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火龍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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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教宗!
    克熱梅什尼克山,位於今捷克境內布爾諾市與林茨市之間,山脈四通八達,上接盧薩蒂亞山脈,下鄰摩拉維亞盆地,是波西米亞王國有名有姓的高山。
    由於其並不極端陡峭的山地地貌,這裏不乏少部分漁獵為生的山民村落。
    山腳的奧地利軍營就毗鄰著兩座人煙稀少的村落。
    軍營臨近平民定居點其實是十分可怕的事情,用幽默點的話來說,叫“我怕我控製不住我自己”。
    從維也納運來的補給足夠大軍多日所用,他們不需要靠劫掠獲取食物,給當地人留下壞印象。
    好在羅貝爾手下的人手並不多,大部分士兵都被送上了高山,省去了他約束軍隊的麻煩。
    午夜時分。
    羅貝爾摘掉護頭環,和衣熄燈準備入眠。
    他把沉重的黃金劍放在胸口——一開始他還不習慣被壓著睡覺,如今反而胸口不壓點東西就睡不舒服了。
    但他剛剛鑽進被窩,劍柄末端的藍寶石驟然光亮大作,連帶著劍身的顏色也開始由黃金轉化為蒼藍。
    一雙稚嫩的手從寶石裏伸出,拽著劍柄,自己拔自己,艱難地拖動著劍與羅貝爾一起走向帳外。
    還好牛頓距今再晚兩百年才出生,現在別說棺材板,連液體都還算不上,否則多半已經在提劍趕來的路上了。
    “貝貝,發生什麽事了?”
    羅貝爾溫柔地撫摸著寶石,安撫了靈魂的情緒。
    貝貝握住劍柄向上一扭,指向山頂的方向,羅貝爾下意識抬起頭。
    下一秒,衝天的火焰盤旋而起。整座山頭,幾乎在須臾之間,陷入一片火海。
    羅貝爾大驚失色,用生平少有的大吼對躺在簡陋窩棚裏的眾多士兵呼喊道
    “敵襲!敵襲!”
    法羅雙手緊握長槍,咬牙切齒地望著被火焰撕開了一道口子的堵截線,以及隨之湧來的源源不斷的王國士兵。
    “失策了……”
    他成功預判了老對頭的心思,但他沒料到,敵人竟然會投擲火油爆破桶,還使用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戰術。
    如此不珍惜麾下戰士的性命……
    法羅狂吼著衝鋒至烈火燃燒的斜坡,大力揮槍,砸飛了十幾個還沒站穩腳跟的敵軍戰士。
    他們的雙手雙腳在半空瘋狂地蹬舞,齊聲慘叫著跌下懸崖。
    “凱撒,你這樣還算得上羅馬人嗎?!”
    他的吼聲在高山巔峰回蕩。
    “哼。”
    蓋裏烏斯瞥了眼旁邊摔下山穀、注定粉身碎骨的士兵,雲淡風輕地自語著。
    “死亡是戰爭的一部分,沒有胸襟去坦然麵對死亡的人沒資格站上指揮台。就是不懂得這個淺顯的道理,你才不是馬克·安東尼之流的對手。”
    他怒斥身邊的士兵“看什麽!前線出現缺口了,馬上補位!”
    “是!”
    誠惶誠恐的戰士連忙,又紛紛被
    通往山頂的陡峭山路,能容納多人通行的就隻有這一條。
    法羅·德·伊德裏蘇挺身提槍,傲然立於山路盡頭,一時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奧軍士兵搬出營地裏的飲用水,潑灑在燃燒的灌木與大樹上,試圖澆滅山火,但這種努力注定是徒勞。
    人為點燃的火焰如脫韁的野馬一般,沿著任何可以燃燒的載體迅速蔓延。
    從上至下,火龍一往無前地吞噬著象征蔥鬱生命的山林,熟睡的鳥兒被火焰驚醒,還沒來得及飛起,便連同樹枝搭建的巢穴一起化為灰燼。
    袍子、野狼和鹿群慌亂地逃出森林,甚至連它們以往從來不敢靠近的恐怖直立猿的村莊都成了他們逃跑的路線。
    但山民還沒來得及感謝這上天的饋贈,便紛紛麵無血色地發現了火光衝天的克熱梅什尼克山峰。
    “山、山裏走水了!快逃啊——”
    人與狼、鹿與人,一對對曾經食物鏈上的對手,在烈焰的偉力前毫無反抗之心,並排在山穀地間逃竄。
    山腳下,羅貝爾的白布單衣被汗水浸透。
    火焰全無熄滅之兆地沿著山林向他們的山腳大營蔓延。
    但他麾下僅有一千多號人馬,其餘都派去了山頂。
    這些都是軍改之初就被征募參軍裏的百戰老兵,失去一個都令人心痛,遑論一次性失去三分之二。
    他緊咬牙齒,扭頭對朱利奧道“分出一百個人,隨我上山救人,你帶著其他人立刻撤退,頭也不回地往東跑!”
