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色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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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宗!
與太陽西落幾乎同時,一夥裝備混亂的騎兵隊伍趁著夜色悄然離開市鎮。
奧地利人的盔甲上繪製著哈布斯堡家族的黃底黑色雙頭鷹家徽,一經繳獲便在安科納士兵中引發了哄搶。
這些原本來自田間地頭的農夫工匠後代們對於貴族的彎彎繞不甚了解,也不明白鷹旗與敵人間的關係,他們隻是覺得這種帶畫的盔甲比教廷軍的製式鎧甲更漂亮,僅此而已。
羅貝爾率領著黑鷹半身甲與鎖子甲混搭的騎兵隊遁入密林。
今晚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卡利郊野的河岸邊時不時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在揮劍砍翻一個奧地利人的漏網之魚,將朱利奧從死亡的邊緣拯救出來以後,羅貝爾感覺哪裏不對勁。
他們今晚遇到的敵人無一例外,全部沒有騎馬,並且繳獲的盔甲質量明顯比昨晚低出一大截。
十四世紀初,歐洲的軍事發展開始進入新時期。
在十四世紀以前,歐洲軍隊的主流護甲仍然是鎖子甲,鱗甲,甚至是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的劄甲。
跨入十四世紀後,隨著異教徒勢力對著歐洲腹地大踏步的推進,各國領主尋求一種防禦更高,造價更低廉的優質鎧甲。於是,米蘭半身板甲應運而生。
作為新時代的板甲,米蘭板甲事實上並沒有完全超脫鎖子甲的限製,米蘭的工匠們打造了肩部,胸腹部和腿部的護身鐵板,然後用繩子或鐵索纏繞在內甲外,足以抵禦絕大部分箭矢攻擊。
直到十五世紀,隨著“高爐煉鐵”技術在歐洲普及,真正意義上的全身板甲才正式誕生。全身板甲加上罐頭一樣的覆麵頭盔,這就是後世廣為流傳的“鐵皮罐頭騎士”的完全形態。
昨日的戰鬥中,敵軍偵查隊長所著的都是清一色的米蘭半身板甲,這種防護能力超凡的新式裝備引發了安科納軍中的哄搶——他們的鎖子甲甚至還是第九次十字軍東征時期(1271年)留下來的百年古董,更別提許多人隻穿了層羅貝爾同款的軟胄。
但今日,他們所繳獲的敵人身無片甲。
昨日還是板甲精銳,今天就換成一群無甲無馬的炮灰。
好粗劣的釣魚手法。
既然敵人想和他玩躲貓貓,那他就奉陪到底。
論打仗,他還是個剛入門的菜鳥,但論躲貓貓,沒人是他的對手。
這樣想著,羅貝爾耐心尋找著奧地利人的大概位置。
“在哪呢?”
“慢著,這個山穀是……原來如此。”
羅貝爾舉起火把。
雅各布是羅貝爾曾在老騎士村莊征召過的村民,他的妻子是難民夜襲唯二的犧牲者——事實上,若不是老騎士把情婦死亡的黑鍋扣在了難民身上,他的妻子就是唯一的犧牲者。
此番重遇雅各布,對方不僅沒有因為家庭破碎而頹廢,反而一副積極進取的姿態,盡情在羅貝爾麵前展示他不俗的才華。
既然他有心有力進取,羅貝爾又怎麽會不給他這個機會?
“除了雅各布,所有人熄滅火把,沒被分配到十字弓的人跟他行動。我不在的時候,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雅各布沒想到神甫大人會喊到他的名字,一時間激動得說不出話。
“雅各布,還記得我們白天見到的那片山穀嗎?我們現在就在山穀唯一的出口。”羅貝爾笑了笑,“懂我意思?”
他的臉上寫滿了士為知己者死的感動,深深鞠了一躬。
“是,大人,我絕不讓大人失望!”
“分配到十字弓的人跟我來,朱利奧,你做我的貼身護衛。”
如果把他分配給雅各布,羅貝爾擔心以他的三腳貓本事活不過這一場苦戰。
“大人,您簡直是查理曼再世!”
朱利奧興奮地接過火把,四處招呼人手,頗有些狐假虎威的意味。
一個在騎士小說的虛構世界沉溺多年的混混,今天要書寫屬於自己的騎士故事的第一章節了。
不一會兒,騎兵迅速依照命令分成兩組。
一組由羅貝爾親自率領,騎馬登上傾斜的山坡,直到一條橫貫山坡的大裂穀處停下。
一組托付於雅各布指揮,就地藏匿在山穀出口附近,等待羅貝爾發起進攻命令。
十分鍾,二十分鍾,三十分鍾……
四十分鍾過去了。
雅各布所統領的人馬開始出現窸窸窣窣的響聲,在寧靜的黑夜中格外吵鬧。
要讓一支由征召兵和老兵痞混合的軍隊令行禁止是一件極其艱難的事情,何況雅各布在此前並沒有統帥經驗,在軍中也無威望。
羅貝爾任命他,一是因為他有出人頭地的上進心,二是因為他跟隨自己觀察過山穀地形,更能領悟他設伏於此的動機。
雅各布也明白,自己能否正式脫離大頭兵行列,一躍成龍,全部在此一役。
在察覺隊伍中出現異動時,雅各布立刻拔出劍刃,向眾人威脅道“諸位袍澤,諾貝爾閣下在臨行前屬我臨陣決策之權,還請諸位不要讓閣下失望。”
言罷,他又輕聲安撫道“諸位想一想,閣下這兩日的帶領我們到處襲擊奧地利人,而我軍無一傷亡,哪怕是法蘭西人的女巫貞德,生前才華也不過而已。”
“諸位今日在卡利玩的痛快嗎?一枚杜卡特金幣!如此大方可靠的隊長,現在隻是讓大家安靜地等待片刻。這點小事都做不到,還有什麽臉麵繼續呆在隊伍裏,不如回家找媽媽喝奶去吧!”
