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善良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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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宗!
當博羅諾夫率領他的剩下一半軍勢慢吞吞地趕到邊境線時,軍團長羅貝爾和他的大軍好整以暇地原地紮營,歡飲達旦,毫不憐惜地消耗著國家所剩無幾的軍用糧草。
附近的平原一片歌舞升平,他們派出的哨兵四處探查,沒有發現任何一處地方有疑似交戰過的痕跡。
博羅諾夫強忍著滿腔怒火,隻帶著寥寥幾名親信就要強衝大營。
然而負責值夜班守門的雅各布壓根沒理會他,反而衝他笑了笑,要說笑裏沒有幾分譏笑的意味,打死博羅諾夫他也不信。
不過他一名堂堂伯爵,犯不著和一個區區騎士爵位的小嘍囉衝撞,真正的罪魁禍首有且隻能有一個。
那就是無禮至極的‘小孩’羅貝爾!
“羅貝爾!你他媽給老子出來!人呢?!”
“哎,這兒呢!”
博羅諾夫憤憤朝左手邊的校場大平地看去。
羅貝爾端舉著一壺麥芽酒,滿臉酡紅地笑看著他。
他的身邊簇擁著坐滿了敬酒的軍士,除了負責守夜,本來也不喜歡參加人多的宴會的雅各布,其餘人齊聚一堂。
把篝火圍成一圈的人群時而發出整齊的歡呼,湊近一看,原來是朱利奧正強摟著矮他一頭的約拿,踏著動人的宮廷舞步,一邊迎接眾人的叫嚷,一邊繞著篝火旋轉跳躍。
盡管他的舞步隻是對舞女的拙劣模仿,但大家的注意力主要都聚集在穿著蘇格蘭長裙的約拿身上。
“我為什麽要穿高地蠻子的裙子,好土,而且好娘……”
秘書先生無力地悲鳴。
不知為什麽,一看見羅貝爾那張欠抽的臉,博羅諾夫的怒氣就消失了大半。
他搶走了羅貝爾的酒杯,仰頭灌進嘴巴,然後全吐在了地上。
“草,齁死了,怎麽這麽甜?”
羅貝爾沒有搭理他,轉手摟住了身邊的新朋友,那是個博羅諾夫從未見過的人,不過對方身上的貴族氣質讓他沒有太多疑慮。
他迫不及待地追問那個朋友“你還沒有說完你和那個女孩的故事呢,你們私奔了,然後呢?”
那青年微笑著抿了口水,目光流露懷念與無奈之色“嗯,我帶走了爺爺的存錢箱,還有一身舊鏈甲,我本來打算在河港坐船逃去西裏西亞,但是還沒走出布拉格,就被巡邏隊抓了回去——我們違反了宵禁。再後來,她嫁給了本地的獵戶,人生畢竟不是故事。”
遺憾自他與周遭聽眾的眼中浮現。
“太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蓋裏烏斯連連搖頭,“你讓我難以抑製地思念美麗的科涅莉亞,我可愛的妻子,能令你逡逡流連的女孩一定有著魔鬼般美貌的容顏。”
“她不漂亮,但我也不英俊,不是嗎?”
羅貝爾無言地望著篝火,劈啪作響,驀然沒來由地吐出一句“年少不可得之物,終將困其一生。”
“也許吧,自那以後,哪個女人都比不上她,我孤身一人,這樣就好。”
博羅諾夫見所有人都在無視他,不滿地插進了對話“喂,那你以前有什麽不可得之物?”
“我?”羅貝爾驚訝地指著自己,“我什麽都想要,得不到也無所謂,這種事開心不就好了?”
“我問你,叛軍在哪,為什麽我沒有發現敵人的屍骸?”
“曝屍荒野實在是野蠻之舉,我已命人將屍骸擲入大河,伯爵大人別急。”
幾人繼續熱火朝天的交談,把博羅諾夫冷在一旁。
他頓時氣結,攝於周圍都是死對頭的人,這才老老實實地走到遠處的餐桌旁胡吃海塞了起來。
一邊吃,他一邊嘟嘟囔囔地念叨“戰爭沒有兒戲,你這白癡,早晚得吃大虧,走著瞧吧……”
確認博羅諾夫終於走遠,羅貝爾收斂起笑意。
“閑話到此為止,基諾申科夫先生,您想好自己的新名字了嗎?”
“啊?”
“拜您在伊欽的所作所為所賜,你的鼎鼎大名已經傳到了皇帝的耳中,帝國不會有任何一個基諾申科夫的投降——但可以接受一個叫尤拉伊或馬雷克的人。”
“我不在乎,隨你吧。”基諾申科夫靠著椅背扭過頭,看向合眾幫眾的駐紮地。
羅貝爾兌現了他的承諾,拖家帶口的幫眾都得到了暫時的安置,他還承諾會帶這些人離開摩拉維亞,返回奧地利,去往一個遠離他們殺戮罪行的地方。
幾十年後,摩拉維亞人不會再記得曾經有一群自號“合眾”的農奴起義軍,更不會記得他們在施行的正義與暴行。
也許合眾幫的後人有朝一日會回到祖輩的故鄉,但那和基諾申科夫已經沒關係了。
“好吧,那,馬雷克?”
