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騎士布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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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教宗!
    女孩懷疑地望著老人的背影,眼睛反複打量羅貝爾。
    羅貝爾明白這個眼神,這是正常人看神棍的標準眼神,摻雜著懷疑、譏笑、嘲諷和漠視。
    他無奈地解釋道
    “‘上帝和天堂也許並不存在,是因為人們相信,才有了美麗的天國’,格熱戈日那個狗東西這麽對我說過,現在我把同樣的話重複給你——但你不許重複給別人,因為我不想被綁在十字架上燒死,你可明白?”
    女孩默默點了點頭,羅貝爾知道她沒有聽進去。
    但隻要生活在這個時代,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
    追求美好與追求真相是兩條截然相反的大道,一條路的盡頭是幸福,一條路的盡頭是死亡。
    循著記憶的路線,羅貝爾輕車熟路地找到城鎮統治者的住處——一棟相對其他房屋大了一點的木屋,部分結構由磚石組成。
    還沒敲門,羅貝爾便聽見屋內女人尖叫地怒罵聲,以及鍋碗瓢盆砸在地上碎裂的聲音。他無奈地和女孩一起坐在窗台底下,直到屋內的大戰平靜下來。
    沒辦法,神甫不止要負責在信眾麵前傳道授經,世俗家庭的結婚、生子、遷移、學習、離婚,無數大大小小的家長裏短都要經由神職者一手操辦。
    羅貝爾作為神甫中地位比較高的一類,不需要操心平民的婚喪嫁娶,隻需要負責采邑騎士這樣的小貴族。
    離婚是僅次於葬禮的頭等大事,按照教義規定,世俗家庭的離婚必須經過教會同意。換一種說法說,神聖的婚姻契約必須在神明的見證下撕毀,違反者的罪孽將喜加一,成為死亡審判時的扣分項。
    木門被人踢開,從屋裏走出一位掛彩的老男人,他身上的衣服被人撕扯得破破爛爛,手裏握著一柄沒開刃的鐵劍,劍身亮潔如新,不像是剛剛行過凶的樣子。
    老男人的妻子在屋內繼續破口大罵,臉上掛著難堪,直到他見到羅貝爾方才勉強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您好,諾貝爾閣下,恕我沒有出門迎接,您是何時到的?”
    羅貝爾清了清嗓子“事實上,我剛到不久……”
    江天河興奮地打斷了他“我們在門外聽了好久了!大叔,你剛剛是在屋子裏麵打壞人嗎?”
    老男人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羅貝爾歎了口氣,用權杖手柄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多嘴。”
    “無妨,我不需要隱瞞。”男人無奈地道,“若非事出無奈,我一百個不願意叨擾閣下,但是您也看到了,拙荊她……哎……”
    羅貝爾微微點頭“介意我了解一下您家的情況嗎?您知道的,婚姻蘊含主的祝福,輕易不能撕毀。”
    一夫一妻婚姻法在法律上的正式確立是在1545年召開的羅馬天主教大會上。
    但其實早在羅馬帝國時期,帝國皇帝為了挽回江河日下的生育率,拯救沉淪的帝國人口,就頒布了諸多鼓勵生育的政策,其中就包括神聖的一夫一妻製,並禁止夫婦自由離婚。
    當然,要求封建社會的貴族遵守一夫一妻本就是一種奢望。
    奢靡的羅馬貴族反對將婚姻神聖化,轉而崇尚性解放,貴族之間的淫靡交往潰爛成風。即使到了十五世紀,貴族仍然常常鑽空子,與多個異性保持不正當關係,美其名曰“進入肉體,但不進入生活”。
    而在遙遠的東方文明,比如日本、朝鮮、越南、(),充滿智慧的古代貴族創造性地發明了“一夫一妻,但是多妾”製度,順手創造性地剝奪了妾室的人權。
    聽到羅貝爾的詢問,男人露出極度糾結痛苦的表情。
    他鬱悶地將鐵劍摜在土地裏,沉默不語。
    羅貝爾“……看來您並沒有完全下定離婚的決心,對嗎?”
    “我……哎,都是我的錯。”男人抬起頭,複又頹然耷拉下去。坐上一塊大石頭上輕聲道“我想和你們講一個故事,可以嗎?”
    羅貝爾不知何時從房後拽來兩個圓木桶,和女孩並排坐在他對麵“當然,固所願也。”
    “我有一個朋友,他是安科納的小領主。說是領主,封地不過是一個小村莊,人口不過幾十人,每年收上來的封建稅隻夠堪堪維持家業。就這,還是靠著他年輕時拚死作戰,得到更高位的領主賞識,才得來的尺寸之地。”
    他痛苦抓起一把頭發“朋友年輕時隻是一介窮光蛋騎士,除了繼承自父親的破爛盔甲和隻他一個人家族之外身無分文,家族連個像樣的紋章都沒有,一切的一切都必須靠自我奮鬥。”
    “然而,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在冕下的麾下拚死作戰,滿身瘡痍,終於獲得一片封地,和糟糠之妻過上摳摳搜搜的日子,但是好景不長……”
    “春去秋來,如此反複,他五十歲了,家中仍然沒有一兒半女。沒有繼承人的領地在死後將被領主收回,他一生的事業眼看付之東流,所以……”
    “明白了。”
    羅貝爾好奇地探頭“所以,您那個需要合法化的私生子在哪?”
    “在磨坊……”老騎士耷拉著腦袋,“我把他們母子暫時安置在那裏。”
    “好吧。”羅貝爾攤手“理由很充分,我替同意了,需不需要我順便辦一個離婚儀式?這樣還能幫您換個年輕漂亮的老婆。”
    “不!不不不不!那樣我的妻子就無法生活了!求您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老騎士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哀求地說“我隻想求您說服她接受那個孩子,其他的都無所謂。我知道這很過分,但是我沒有其他選擇。布萊德家族需要繼承人,我奮鬥一生才獲得的領土,不能,不能就這樣消失,上帝會理解的,阿門,阿門……”
    羅貝爾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小丫頭,抬手打斷了他“閣下稍等,我們有些事要商量。”
    他帶著女孩來到村鎮口的河邊,開口問道“怎麽樣,有什麽想法嗎?”
    小女孩用著確信的語氣說道“媽媽和我說過,負心男人不值得繼續浪費時間,當斷則斷才好。”
    羅貝爾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但是那個老叔叔看上去很愛他的妻子,既然如此,為什麽他要背著妻子生一個其他人的孩子呢?他的妻子會很傷心吧?”
    聽完她的話,羅貝爾的第一反應是“我有一個朋友”這種借口連十幾歲的小丫頭都騙不了。
    他讚賞地道“不錯,你說得會很對。”
    女孩撇撇嘴“你說話像我爸似的,明明和我差不多大。”
    羅貝爾無視了她,接著道“但是我決定幫助他說服妻子,接受這個私生子。”
    他攔住女孩張開的嘴巴,繼續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神聖的婚姻不容背叛,妻子對於不貞的丈夫應當將其掃地出門,對吧?”
    女孩點了點頭。
    羅貝爾指著這片村莊“布萊德村的領土屬於丈夫的家族財產,就算掃地出門,也是妻子被丈夫掃地出門。”
    女孩的大眼睛骨碌碌轉起來,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其實他需要的不是離婚,而是得到一個繼承人對嗎?那麽二者間就存在談判的餘地。而且——”
    “我想先詢問一下妻子的意見。”
    沒等女孩回過味來,羅貝爾便在老騎士的感激聲中走進了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