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撤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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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宗!
科拉比亞,多瑙河北岸小村。
從這裏開始,第一軍團就回到了十字軍實控的瓦拉幾亞公國。
撤退時,克裏斯托弗的近衛軍團跟隨第一軍團一起撤向北方。
剛被扶持著登基不久的弗拉德三世大公已經率領瓦拉幾亞軍在邊境線迎接敗退的十字軍。
無需擔憂瓦拉幾亞反水的可能,亞諾什在該不留手的時候從不留手。瓦拉幾亞伯爵以上的貴族幾乎全數被殺,按照十字軍的傳統,亞諾什將立下戰功的騎士分封到瓦拉幾亞各地,以效忠匈牙利的弗拉德三世統治這些十字軍領主,牢牢控製著這片土地。
歐洲國家戰爭時,被俘或投降的貴族很少有被處決的情況。不僅是為了收一筆高昂的贖金,也是約定俗成的規矩。歐洲貴族對戰爭過度的熱衷常常導致家族絕嗣,每一位家族成員都彌足珍貴,自然不願稀裏糊塗死在敵人手裏。
類似的規矩在伊斯蘭世界同樣存在,隻不過伊斯蘭教義不遵守嚴苛的一夫一妻製,家族絕嗣很少發生。遵守規矩,更多出自於教義道德上的考量。
規矩是人製定的,自然人也可以撕毀。
似瓦拉幾亞人這樣的叛徒,匈牙利人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跟他們講道義——叛徒的結局隻有死路一條。
在逃竄至科拉比亞後,蓋裏烏斯立即瘋了似的在當地尋找醫師。
他找來三名瓦拉幾亞巫醫與一名流落至此的希臘醫生,帶著他們回到了軍隊征用於修整的牛羊牧場。
“法羅!法羅!”
蓋裏烏斯粗暴地踢開大門,對屋內喊道“我把醫生帶回來了,你死了沒有?”
房間內落針可聞。
他心裏咯噔一下。
“喂!本帥問你死了沒有!要是死了就吱一聲,我就讓醫生滾回家去了!”
“你是不是被權力把腦子腐蝕壞了……”
虛弱的聲音從二樓上傳來。
“死了還怎麽吱聲……”
蓋裏烏斯大喜過望,立即驅趕著三名醫生跑上二樓。
二樓上,士兵們用草料和木板搭起一張草床,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躺在床上的法羅。
他腹部的盔甲被取下,一道深邃的傷口斜貫腰間,額頭布滿汗珠,整個人仿佛壁爐似的炙熱,整張臉紅得好似亞當偷吃的紅蘋果,嘴裏不住地哈出熱氣。
兩名瓦拉幾亞巫醫急忙上前檢查傷口,粗暴的動作疼得法羅倒吸了一口涼氣。
蓋裏烏斯破口大罵“你們擱這殺豬呢!他媽的不會輕一點嗎?!”
“是,是……”
兩名巫醫點頭如搗蒜,紛紛從箱子裏拿出所謂的“醫療器械”——兩把殺豬的斧頭,甚至能從刃上看到上一位受害者的鮮血。
這下連硬漢如法羅都坐不住了。
“慢著!蓋裏烏斯,我還沒死呢,你想害死我嗎?”
“嘿嘿嘿,大人勿慮。”一名年長些的巫醫笑道,“此乃巴爾幹傳統老西醫,曆史悠久,底蘊深厚,融合百家所長的古希臘哲學思想……”
“你們是要治病還是騙人,治療和哲學有什麽關係!”蓋裏烏斯一巴掌拍飛了他的巫醫帽,“趕緊說怎麽治!”
老西醫扶正帽子,一點也不生氣“嘿嘿,隻消用利斧砍開將軍的傷口,放出一盆汙血和其中的撒旦惡魔,病情自然迎刃而解啦。”
“蓋裏烏斯,別信他!”法羅驚恐地叫嚷起來,“上次那個見了鬼的老西醫為了治風寒給我放了一升血,還把我悶進填滿大蒜的屋子裏,差點我就死在屋裏頭了!”
“你倆滾蛋!”
蓋裏烏斯一腳踢開二人,兩名傳統老西醫驚恐地抱頭鼠竄,逃下二樓。
希臘醫生冷眼旁觀。
在巫醫離開後,他非常自然地坐在木床邊,視察起傷口病變情況。
幾分鍾後,他終於說出來來此的第一句話“肉爛了,割掉。”
蓋裏烏斯“啊?”