    “是!”
    朱利奧毫不猶豫地接下命令,點出一百多名最精銳的奧地利戰士交給了羅貝爾。
    “老大,千萬和法羅一起活著回來。”
    “法羅不一定,但我肯定死不了。”
    羅貝爾隨口回他一句,和要跟上山的百十號人,每人舉起一桶水淋在身上,又演示了一遍如何用蘸濕的衣物防護口鼻。
    這都是江天河當年在他麵前炫耀過的知識,同時還有“地震時要躲廁所和桌子底下”以及“室內火災必須爬著走”之類的逃生小知識。
    按她的話說,未來學校教育的內容大部分都是連不起來的碎片,充斥學生生涯的“火災地震演練”算是罕有的能直接用上的知識。
    羅貝爾一行消失在漆黑的山路盡頭。
    朱利奧抿著嘴唇,率領軍團緩步後撤,沒有如羅貝爾所言的扭頭逃跑。
    接受命令是士兵的義務,但如何履行卻是他這個指揮官的個人選擇。
    他要為友軍守護撤退通路,他相信老大一定能帶所有人活著回來,羅貝爾的黃金劍正如查理曼的聖劍咎瓦尤斯,而他的手裏也持有騎士羅蘭的聖劍杜蘭達爾——雖然是他自作主張命名的,但他相信二人之間也擁有著堪比查理和羅蘭的聯係。
    “別死咯,老大。”
    朱利奧騎在馬背上喃喃自語道“羅蘭可是比查理先走一步,所以你一定會活著回來。”
    長槍橫翻,銀蛇狂舞。
    不計其數的登山士兵在曆經千辛萬苦地抵達山路盡頭後,卻絕望地發現此路不通。
    法羅打發所有士兵全力抑製火勢,獨自一人擋在山路前。
    他一刻不停地舞動槍杆,體力仿佛無窮無盡一般。
    死於他手的敵人很快超過了二十人,緊接著是三十、四十,而這個數字仍伴隨湧來的敵人而不斷攀升。
    為了登山,王國軍拋棄了一切輜重,包括沉重的弓弩箭矢,人人隻帶輕甲短劍。他們僅攜帶戰爭物資是五桶火油桶,原本計劃用於轟炸山腳下的敵人大營。
    為了搬運它們,蓋裏烏斯一方付出了數十人跌落山崖的代價。
    但萬萬沒想到,山巔居然有奧軍的大股部隊駐紮,導致王國軍不得不提前引爆了火油,試圖以放火燒山的方式逼迫奧軍撤退。
    不是,正常人怎麽會在山頂駐軍啊?
    你特麽是馬謖嗎?
    當然,蓋裏烏斯不可能知道來自遙遠東方的馬謖是何等樣人。
    但他知道,再不做點什麽,他這爬山的上千士卒怕是要被自己的死對頭一個人殺光了。
    “都讓開!”
    他伸手撥開膽怯而不敢上前的士卒,站到了眾人之前。
    在揮舞了上百次長槍後,法羅的手臂僅僅略微發酸。
    他冷眼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龐,那張曾經令他徹夜不眠、寢食難安的衰老麵容,突然暢快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老匹夫!是誰讓你返回人間,還老成了這副德行?”
    法羅不無炫耀地擠弄著手臂上的肌肉“看看我,如此年輕力壯的肉體,你難不成打算和我一對一地單挑嗎?”
    “切!”蓋裏烏斯側頭啐了口唾沫。
    “小人得誌的匹夫,當年如果不是你們幾十個人按住我,你以為就憑你和手無縛雞之力的布魯圖會是我的對手?”
    他抽出那柄生鏽的羅馬短劍,將劍鞘隨手扔進深不見底的懸崖,怒喝道“卡西烏斯,別小看老人啊!”