馬雷克在捷克語中意為“好戰者”,許多軍事貴族世家都常將類似的姓氏冠與子孫。
基諾申科夫大笑幾聲,算是勉強接受了這個新名字。
曾經宣揚要戰鬥到底的男人,在接受詔安後又被賜予了“戰士”的名號,真讓他不知該喜該悲。
隨後,羅貝爾許諾他可以繼續統帥原本的合眾幫眾,但被基諾申科夫,如今是馬雷克所拒絕。
他請求遣散幫眾,讓眾人回歸田間,繼續田園牧歌的平淡生活。
羅貝爾又一次答應了他。
奧地利從來不缺土地,多瑙河的恩賜讓這個國家遍布肥沃的梯田。
每戶人家三十畝田地,位於遠離維也納中央的蒂羅爾公國,朱利奧所領有的格岑斯。
“既然如此,我沒有更多的請求了。”
馬雷克如同卸下了肩上擔子,輕鬆地說道。
三天後,重獲新生的馬雷克身邊再無幫眾相隨,唯有羅根拒絕了分田,選擇依然跟隨他左右。
中央軍團順路離開了摩拉維亞,所有人,包括士兵與幫眾,歡欣雀躍地踏上了奧地利的土地。
中央軍團的一眾人終於再次踏上了國土。
誰也沒料到,博羅諾夫詛咒似的話語會應抵的如此之快。
這天,奧軍營中,三三兩兩個赤裸上身的漢子聚在一起。
行軍的駐地有限,隻有士官以上的將領與貴族老爺有資格住在眠帳裏,其他絕大部分士兵都須得以天為被,以地為床。
照理說,這樣的待遇和合眾幫眾從前的生活沒有區別,不好也不壞,但人的幸福往往是對比出來的。
現在,這幾個躲藏在陰影中的年輕人,他們的目光裏顯然閃爍著不滿的光芒。
“嘿,真不公平呀。”
其中一人恨恨說道。
“我們被風吹得眼歪嘴斜,那些官老爺倒是愜意地住在帳篷裏。”
其他幾人認同地點了點頭,又有一人開口道“你們聽說了嗎,之前常來咱們這做生意的商人,就是那個叫貝弗利的,就是他泄露了咱的位置,害得咱失去了自由之身。”
“可惡……”
“叛徒比敵人更可惡”的思想印刻在全世界人的腦海中,同樣是人性趨利避害的一部分。
在普通幫眾的眼中,基諾申科夫和羅根(艾伊尼阿斯)替他們爭取到了每家三十畝耕地的福利,但貝弗利完完全全是小人,背叛者——如果不是他,或許他們能得到的遠不止三十畝。
基諾申科夫向他們呐喊“戰鬥”的畫麵恍惚就在昨日,戰鬥的怒火因他而點燃,卻不會因他的詔安而熄滅。
此時距離合眾幫被詔安不到一周,但眼看大軍即將抵達維也納,屆時他們也會被遣散,報仇再也無望。
“他媽的,幹了!”
那個最先開口的大漢憤怒地吐掉嘴裏咀嚼的葉子,抓起一根沒人要的短棍。
“兄弟們,就這麽走了我不甘心,有沒有人願意跟我幹這一票的!”
“我來!”
“算我一個!”
燭光微亮的小帳內,功勳卓著的貝弗利此時怡然自得。
他剛剛立下不小的功勞,雖然不至於讓皇帝立即讓他官複原職,至少也能極大改善自己無能的形象。
他早就受夠了在羅貝爾和江天河手底下幹活。
這兩人一個是簡樸至極的戒律牧師,生活是教堂和家的兩點一線,一個是巾幗不讓須眉的打鐵狂魔,為了試驗新式鍛鋼法已經到了要瘋魔的地步。
他們的性格差異巨大,唯一的共同點是不夠貪,眾所周知,你不貪我怎麽貪,我不貪我怎麽進步?
貝弗利實在太想進步了。
他實在太懷念擔任護城官時對草民層層剝削的日子了。
這次以後,他一定要找機會悔歸皇帝直臣之列,哪怕轉投博羅諾夫伯爵門下,不比如今的日子滋潤的多了?
不過朱利奧那家夥和他的死拗上司截然不同,真是值得相交一生的好兄弟,他說他愛上了一個農家女,叫艾麗莎,真好啊,純粹不摻雜利益的愛情,可惜他注定得不到這樣的愛情。
在美滋滋的幻想中,貝弗利掐滅了蠟燭,逐漸陷入夢鄉。
他不知道的是,一場冤有頭債無主的無妄之災已然悄悄迫近眼前。
這天夜裏,三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潛伏到貝弗利居住的帳篷附近。
許多營帳附近都有精銳的侍衛官,但平民出身且官職不顯的貝弗利顯然不在此列。更不要說到了後半夜,侍衛們已經眼皮子打顫,站都站不穩,根本沒人在意幾個黑黢黢的漢子從自己麵前走過。
按照用全身身家賄賂守衛得來的情報,他們輕而易舉地潛入了貝弗利的帳子,看著對方肥碩的背影,惡從心頭起。
最先提議行動的漢子從腰間草繩帶上摘下一柄耕耙的鐵齒刃,另兩人也紛紛拿出自己的家夥——兩把割麥子用的小刀。
月光自帳簾的夾縫滲入,三道黑影蒞臨他的後背。
不知是否第六感作祟,尚未睡熟的貝弗利下意識翻身瞥了一眼,正正好好與三雙凶神惡煞的眼神對上,不由得大驚失色
“什麽人?”
禮貌的人不會用問題回答問題,因此回應他的隻有三道閃爍的寒光。
噗呲,噗呲,噗呲。
封喉,入腹,刺心。
貝弗利隻來得及說出最後三個字,生機便自眼中飛速流逝。
趁著守衛不注意,三人在行刺成功後洗劫了他的貼身財貨,在夜色的掩護下逃離了毫不設防的駐地。
第二天,以一聲刺耳的尖叫作為,新的一天來臨。
日上三竿,聞訊趕來的眾將麵色極度難看地盯著倒在血泊中的屍體。
為首的羅貝爾轉動僵硬的脖子,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誰、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