“還有,那兩個巫醫說得對,創口太小了,必須擴張。”
法羅“啊?”
“這是弩箭傷嗎?”
“不是。”法羅搖了搖頭,“是槍傷……那個卑鄙小人。”
“嗯,那就更要擴張傷口了。”
希臘醫生從隨身藥箱裏取出一柄小巧的切肉刀,又拿出一根蠟燭,在二人麵前晃了晃“借個火?”
“不是,大夫,這,您沒開玩笑吧?”蓋裏烏斯驚愕萬分,“又是要切肉又是要再給他一刀的,什麽原理?”
“原理嘛,不知道。”醫生麵無表情,“我以前是伯羅奔尼撒軍團的軍醫,都是些沒救回來的經驗教訓,治療費二十,謝謝。”
蓋裏烏斯目瞪口呆地掏出沉甸甸的錢袋,取出二十枚金幣。
“我不收弗洛林,有杜卡特或者第納爾麽。”
“有什麽區別嗎?”
“杜卡特的含金量高一點。”
“但我隻有弗洛林。”
“那就要加價三成了。”
“錢不是問題。”蓋裏烏斯拽著醫生離開木床邊,悄悄問道,“大夫,真能治好吧?”
醫生瞥了一眼病人的傷勢。
“傷口偏僻,沒有傷及內髒,輕微發熱,可能伴隨體液失衡和汙物感染。非是鄙人自傲,但比這更嚴重得多的傷勢,我也並非沒有救活過。”
“太好了。”蓋裏烏斯喜上眉梢,“那能不能在保證治愈的前提下,盡量讓治療過程痛苦一些?”
醫生“……啊?”
劃破天際的慘叫聲從中午一直持續到晚上。
樓下守衛的衛兵聽到這個聲音,紛紛遺憾且同情地搖了搖頭。
太可怕了,簡直與謀殺無異,如果要他們這麽治療,他們寧可一刀結果了自己。
天邊的月牙歸位,希臘醫生終於結束了他的“治療”。
他平靜地收拾起血淋淋的刀具,熄滅消毒的蠟燭,提著藥箱和錢袋子飄然而去,臨走前特意囑咐了一番換藥的注意事項。
法羅虛弱地躺在床上。
草墊上鋪著的布單被他的汗水浸透,一下午的治療,他疼得嗓子都喊啞,一口銀牙都要咬碎。
蓋裏烏斯笑嗬嗬地坐在床沿,拍了拍他的大腿“彈丸取出來了,要不要做成項鏈什麽的,紀念一下你大難不死?”
“滾……”
“哎,本帥也是為了你好嘛,一名戰士,就要有鋼鐵般的意誌。”
蓋裏烏斯侃侃而談,全然不提醫生在動刀前曾拿出一瓶罌粟汁,打算給法羅麻醉,卻被他攔下的事情。
“你當年去塞琉古的時候,又不是沒見過罌粟上癮的波斯人,你也不想變成那些癮君子那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吧?”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
但法羅總覺得,蓋裏烏斯不讓醫生用麻醉劑,主要是為了疼。
“……噗呲。”
“你剛才是不是笑了?”
“沒有——噗。”
“去你媽的,你果然在笑話我!有本事你去挨幾十刀啊!狗暴君!”
“我才不會單挑的時候被人偷襲呢,幼稚病。”
“哼!”
“好了,別說這些題外話了。”
法羅捂著側腹的染血繃帶,背靠著土牆,疼得齜牙咧嘴。
“嘶……蓋裏烏斯,昨日為什麽領兵撤退,你不知道這是拋棄戰友嗎?”
他嚴肅質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大人怎麽辦?朱利奧他們怎麽辦?你這是置他們於死地!我們得盡快南下營救他們!但願還來得及。”
“行了吧,你就安心養你的傷吧。”蓋裏烏斯抱胸站在床邊,輕輕哼了幾聲,“那小子有神明庇佑,不會有問題的。”
“那十字軍怎麽辦?”
“我又不信那勞什子耶穌,一個比咱們小一百歲的後人憑空捏造的宗教,隻有那小子會傻乎乎地信以為真。”他不無譏諷地說道,“都到這份上了,還看不出這場仗已經輸了嗎?盟友躊躇不前,唯一同我們會合的盟友是個花架子,一碰就碎。難道指望我們力挽狂瀾?”
