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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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宗!
“當當當當……”
皮靴踩在大理石地磚上的清脆響聲回蕩在霍夫堡宮。
“當當當當……”
一道一米六左右的倩影快步行走在掛滿人文主義藝術畫的回廊。
“當當當當……”
在書房門前站崗的守衛被局促的腳步聲驚醒。
他抬起頭,對上一張小麥色而麵含怒色的俏臉。
“啊!江大人!您……”
“給我讓開!”
她一把推開比她高出半頭的守衛。
衛兵仿佛被鐵砧撞上胸口,趔趄著後退到牆邊,痛苦著捂著心口跪了下去。
和江天河這位常年在鋼鐵廠鍛煉的彪悍老板娘相比,他這個靠走後門加入皇宮衛隊的男人脆弱得像一張紙一樣。
“嘭!”
江天河抬起皮靴,一腳踹開了皇帝書房的木門。
鐵鎖和楔子直接被這一腳踹到解體,破破爛爛的木門一晃一晃地懸在半空,露出門口弗雷德裏克驚愕的胡子臉。
“陛下!”
江天河忍著滔天的怒火,大踏步地進入書房。
“我聽說羅貝爾負責了殿後,是嗎?”
“啊,呃,唔……”
弗雷德裏克翻過來蓋上寫到一半的書信,磕磕巴巴地道“是,但這不是我要求的,是主教主動提議的。”
“是嗎?”江天河忍怒道,“戰敗而歸,拋棄臣子,逃回首都的書房苟且偷生,這就是羅馬皇帝該做的嗎?”
在同羅貝爾與薩克森分別後,弗雷德裏克率軍南下,繞過了克拉科夫城堡,一路逃入匈牙利所屬的尼特拉公國領地。
奧軍受到了支持拉迪斯勞斯繼承匈牙利王位的親奧派貴族尼特拉大公的熱情款待。
在當地用溢出的價格購買了足夠歸國的補給後,弗雷德裏克一分也不敢多呆,辭別尼特拉大公便使出吃奶的勁狂奔返回奧地利,著急得甚至忘記詢問奧地利使者哈勒法迪的安危。
“胡說!”弗雷德裏克怒發衝冠,“就算你是羅貝爾的親人,也不能如此汙蔑於我。我沒有苟且偷生,你看!”
他又把桌子上的信紙翻了過來,“我在寫信聯係巴伐利亞公爵和慕尼黑公爵,還有普法爾茨選帝侯,這場仗我還沒輸,我會重整軍隊,殺回波蘭,如果主教被俘虜了,花再多的金幣我也一定會把他贖回來!”
“既然如此。”
江天河解下背上的,把一柄長劍和一麵鐵板胸甲重重拍在了書桌上。
弗雷德裏克麵露疑色。
“這是什麽?”
“這是工場生產的鋼板,雖然不如工匠精心冶煉的質量好,但勝在產量高。”
江天河拿出貨物單子和交易契約。
“在奧地利,板甲的市場價是每件三十弗洛林幣,陛下之前借貸的一千金幣,我願意用一百身板甲和一千把奧地利闊劍抵償。”
“啊?”
弗雷德裏克詫異地拿起貨單,果然看見上麵寫著“維也納皇家冶鐵局捐贈板甲一百件”。
“慢著,我什麽時候同意你以皇家的名義開鐵場了?”
“兩百身板甲,以及未來采購武器裝備的價格打九折。”
“嘶……女娃,你可曉得皇帝的名聲有多……”
“三百身!”
“成交!”
弗雷德裏克啪地一下蓋上了自己的印章。
江天河……
“以及。”她深吸一口氣,“如果他真的被俘,我可以出贖金。”
皇帝突然笑了起來。
“小妮子,別開玩笑了,你知道我們貴族的贖金是多少錢嗎?”
歐洲貴族的贖金有高有低,而且根據地域有所不同。
英法百年戰爭期間,貴族被俘虜的情況頻繁到發指的地步。
為可防止彼此因為交不起自己人的贖金憤而撕票,英法貴族默契地將貴族的贖金降低到令人發指的低度。
在十四世紀,一名英國伯爵明碼標價的價格在1500到2000英鎊,法國伯爵就相對便宜一點,隻要1000英鎊左右就可以買到。
而贖金價格也會根據貴族家族的地位和財富水平而波動,因而歐陸國家間還盛行著“炒俘虜”這種十分甚至九分資本主義的操作。
那些對各個俘虜背後財產情況更了解的貴族,會主動擲金購買別人手裏“行情”不錯的俘虜,然後倒賣出更高的價格。
舉一些著名的例子,比如“奧爾良的聖女”貞德,她便是被勃艮第公爵菲利普俘獲。
菲利普三世把貞德關押在一個守備稀爛的城堡,她也不負眾望地多次越獄。最離譜的一次,貞德穿著單薄的囚服從七十多英尺(約22米)的高塔上跳下來,落腳的地方是河邊淺灘,她在泥土裏砸出一個人形的大坑,竟然隻受了輕傷。
隻可惜,法王查理七世根本沒打算為貞德支付贖金。她被俘虜半年後,英王提出了一個菲利普三世無法拒絕的價格,他索性就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了英國人。
再半年,聖女貞德在英屬魯昂被執行火刑,年僅十九歲。
江天河搖搖頭,弗雷德裏克比出五根手指。
“五百?”
皇帝搖頭,天河的腿刹那間軟了一下。
經過半年發展,冶鋼場的的月利潤也不到一千弗洛林,結果竟然還不夠嗎。
“五千?”
皇帝還是搖頭,天河頭暈目眩“五,五萬??”