眾人立刻此起彼伏的笑了起來。
雅各布咳嗽兩聲,嬉笑應聲而止,黑夜再度靜謐下來。
山坡上,騎兵們散成一排下馬,平均相隔兩三米一人,舉著十字弓耐心等待敵人上鉤。
羅貝爾獨自一人離開大隊伍,沿著裂穀向北的方向偵查。
博羅諾夫·馮·米萬斯基·米斯特爾巴赫是來自外奧地利公國的一名小小男爵。
他並不是德意誌地區的本地貴族,這一點從他那不三不四的名字就能看出——德意誌人的姓氏搭配斯拉夫文化風格的名字。
按照他原本的命運軌跡,他應該像父親和祖父一樣,世代在華沙大公國務農為業,過著雖是貴族卻不像貴族的地主生活。
但命運連續和他開了兩次小玩笑。
先是波蘭人鯨吞華沙公國,波蘭國王瓦迪斯瓦夫大肆地掠奪小貴族的封地,他的家族不幸遭重。傳承上百年的男爵領被剝奪,他年老體衰的父親經不住打擊,在饑寒交迫中與世長辭。
就在博羅諾夫以為自己將如無數沒落貴族一般貧困而終時,一封來自蒂羅爾宮廷的書信卻給了他第二次希望。
信中告訴他,他外祖母出嫁前的馮·米斯特爾巴赫家族因為內外奧地利貴族的內戰而絕嗣,他是家族僅剩男性血親中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請求他前往封地受封。
米斯特爾巴赫是維也納附近最富饒的地區之一,大部分領地被哈布斯堡家族趁機收入囊中,隻給博羅諾夫剩下一座小城堡和幾個村子。
但即使隻剩這點邊角料,對於失去封地的博羅諾夫依然是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他立刻拋棄舊姓,並迎娶了米斯特爾巴赫家族最後一位女士為妻。
沒有親緣關係,沒有本地根基,下奧地利的公爵大人因而格外中意這位外來的小男爵,短短幾年時光,博羅諾夫已經成為下奧地利公爵眼前的紅人。
順帶一提,下奧地利公爵隻是那位大人的頭銜之一,他另有幾個其他頭銜分別是奧地利大公國攝政大公,波西米亞國王,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全羅馬人的君主——弗雷德裏克三世。
有趣的是,在這些頭銜中,波西米亞國王和匈牙利國王隻是宣稱,波西米亞此時正在胡斯信徒的掌控之下,匈牙利遭波蘭人奪走。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和奧地利大公國的大公也都是自稱,不受神羅諸邦和七大選帝侯的承認。
這也是歐洲貴族普遍的情況,頭銜一長串,去旅店住店人家都要說“這裏住不下許多人”,而實際上掌控的領土一個個小的可憐,人均鄉鎮級幹部起步。
此次南征教皇國,弗雷德裏克皇帝不出意外地帶上了這位心儀的男爵下屬,並將全部的平民騎兵交由他統帥。
弗雷德裏克已經私下和他承諾,隻要他兢兢業業地作戰,不犯什麽大的錯誤,他就在戰後的分功大會上增封他為霍恩瑙伯爵——當然,隻是名義上的,哈布斯堡家族吃進嘴裏的領土一點也別想摳出來。
博羅諾夫穿著厚重的板甲,戴著頂波西米亞式鍋盔,大胡子遮住半張麵孔。
他領著將近五百人的隊伍緩緩進入山穀,
軍伍行至半途,博羅諾夫突然捧腹大笑。
假如領導突然發笑卻不解釋,說明他希望屬下人先開口,再借回答問題的名義炫耀才華。
於是他的副官適時地裝迷糊道“大人所笑何事啊?”
“我笑敵方指揮無能,教皇少智。”博羅諾夫肆意大笑道“你看此地,鬥折蛇行,危機四伏,如若在此埋伏一軍兵馬,我軍將會如何?”
副官也笑道“那我軍定然是全軍覆沒啊。”
二人相視一笑。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嗖!”
一道黑影在月光下從天而降,落在了博羅諾夫的大腿上。
他突然感覺腿上癢癢的,熱乎乎的,下意識伸出手摸了一把,舔了一下。
“嗯?血腥味?”
愣了幾秒,疼痛終於慢慢從大腿上蔓延開來,博羅諾夫麵色大變。
“不好,有埋伏!”
“全軍加速,快衝出山穀!快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