    蓋裏烏斯平舉短劍,對著法羅所在的山路盡頭發起義無反顧地衝鋒。
    法羅向前突刺,卻被他輕鬆側身躲過,再反手用槍杆擊打腰腹,也被他用劍格擋到一旁,還被趁勢突破了防線,靈活的身形根本不像個老頭子所能做出的動作。
    蓋裏烏斯側身用肩膀懟著法羅的胸膛,把他推離原地。
    士兵忙不迭地緊隨其後,魚貫而入,登上了這個險要的口子。
    法羅一皺眉,在躲避短劍的間歇吹響口哨。
    忙於救火的奧地利軍隊在副將雷恩的率領下迅速抵達附近,在周圍的熊熊烈火中與敵人貼身交戰在一起。
    人群中,唯有兩道身影最惹人注目。
    毫無疑問正是將對將、王對王的法羅與蓋裏烏斯,或者說,卡西烏斯與凱撒。
    經曆最初的慌亂後,法羅很快憑借更強大的力量壓製住了蓋裏烏斯,不讓他有分心指揮的機會。
    正如法羅預測的一樣,後者在體力與力量上都不是他的對手,全靠一手身經百戰磨練出的戰場技藝與他周旋。
    蓋裏烏斯在心裏把複活了他的混蛋罵了一萬句。
    狗日的,憑什麽卡西烏斯能在最年輕的年歲複活,而他隻能延續死前的年齡,用五十五歲高齡的軀體去對抗人家二十多歲的力氣?
    生前,卡西烏斯比凱撒年少十餘歲,他在凱撒五十五歲時發動刺殺行動,還必須靠六十多人按住後者才能得手。
    而現在,法羅的肉體比蓋裏烏斯年輕得更多,總算能憑一己之力與對方平分秋色。
    “伊德裏蘇大人!”
    正當他逐漸轉守為攻之時,雷恩忽然對他的背影大聲喊道“不行,火勢實在止不住了!撤退吧大人!”
    “好!你來指揮撤退!”
    法羅頭也不回地喊道。
    趁著他稍微分心的工夫,蓋裏烏斯揮劍劈開槍杆。
    但木槍杆卻沒有如他料想的那樣斷裂,反而是他瞥見鏽劍的豁口皺起眉頭。
    “竟然比鋼鐵還堅硬,這是什麽木頭。”
    “嗬,誰知道呢。”法羅冷笑地抖動槍身,“穿白袍的家夥說,這是沾染了神明之血的聖槍,不過確實比咱們當年用的投矛好使多了。”
    “嗯……”
    蓋裏烏斯沉默無言。
    死對頭手裏的武器給他一種胡亂拚湊的不合時宜感。
    照理來說,鍛造出的武器會自帶一股渾然天成的氣質,尤其對他這樣身經百戰的老將而言,這種氣質是難以遮掩的。
    而這種瑕疵感最大的來源就是長槍最重要的部分——槍尖。
    “那柄槍的槍尖……是不是重鍛過?”
    “哈?”
    法羅詫異地喊。
    “這種時候你竟然還有空關心兵器?”
    “兵器是戰士的情人,反而是你這樣不關心兵刃的人,沒資格置喙我。”
    “大人!”雷恩送走了最後一名逃難的奧地利士兵,對他們的方向嘶喊“快跑啊大人,火來了!”
    法羅雙目微凝。
    他遽然揮槍拍倒了蓋裏烏斯,自己也趴倒在地。
    一頭洶湧的火龍自二人上空舞過,燒死了途徑的數十名王國軍戰士。
    “該死。”蓋裏烏斯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怎麽回事,怎麽火勢如此凶猛?”
    “廢話!你他媽放火燒的山你不清楚後果?!”
    “我上次火燒高盧的森林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你上次也沒有用火藥和火油啊——草!”
    蓋裏烏斯遽然抬腿給了法羅一腳,把他從另一頭火龍的焚燒路線上踢開。
    “現在怎麽辦?”他扭頭對士兵大喊,“滅火,快找水來!”
    士兵哭喪著臉“大人,這裏是山頂,哪來的水呀。”
    “火油點燃的山火是滅不了的。”法羅捂著腹部從土地上站起,“凱撒,你要是想活命,就跟我走。”
    “什麽?”蓋裏烏斯瞪大眼睛,“你要我接受仇敵的援手?刺殺我還不夠,還要侮辱我?!”
    “閉嘴,你不想活命,他們還想活呢!”
    法羅指著王國士兵,蓋裏烏斯扭過頭,對上了一雙手渴望的眼神。
    “王國的戰士們!”
    法羅高舉長槍呼喊“我的主君正在山下接應,你們是要跟我活命去,還是血戰到底!”
    士兵沒有太多的猶豫。
    他們紛紛扔掉武器盔甲,緊跟在法羅身後,衝向唯一沒有被火焰波及的下山路口。
    不一會兒,蓋裏烏斯的身後已經不剩下任何一名戰士。
    一切仿佛回到了一千五百年前,凱撒的支持者爭先恐後地成為反對他獨裁的政敵一樣。
    披著羅馬鐵片甲的矮小小老頭叉著腰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罵罵咧咧地跟上了逃難的隊伍。
    “這次算你贏了,下次,下次我肯定會報當年的背叛之仇。哎喲,老夫的腰啊——快來個人扶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