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蒙主感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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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宗!
江天河引導著格熱戈日與護城騎士團到達村莊時,天色剛剛蒙蒙亮。
作為一村之主的老騎士帶著夫人與一眾村民站在村口迎接騎士團大駕光臨,哦,這次還多帶上了一個四五歲的孩子。
值得一提的是,老騎士聲稱自己的情婦也因為此次襲擊而去世,死前遭遇了慘不忍睹地虐殺,根據被老騎士引去檢查屍體的修士所言,“身被十餘創,鮮血浸骨,死不瞑目”。
而參與襲擊的數十名暴徒中,21人因村民窮追不舍地殺死,死者拋入亂葬崗火化,生者送入城內,準備接受審判庭處決,按照教法規定,所有人都難逃絞刑處死。
和傷亡慘重的暴徒相比,村莊簡直是受損甚微。
在夜間搏殺中受害的村民——包括四戶人家以及一名陣亡在追擊途中的倒黴蛋,共計受傷8人。死者隻有兩人。
死者的屍體被暫時安放在簡陋教堂的謁見廳,傷者則轉交城內的紅十字會治療——一個由羅貝爾首倡,由格熱戈日主教建立並完善的義務醫療組織,旨在幫助無力支付昂貴醫療費的窮人和因戰爭而傷殘的病患恢複正常生活。
至於資金來源,當然是什一稅和贖罪券。
但是,如今組建紅十字會功臣之一的格熱戈日主教心情糟糕透頂。而這,自然是因為另一位功臣,羅貝爾·諾貝爾被歹人劫走,下落不明。
馱馬在大海之畔奔馳。
羅貝爾獨自一人騎著老邁的馱馬,默默觀察著周圍的風景。
從方才經過的安科納港以及自右手邊升起的太陽來推測,他們方才的前進方向應當是安科納拉文納一線,沿著亞得裏亞海的海濱向北前進,回家隻需沿著海濱一路向南。
至於劫持他的歹徒……羅貝爾在黑袍上擦了擦短刀的血跡。
他已經蒙主感召,去天國享受美麗的七十二個聖處女了。
哦,看錯了,這個是友商的推銷書。
十五艘槳帆船組成的船隊沿著海岸向南駛去,桅杆頂懸掛著聖馬可飛獅旗幟,象征著威尼斯船隊的身份。同樣級別的船隻在威尼斯數不勝數,他們是偉大商業共和國的驕傲,承載著全部亞得裏亞海與近半地中海的商業往來。
從直布羅陀海峽到尼羅河三角洲,從君士坦丁堡到突尼斯港,威尼斯商人的身影無處不在,就連羅貝爾最愛用的杜卡特金幣,也是由威尼斯人鑄造的。
海鷗落在沙灘上,啄食著被潮水帶上海灘的海星。羅貝爾把馱馬係在枯樹上,自己滑下斜坡,在沙灘無聊漫步。
距離他的十五歲生日還有三個創世周。旅店到教堂,三點一線的生活充斥著羅貝爾短暫的神甫人生。
他過去是個普通人,如今仍然是普通人,從初到這個世界的野心勃勃到如今的隨遇而安,帶著一具奧爾良人的軀殼,一個無家可歸的靈魂,一位安科納的神甫,他以後又該為什麽而活著呢?
“呼。”
冬天的海風就是不如夏日的和煦,羅貝爾撿了幾個貝殼,準備回去做成貝殼項鏈,作為江天河的十五歲生日禮物。
他用黑袍兜著十幾個貝殼,手腳並用地爬上土坡。
瘦弱的白袍青年騎在羅貝爾的馱馬上,對他微笑致意。
“幸會。”
“嘩啦啦……”
貝殼零零散散地落下,羅貝爾謹慎地掏出短刀,死死盯著馬背上的青年人。
“嘿,別這麽見外。”青年人尷尬地抬起雙手,“我沒有惡意,你還記得我的聲音嗎?我是昨晚提醒你的那個人。”
聞言,羅貝爾愣了一下,默默在心裏把兩個聲音作對比。
嗯,確實。
羅貝爾的眼神軟化幾分,短刀仍舊握在手中以備不測。
青年拍了拍馬的屁股,示意羅貝爾一起坐上來,隨性的態度儼然是沒把自己當外人。
太陽自東方升起,兩人騎在馱馬上行進。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一個骨瘦如柴的青年,對於駝載過重甲騎士的老馬而言遊刃有餘。
“原來如此。”青年人聆聽羅貝爾講述了這一晚的驚險經曆,喟然長歎,“實在是精彩,若非我無力持劍,真想伴你一同經曆這一切。”
“不能持劍?”羅貝爾看著他老練的駕馬動作,強勁有力的揮鞭,緊夾馬背的大腿,青年儼然有著和瘦弱的體型截然相反的力量。
青年看出他的懷疑,溫聲道“我曾在眾水前起誓,不傷害他的造物,不違背他的誓言。”
在創世紀的第二天,上帝隔斷了眾水之間的聯係,稱那層隔斷為“天空”,青年人的話語倒是很符合他這一副修士的扮相。
羅貝爾問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在正確的時刻到來。”
“你跟蹤我?”
