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好騙的胡斯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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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教宗!
    奧軍炮兵和胡斯車兵看似打得熱火朝天,但那終歸隻是戰場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追入山穀的胡斯士兵,步卒加上戰車攏共不過兩千人,其餘六千軍馬仍然停駐在山穀外,沒有輕舉妄動。
    揚·卡在聽到炮聲的第一時間便意識到他們中了埋伏,但他沒有多說一句話,隻是默默攔下了想進入山穀救援友方的士兵,將懊悔和自責藏進心底。
    不是每個人都能習得壯士斷腕的決心,但習慣了逃殺生活的胡斯信徒絕對是這顆星球上最習慣“放棄”的人群之一。
    對奧地利和施蒂利亞而言,這群秉持異端信仰的波西米亞人是陌生人,他們初來乍到,不熟悉本地的風土人情,尤其是奧地利的群巒疊嶂和波西米亞被克爾科諾謝山和舒瑪瓦山環繞的盆地環境有極大差異。
    在波西米亞,軍隊對抗大多數時候仍然是大軍對衝,騎士是戰場永恒的主宰,哪一方的騎士率先擊潰了對方的征召兵,哪方就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胡斯車這樣的可移動鐵王八堡壘便是在這種思想下應運而生。
    但奧地利沒有一馬平川的盆地以供馳騁,隻有連綿不絕的丘陵與森林,這裏終究不是胡斯車的天下。
    揚·卡咬著手指甲,坐看穀口時不時落荒逃竄的己方殘兵敗將。
    這種間歇性的潰敗沒有持續太久,一批全副武裝的奧軍便堵死了穀口,與胡斯軍相隔不遠地對峙。
    按照揚·卡最悲觀的估計,進入山穀追擊的一千車兵和一千步兵現在已經全軍覆沒了。
    實際情況和他預計的不完全一致。
    奧軍此次執行的是樸實無華的關門打狗方案,除了負責“關門”的千人隊和負責“詐敗”的傭兵團,其餘所有部隊一擁而上,正在狠狠以多欺少。
    也許不少人對羅貝爾有所誤解,唯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是正統神學院出身的純粹神職人員,軍事才能絕對比不了經曆過完整家族軍事教育的貴族或職業軍官。
    他擅長且唯一擅長的,就是通過猜測掌中模糊不清的油畫內容,設計一個個將敵人分而殲之的圈套,可具體到實施每個命令都必須谘詢其他專業人士的意見。
    兩千人的胡斯先頭部隊孤軍深入險地,前有炮火轟鳴,後有援兵堵路,進退失據,胡斯車蓋特曼指揮官被炮彈開了腦洞,隻剩步兵蓋特曼無力地下達突圍的指令,看著士兵一次次衝擊奧軍設下的天羅地網,又一次次被密集的槍林箭雨逼退。
    羅貝爾模仿了威尼斯軍的戰術,將軍隊列成一條鐮刀狀的半月陣,仗著人數優勢如同包餃子一般慢慢包繞到胡斯軍後方。
    四千對一千,如果這都不叫優勢在我,什麽叫優勢在我?
    羅貝爾一邊嗑著醃製的橄欖根,一邊犯嘀咕。
    怎麽山穀外的胡斯人還沒動靜?
    那他準備的第二層包圍圈不就派不上用場了嗎?
    山穀外,奧軍與胡斯軍的對峙仍在繼續。
    奧地利方的雇傭軍團一臉無辜地望著對麵咬牙切齒的敵人,完全不明白他們為何看起來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不就是殲滅你們一股分隊嘛,死的是別人又不是你們,那麽生氣幹什麽?
    這些把腦袋別在腰上過日子的傭兵完全不能理解胡斯信徒之間兄弟般的感情,於他們而言,戰場不過是賺錢的地方,死了隻能說學藝不精,下輩子好好練,爭取別死這麽早。
    於胡斯信徒而言,他們一向是抱團取暖的少數派,從波西米亞流亡到巴伐利亞再到奧地利,彼此互相攙扶,情同手足,每一個成員都是有血有肉的親人。
    不止一位蓋特曼激動地請求救援戰友,卻都被揚·卡冷酷地否決了。
    誰也不知道平卡菲爾德山穀還藏了多少奧地利人,他已經上了一次當,絕不會再上第二次。
    ……但他實在無法狠下心來。
    哪怕隻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他也不想拋棄這些願意跟隨他流浪至此的同宗弟兄。
    揚·卡攥住旗杆的手越來越緊。
    “偉大的揚·胡斯庇護著我們,兄弟們,隨我……”
    “大人!快看那兒!”
    一名看起來方才十四五歲的少年士兵興奮地指向遠處。
    負責堵截穀口的奧軍忽然出現了混亂,似乎是後方遭受了攻擊。
    不一會兒,三十多名胡斯士兵奮力浴血殺出,衝破奧軍的防線,狼狽地跑向自家陣地。
    奧軍試圖將這支小股隊伍再次包圍,但揚·卡怎會任由對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肆意妄為?
