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不知我等是狂是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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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教宗!
    費爾莫城堡外,一千奧地利士兵站成一排,唱起了難聽至極的日耳曼民謠。
    站在城頭上的費爾莫伯爵戰戰兢兢地詢問左右侍從“奧軍來了嗎?”
    他的大兒子緊張地回話“如來。”
    伯爵安心地點了點頭。
    過了五分鍾,他又惴惴不安地再問道“奧軍真的來了嗎?”
    二兒子回話道“如來。”
    伯爵又看向自己的女婿,同時也是城防軍的司令官“奧軍到底來沒來?”
    女婿“若至。”
    距離奧軍開始兵圍費爾莫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奧地利人幾乎砍光了附近的森林,建造起戒備森嚴的十裏連營,打造的拋石機與井闌不計其數。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要強攻君士坦丁堡。
    勞師遠征,奧軍隨身攜帶的補給並不充裕,於是索性在附近縱兵抄家,費爾莫城堡附近的領地盡數遭殃,至少十個騎士封邑完全淪為廢墟。
    最該死的是,奧地利人隻搶糧食不殺人,還故意把燒毀村莊的居民趕入費爾莫城堡,讓可憐的伯爵欲哭無淚。
    別燒村子,再燒糧食就不夠吃了,求求你們別燒了!
    尼古拉五世親自統帥的教皇軍,自羅馬出發,沿著古老的羅馬古道向東進軍,於兩日日後抵達了費爾莫以西四十裏左右的阿曼多拉。
    近萬人的大規模行軍很難掩蓋蹤跡,事實上,幾乎和教皇軍出征同時,於費爾莫圍城的弗雷德裏克就收到了情報搜集官博羅諾夫的通知,立即開始有序地上船撤離。
    奧地利的亞得裏亞海艦隊的規模有限,六千奧軍的必須分三批次撤離。
    為了不引起費爾莫城內守軍的疑心,弗雷德裏克大膽地將駐軍位置前挪五裏,日夜不停地向城內誦唱他自己都覺得難聽的奧地利山歌,擺出一副蓄勢待發的勢頭。
    等到尼古拉五世興衝衝地率軍抵達費爾莫的郊野,最後一批奧軍恰好登船完畢。
    弗雷德裏克特地命令艦隊等候,一直等到尼古拉五世和他的大軍聞訊來到岸邊,瞪大眼睛幹巴巴地望著戰艦飄搖的風帆。
    “教皇冕下——”
    站在最宏偉的三桅旗艦上,弗雷德裏克繃著都快笑爛了的臉。
    “海風刺骨,還請冕下保重貴體,別送啦——”
    河岸邊,尼古拉五世翻身下馬。
    純潔的教皇白袍粘上海邊的泥漿,華貴的紅寶石權杖的紮進鬆弛的沙粒。
    聽著老仇家賤兮兮的呼喊,尼古拉五世氣得渾身發抖——但理智最終戰勝了衝動。
    他冷哼著揮袖而去,任由奧軍乘船離開。
    弗雷德裏克自知討了個沒趣,聳著肩返回了船艙。
    第二次意大利戰爭就這樣虎頭蛇尾的,在無一人傷亡的情況下落下帷幕。
    教皇國戰勝宿敵,一雪前恥。奧地利收獲美名和一紙婚約。那不勒斯也保留了東山再起的機會,這是一場沒有徹底的輸家的戰爭。
    1448年8月25日,持續近一年的南北雙線戰爭結束,打空了多年積蓄的國庫和儲備糧後,奧地利即將開始為期不短的休養生息。
    奧屬摩拉維亞,針對叛軍的“圍剿”還在繼續。
    冷兵器戰爭時代,掌握敵人動向的偵查手段是決定軍隊前行方向的重要依據。而很明顯,自耕農出身的基諾申科夫並沒有很好地掌握這項技巧。
    起義軍向沿途村莊粗糙地打聽著奧軍的動向,但隻得到了“奧地利軍隊也許已經出動”的曖昧回答,根本沒得到任何有效信息。
    相比之下,在起義軍身後緊追不舍,卻始終保持一段距離的奧地利部隊從容不迫地從他們經過的定居點完整地得到了敵人的前進方向。
    這一切都離不開蓋裏烏斯嫻熟的指揮技藝。
    同羅貝爾相比,蓋裏烏斯沒有類似掌心油畫的“俯瞰”才能,但戎馬一生的戰爭經驗讓他對敵人動向的嗅覺如獵犬般敏銳。
    按照詐敗的計劃,奧軍稍微與其交戰了兩三次,卻遺憾地發現這支起義軍的戰鬥力簡直無可救藥。
    基諾申科夫率軍首戰不利,立即引兵繼續向東狂奔,轉眼間已是進入了混亂無序的東摩拉維亞。
    奧軍駐足邊界,任由義軍向東逃竄。
    走在士氣低落的戰陣中央,基諾申科夫仰頭遙望愈行愈遠的布拉格家鄉,毅然揚鞭遠去。
    “不知我等是狂是愚,唯有一路向前奔馳。”
    曾經在莊園屈辱的生活曆曆在目,在太陽下行走過的眾人絕無可能甘願再次戴上鐐銬,事到如今,唯有死亡可以將他們與自由割離。
    布拉格的攝政王近日有些憂鬱。
    在結束與奧地利的戰事,並伴隨波蘭國王卡齊米日的撤軍——匈牙利的尼特拉大公出兵偷襲王國首都克拉科夫,逼迫卡齊米日不得不放棄進攻下西裏西亞的打算——伊日終於得到喘息之機,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鎮壓波西米亞的胡斯叛亂上。
    然後他悲哀地發現,雖然季諾維耶齊的胡斯叛軍已經許久不曾攻打新的領土,似乎滿足於現有的占領區,但王國軍依然不是他們的對手。
    先是內戰傷亡過半,再後來被蓋裏烏斯送了一波大的,如今的王國政府總兵力不足五千,根本無力與兵力超過三萬的叛軍對壘。
    一日不消滅叛軍,布拉格王都就一日無法取得和西北各地的聯係,伊日也就一日摘不掉「布拉格的偽王」這樣嘲諷性的頭銜。
    他隻能暫且放棄收複失地的打算,老老實實地休養生息,恢複兵力,然後被財政賬單上的駭人赤字搞得滿麵憂愁。
    “哎……”
    伊日已經很久沒笑過了。
    “梅倫娜?”