弗雷德裏克哈哈大笑。
“當年,‘獅心王’理查被神聖羅馬皇帝俘虜,你猜他的贖金是多少嗎?”
“多少。”
江天河的聲音已經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皇帝伸出十根手指。
“十萬金……哎,怎麽暈了?”
捷克盆地,布拉格山堡。
四月的春光明媚異常,美麗的波西米亞,青蔥的原野遍布花海,鬱蔥的森林盤山繞嶺,肥沃的農田爬滿山丘。
在這樣陽光明媚的日子裏,布拉格城堡正籠罩在無盡的惶恐不安之中。
恐怖的兩萬胡斯叛軍毫無退讓之意,仗著軍營裏囤積的糧倉和軍械繼續在城外為所欲為。
而讓城內守軍更絕望的還在喝後頭。
“什麽?你說城外的叛匪越來越多了?”
臨時城防指揮部內,伊日驚疑不定地道。
負責有限偵查的巡邏官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是的,陛下,肉眼估計,城外的叛軍已經比最初的規模增加了整整一倍……”
“這是,怎麽一回事?!”
殘存的數百奧軍步行至布拉格城堡東北方的米洛維采村,望著眼前被燒毀和遍地屍身的廢墟,無不大驚失色。
“嘩啦啦。”
就在羅貝爾等人手足無措之際,一個矮小的身影忽然從草叢竄了出來,一頭紮進村裏僅存完好的馬棚。
羅貝爾急忙帶著人趕到馬棚前,推開大門,看到了令他終身難忘的一幕——
堆積如小山一般的屍體,其中大部分都被用小刀剃掉了大腿和手臂上的肌肉。
三個半人高的小孩蹲在屍堆邊吸吮著血水,貪婪地啃食著用柴火烤焦的肉塊。
“嘔!”
饒是他見識過了殘酷戰爭中的犧牲,見到這一幕仍不可抑製地吐了出來。
朱利奧好奇地湊了過來,於是趴在地上嘔吐的變成了兩個人。
法羅連忙地扶起二人,看向馬棚內的一切,隻是略微不適的皺起眉頭。那種皺眉並非來自對三個小孩的鄙夷,而是對死亡與同類相食的天然厭惡。
三個啃食熟肉的孩子聽到身後的動靜,下意識扭過頭。
在看到他們身上象征著士兵的盔甲和紋章後,孩子們驚恐地尖叫起來,用比猴子還快的速度跳出窗戶。
待眾人簇擁至窗邊,孩子們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法羅找來一堆柴火和木絨,舉起火把作勢要燒毀屍山。
羅貝爾臉色蒼白,半捂著嘴攔下了他。
“算了……這些人已經死了,但有人靠吃‘它們’活著,能活一個是一個吧。”
“……是。”
法羅麵色複雜地收起打火石。
他們此行尋找村莊,目的非常簡單。
奧軍隨身的補給早在逃亡時丟了個幹幹淨淨,在波西米亞邊境村莊購買的食物也逐漸耗竭。
他們這一路都沒能找到一個願意售賣糧食的領主。
無論是貴族還是領民,無論工匠或者商人,所有人有在恐懼可能到來的內戰,沒有任何人願意分享戰爭時期最緊缺的資源糧食。
但再這樣下去,這些僅存的奧地利士兵就要無飯可吃了。
一旦補給完全耗竭,哪怕是羅貝爾,也必須下達“搜刮劫掠”的命令,這與道德無關,而單純是一名戰爭指揮官應盡的責任。他是士兵的領袖,有保證士兵不餓肚子的責任,可他不是波西米亞的領主,沒有善待波西米亞人民的義務。
當他舉著火把踏入米洛維采村的公共地窖,如他所料,整片地窖空無一物。
再尋找皮革店和糧店,隻找到了一堆被人啃剩下的皮革邊角料和扯爛的空布袋。
這裏沒有他們急需的補給,而羅貝爾也還沒做好讓士兵吃人的心理準備。
他們失望地離開村莊,根據軍中胡斯戰士的指引,向西抵達了梅爾尼克村,卻隻找到了一片與米洛維采一般無二的廢墟建築群。
看來,倉促起義的胡斯叛軍並沒有按照聖經中描繪的那樣,對平民秋毫無犯。
不知多少有名有姓的城市村落在戰火中毀滅,隻留下一點斷壁殘垣,無聲地向後來者哭訴。
他們不甘心地沿著河流繼續向西南到達了澤科岑,終於找到了一座幸存的村落。
可澤科岑村民用木樁,柵欄和石頭圍建起一座小塢堡,冰冷地拒絕了奧軍進入修整和購買糧食的請求。
此時,奧軍已經完全耗盡了補給,全靠在森林中打獵維持最低限度的日常食物。
於是羅貝爾毫不猶豫地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村民自發結成的塢堡城牆不過兩米高,在正規軍麵前宛如一道玩具一般脆弱。
奧軍去森林裏隨便砍了根粗樹當作撞木,僅用一上午就攻破了塢堡的大門。
十四名村民在反抗中被殺,另有二十多人受傷。奧軍搬空了地窖中三分之二的儲備,留下的三分之一和不屠光村民,算是羅貝爾一點虛偽的仁慈。
他手下這些曾同為波西米亞老鄉的胡斯戰士在下手時沒有一絲手軟,若非朱利奧扯著嗓子強拉著,羅貝爾毫不懷疑他們能屠光所有人,搶走一切可搬走的財物。
在幸存村民恨之入骨的目光中,奧軍撒撒手揚長而去,繼續踏上尋找胡斯叛軍之路。
戰爭還沒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