    他指揮著士氣高昂的胡斯軍一擁而上,與奧軍在狹窄的穀口血腥廝殺,擺出一副不計代價也要救下這支殘軍的氣勢。
    人數不占優的奧軍果如他所料地不敢追擊,為首的軍官氣得剁腳,煮熟的鴨子就這麽飛走了。
    拚命才殺出重圍的胡斯士兵氣喘籲籲地倒在己方軍陣裏,還沒等揚·卡問話,一名灰頭土臉的軍官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袍角,嘶啞著嗓子喊
    “大人!裏麵還有一千多的弟兄在浴血奮戰,我們拚死才殺出來,他們僅有不到兩千人!請速速發兵救援啊!”
    “隻有兩千人?怪不得不敢與我軍正麵交鋒。”揚·卡舉起號令旗,高聲喝道“三軍聽令!隨我前去救援!揚·胡斯的追隨者不會拋棄他們的教友袍澤!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胡斯的戰士們高高舉起劍盾槍戟,怒吼直衝雲霄。
    在眾人都未曾注意到的陰影,那名報信的胡斯士兵忽然低下頭,眼底流露出羞愧之色。
    山穀外的胡斯軍終於開始了移動。
    一發現敵人一改逡巡不前的窘狀,反而高唱著胡斯派的聖歌大踏步地進軍,守衛穀口的奧軍軍官就率軍頭也不回地逃離了陣地,更讓揚·卡堅信敵人人數不足。
    輕易奪取穀口陣地後,揚·卡馬不停蹄地繼續進軍,將一路上騷擾攔截的敵人一一擊潰。
    可惜穀內叢林茂密,敵人眼見不敵則四散而去,根本不給他們圍殲的機會,如同的水裏的泥鰍一樣惡心。
    經過一片略微狹窄的入口,穀內的風光豁然開朗。
    揚·卡攥住馬韁的手驀地繃緊。
    陣亡的胡斯戰士的身影遍布穀內,目測估計至少有三百多具屍體。
    他們無一例外都是背對入口而死,說明他們至死都在向敵人發起衝鋒。
    他不由仰天長歎“是我的愚蠢和衝動害了你們,我揚·卡在此發誓,一定讓該死的公教徒付出慘痛的代價,以敵人之鮮血澆灌弟兄們的在天英靈!”
    山穀的東南方突然傳出一聲男人清朗的大笑“澆灌英靈就不必了——不如你也下去陪他們怎麽樣?”
    伴隨男人笑聲而來的是兩千名弩箭手從低矮的灌木叢邊站起。
    扣下扳機,箭如雨下,不計其數的前排步卒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鐵弩箭穿喉穿心,幾發箭矢從揚·卡耳邊飛過,他連忙翻身下馬。
    雅各布穿著一身在太陽下熠熠生輝的板甲走出叢林,手按在腰間的佩劍劍柄上,望著胡斯軍的醜態搖了搖頭“真是天真,不,蠢的可愛。”
    在他身後,朱利奧委屈巴巴地坐在木樁上咬著手帕。
    雅各布所穿的板甲就是他在威尼斯精心購置的那一身,然而現在卻沒穿戴在主人的身上,而是穿戴在雅各布的身上。
    戰前,雅各布以“抹消朱利奧二十個月的洗衣義務”為代價借走了朱利奧的鎧甲,還說如果他不同意以後就再也不陪他比賽。
    作為嗜甲如命之人,朱利奧感覺到一種深深的恥辱,這種感覺就好像老公欠下大筆賭債,債主上門催債,發現老婆姿色驚人,當著老公的麵將其牛頭人了一般。
    不甘心,好不甘心呐!
    為什麽羅貝爾大人任命的第一軍團指揮官不是我!
    為什麽我要給那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當副手!
    難道主角不應該是年輕人嗎!
    我也想當指揮官啊——
    遠在幾公裏外的羅貝爾突然打了個噴嚏。
    江天河擔心地給他披上一件鬥篷“都說了,現在還是早春,隻穿一件袍子容易著涼。”
    他摸了摸鼻子,無奈地聳了聳肩“肯定是朱利奧在心裏罵我呢,他和雅各布都是聰明人,以後戰場的事都交給他們了。”
    兩千名奧軍弩手對穀底的敵軍瘋狂傾斜著彈藥,胡斯軍如割麥子般倒下,幸存者要麽有甲胄護身,要麽有盾牌遮擋,但在著甲率不高的胡斯軍中畢竟屬於少數。
    揚·卡難以置信地大喊“不可能!怎麽會有這麽多敵人!”
    “大人,請躲在我身後!”近衛戰士舉起盾牌擋在他的身前,“一定是他們背叛了揚·胡斯的精神,我們被欺騙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的。”雅各布微微一笑,狗仗人勢的氣質在他身上愈發明顯。
    “停止放箭,我們的大主教想和這位先生親自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