“遵循善良的方向,無論哪裏都是目標。”
“你是哪裏的主教?”
“來自大海的彼方。”
“克羅地亞人?還是希臘人?”
青年笑著搖了搖頭,不再回答了。
羅貝爾默默咬著手指甲。
謎語人真是該死啊。
日上三竿,二人回家的路並不太平,途中幾度遇上殘存的匪徒。
青年真的如他所言,不願出手傷人,隻是坐在馬上笑眯眯地看著羅貝爾被追來追去的狼狽樣。
好在這群幾十天沒吃過飽飯的難民骨瘦肌黃,連走路都走不穩當,被羅貝爾裝出凶神惡煞的樣子揮了幾刀就紛紛逃開。
當聖西利亞可大教堂的圓頂塔尖出現在遠方的地平線上,青年人猝然開口道“聽說了嗎,‘瓦爾納的’瓦迪斯瓦夫死了。”
羅貝爾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方才意識到他所說的是波蘭與匈牙利王國的共主,偉大的十字軍國王瓦迪斯瓦夫。
瓦迪斯瓦夫三世,波蘭匈牙利共主國王,1444年11月10日陣亡於最後一次十字軍東征中的瓦爾納戰役,令人忍俊不禁的是,他因此獲得外號“瓦爾納的”瓦迪斯瓦夫。
和他的外號相比,“小孩”羅貝爾覺得自己的外號好聽多了。
“那又怎麽樣。”羅貝爾無所謂地聳肩,“死在戰場上的國王太多了,想想神聖羅馬的巴巴羅薩,想想波斯的居魯士。”
“是的,每個人的死亡重量相同,無論是萬中無一的國王陛下還是死於閣下刀下的難民。”青年點點頭,“問題在於,不久前奧地利公爵,波西米亞國王,匈牙利國王阿爾布雷希特也去世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阿爾布雷希特是前任奧地利公爵,波西米亞匈牙利的共主國王,在他死後,奧地利的攝政公爵弗雷德裏克三世(又名腓特烈三世)與波蘭國王瓦迪斯瓦夫為爭奪匈牙利王冠大打出手,匈牙利王位繼承戰爭以波蘭的全麵勝利為結局。
羅貝爾沉默不語,於是青年繼續道“這意味著,位於天主世界東部邊疆的奧地利,匈牙利,波蘭,波西米亞,這些在第一線麵臨異教徒的領土竟然在同一時刻出現了王位空缺。”
“國與國的廝殺,教與教的割裂,人與人的悲劇,不知又要有多少生靈塗炭,多少亡國滅種,多少打著虛偽旗幟的屠殺。”
“但那些和我有什麽關係呢?”羅貝爾無奈攤手,“我隻是個神甫,現在很餓,隻想趕緊回旅店吃幾塊黑麵包,最好有一杯熱牛奶,在羊毛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
“羅貝爾·諾貝爾。”
青年人叫出他的名字,沒有理會他的話“無論是異端還是異教,都是上帝創造的子民。”
“在我的時代,人與人之間沒有教派之別,人們相信的是善良與公義,而非借異端正信之說隔絕彼此的心靈。”
“遠古時代,神與人團結一心,度過大洪水的災難,識破惡毒之蛇的欺瞞,戰勝強權下的暴政,人人相信世界正該如此運轉。”
“你的時代?”羅貝爾敏銳地察覺到青年人話裏的怪異。
“沒錯,我的時代。”
白袍青年在羅貝爾手心中畫出一個十字。
“孩子,你有平凡人的安於現狀,也有為他人奮不顧身的膽魄……是時候離開這片土地了,去吧,去追尋你的野心。”
“不要,我要回家。”羅貝爾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最大的野心就是在安科納呆一輩子。”
“命運往往與願望向背。”青年嗬嗬笑道,“人也是會變的。”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行的路我已經行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
“‘從此以後,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便按著公義審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賜給我的,不但賜給我,也賜給凡愛慕他顯現的人。’”
羅貝爾接上了後半句。
“《新約》的提摩太後書,《使徒行傳》所記載的聖伯祿確實是一位偉大的傳教士,你說這個是什麽意思?”
“我想說的是,即使是保羅那樣虔信的布道者,也有諸多人類的缺點。”青年掰著手指,“比如愛喝酒,比如愛吹牛,比如欠了某人八枚第納爾不還……”
“但他所擁有的,唯有人類才擁有的偉大精神頑強、不屈、堅定、自信,使他即使麵對暴君尼祿那樣的屠夫也敢揮斥方遒。”
青年的食指在羅貝爾的額頭輕點“願你的靈魂與器皿踏遍天地,直到他的國重臨人間,祈願我們在沒有黑暗的地方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