒殆盡,格熱戈日慢悠悠地換上抽屜裏的新蠟燭,裝模作樣地為其潑灑聖水,儼然一副佛教老騙子給考試專用水筆開光的姿態。
羅貝爾找了個長凳坐下,翹起二郎腿,耐心等待他辦完雜事。
格熱戈日點燃了紅燭,在基督畫像下擺好聖餐,走來坐在羅貝爾的身旁“今天的辯論會,你幹得不錯,給那個博洛尼亞來的鄉巴佬好好上了一課。”
羅貝爾撇撇嘴“誰想得到他心態那麽差,竟然昏過去了。”
“嗬嗬,無論如何,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格熱戈日從懷裏取出福音書放在胸前,嘴裏念念有詞。
五分鍾後,他完成了每日的祈禱。簡陋的儀式在狂熱者眼中堪稱褻瀆,好在二人都不是什麽虔誠之徒,裝裝樣子足夠了。
羅貝爾遞給他一張紙條。
格熱戈日疑惑地接過“這是?”
“兩個瀆神者的名字,一個人叫馬克福,一個人叫蘭迪斯,居住在東城區。”羅貝爾的語速緩慢平和,“這兩人涉嫌欺詐教會,騙取賞金。在下能力有限,為了維護公教的純潔,請主教大人務必施以援手——記得下手幹淨一點。”
“哦,上帝呀。”
格熱戈日煞有介事地大喊大叫“何等的褻瀆,這兩人必須處以最嚴厲的處罰!難以相信我竟然與這樣的禽獸同處一城,願主原諒我的罪孽,阿門。”
說罷,他雙指像機關槍一樣在胸口戳著十字。
羅貝爾放鬆地呼出口氣。
這樣一來,馬克福兄弟就再也沒法打擾他了。
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