    他輕聲呼喚著仆人的名字。
    之前還不見人影的梅倫娜很快如鬼魅般顯露身形,清冷地眸子無言地望著他,仿佛在詢問他有何要事。
    “沒,我就是無聊,想喊一下你的名字……哎哎哎,別走啊,聽我說幾句話嘛。”
    伊日連忙伸手攔住轉身要走的女仆,牽著她坐在王座上,自己則下座踱步,苦笑道
    “以前先王還健在的時候,雖然與我時常不對付,卻總是令我安心,無須憂慮萬一國家出了問題誰來負責。”
    他一聲歎息,“現在,雖然失去了半壁江山,但我卻已是波西米亞的無冕之王,梅倫娜,為什麽我反而更懷念從前了呢?”
    梅倫娜平靜如水地答道“因為大人您仍然是孩子,孩子就是需要監護人的管教。”
    伊日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旋即認同地點了點頭。
    “你說的對,我已經快三十歲了,卻還是聽得到有人嘲笑我幼稚。從前,我把父親遺留的理想作為己任,但仔細想想,我的生涯不過是父輩事業的餘燼,我從來沒有過屬於自己的野心……對了,維也納的皇帝好像要結婚了,你說我要不要送些禮物?”
    梅倫娜歪過頭“您的野心就是結婚麽?”
    “啊哈,被你看穿了。”伊日抬肩攤手,“哎,可惜沒人看得上我這個蠢貨國王,你估計也不會願意嫁給我這樣的貨色吧?”
    “我願意。”
    “是吧,我看我還是……啊?”
    梅倫娜突然踮起腳尖,淡粉色的嘴唇輕輕貼上伊日的臉頰。
    黃沙漫天,遮天蔽日。
    近東地區,埃及馬穆魯克王國。
    在阿拉伯語中,“馬穆魯克”意為“被擁有的人”,因而“馬穆魯克”原本的含義是阿拉伯貴族的奴隸。
    十三世紀中葉,被西方諸國譽為“騎士王”的薩拉丁·阿尤布·本所一手建立的阿尤布王朝急轉衰微。1252年,阿尤布王朝末代幼君被廢黜,國家就此覆滅,輝煌一時的埃及馬穆魯克王朝就此登上曆史舞台。
    經曆二百年的發展,馬穆魯克王朝所統治的埃及王國占據著西至阿爾及利亞,北抵安條克,東達波斯灣的遼闊疆域,可謂盛極一時。
    但正如無數曆史所證明的那樣,盛世與衰亡往往隻有一步之遙。就在馬穆魯克王朝盛極而衰時,北方的奧斯曼蘇丹強勢崛起。1517年,抵抗未果的埃及終究覆滅,奧斯曼帝國在其遺跡上冉冉升起,馬穆魯克王朝也因此常被戲稱為“高級(土)雞飼料”。
    1448年,埃及在地中海的商路全部被威尼斯商隊搶占,來自東方的陸上絲綢之路貿易也由於波斯內戰而中止,國家財政陷入可持續性總崩潰。外有強敵環伺,內有宮廷禁衛陰謀不斷,儼然一副帝國暮年的亡國之景。
    白袍人用手遮擋著眼前的狂沙,厚重的頭巾包裹麵孔,整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眸。
    他奮力將拐杖插進鬆軟的沙土,亦步亦趨地向東慢行。
    在行走了三天三夜後,白袍人終於在地平線的末端望見了那座熟悉卻又陌生的小鎮,伯利恒。
    “哈!終於到了!”
    白袍人喜出望外地拽掉頭巾,立刻就被風沙灌了一嘴。
    “咳咳咳咳……見鬼,這鬼地方的氣候一年比一年差了。”
    他苦著臉吐光嘴裏的沙子,一步步走進滿是土黃磚瓦房的小鎮。
    在隨便閑逛了幾條街後,白袍青年很快尋覓到一間看起來還算合格的旅店,推門而入。
    旅店裏到處坐滿了阿拉伯麵孔的伊斯蘭教徒,白袍人作為人群中唯一一個歐洲麵孔的基督徒顯得那樣的格格不入。
    好在,伯利恒作為耶穌與大衛王的出生地,常年吸引著無數的基督徒和猶太教徒前來朝聖,當地的伊斯蘭教徒早已習慣了外地的異教徒前來投宿。
    排出十枚金光閃閃的杜卡特金幣——拜無孔不入的威尼斯商人所賜,這可是環地中海地區的硬通貨。
    他坐在吧台後,端起水杯一飲而盡。
    安歇之地已經選好,接下來就是正事了。他此行不是為別的,正是為了盜墓刨墳……呸,探險尋寶。
    白袍人隨手把拐杖杵在地木地板上,撒手,任拐杖隨機倒向一邊。
    “嗯,當年大衛就住在南方嗎?”他喃喃自語道,“好,事不宜遲,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