“……因為擔心我?”
“嘔,別惡心我,本帥是有家室的男人。”
“可我熟知的凱撒卻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法羅鬆開按壓傷口的手,哆哆嗦嗦地拿起水囊喝了口烈酒,略微鎮定心神,“你我都曾經是他的敵手,他願意不計前嫌地接納我,推薦維也納的皇帝重用你這個勃勃野心昭然若揭的獨裁者。說實話,哪怕在上輩子,願意坦露胸懷與我真心相交的朋友也不過布魯圖斯一人而已。為朋友與恩義,我們不該臨陣脫逃。”
“他媽的,這就是他乖乖聽你的話刺殺我的原因?關係好?我對他不薄!”
法羅搖頭“不,你不明白,我與布魯圖斯有共同的理想。刺殺凱撒,不是因為憎恨一個名為凱撒的人類,而是憎恨一切試圖壟斷權力的‘僭主’,隻是這個僭主恰好是凱撒而已。”
“僭主?”
蓋裏烏斯咀嚼著這個古怪的希臘文詞匯,年輕時在東方遊學的記憶再上心頭。
亞裏士多德是希臘諸城邦中頗有賢名的哲學家,羅馬共和國覆滅雅典共和國後,將亞裏士多德的著作帶到羅馬。
在他的著作中,蓋裏烏斯曾讀到過,他將封建統治者分為“君主”與“僭主”,
僭主與君主都擁有獨裁統治城邦的權力,但君主在統治時將擁戴他的國民的利益為優先,而僭主罔顧人民呼聲,狂熱地追求權力與權力的世代延續。
在古希臘,僭主大多出身貴胄門第,但自稱代表平民階層的利益。利用平民的擁戴推翻了君主,卻在奪取權力後背叛了擁戴他的人民群眾,成為比前代更獨裁、更殘暴的統治者。
僭主本就利用過人民,深諳如何鎮壓人民,以防再度出現其他僭主將自己取代。在將人民拋在一邊後,僭主往往取締由公民組建的軍隊,以金錢收買蠻族雇傭兵為自己效力……
蓋裏烏斯“喂!你這是汙蔑!我什麽時候解散公民軍團了!我擔任獨裁官的時候,對公民們好得很呢。而且書上說,安東尼依照我的遺囑把我的財產分給了窮人,似我這樣仁慈開明的君主獨裁一切,有什麽不好?”
法羅“哼,獨裁者珍惜人民就像孩子珍惜有趣的玩具,不值得稀奇——但是,從主體變成附庸的那一刻,公民就不再有自由了。”
一場無意義的爭吵很快結束,法羅大病初愈,身體不足以支持他與蓋裏烏斯進行太多辯論。
瓦拉幾亞的夜色中很快回蕩起他的呼嚕聲。
蓋裏烏斯默默起身走下樓梯,站在牧場外的一片木柵欄邊,長長歎出一口氣
“真是沒營養的爭論……好吧,既然你這個執拗鬼喜歡老一套,那就隨你吧,反正羅馬都亡了,我也沒有當皇帝的興趣。”
“好好養傷吧,‘最後的羅馬人’。”
阿勒曼尼亞第二軍團繞出了裏拉山。
通過一個巨大的弧形迂回,他們再次出現在索菲亞城堡東部的森林。
奧地利士兵經常在山澗小溪附近與奧斯曼人的小股部隊遭遇,敵人基本隻有一名西帕希騎士與若幹扈從,從不戀戰,隻是遠遠與奧軍對視片刻,便會匆匆離開。
明明吃了敗仗,但第二軍團的大膽行軍從未遭遇任何阻截。羅貝爾頻繁地帶領輕騎部隊探查四周,借助掌心油畫的能力尋找敵人大股兵力的蹤跡,但結果卻是驚人的一致。
敵軍主力部隊龜縮在索菲亞城內,數目大約在四千到六千人。
索菲亞以西的特倫鎮駐紮了一支不到五百人的小部隊,看旗幟,正是朱利奧追殺的偷襲十字軍後方的那一支。
羅貝爾還在索菲亞以北附近的耕地區發現了第一軍團撤退時拋棄的輜重,一些壞了輪子的拖車,裏麵還裝著奧地利的軍團旗幟。看得出第一軍團也沒有遭遇太過緊迫的情況,否則拋棄的不該隻有這點破爛。
希臘方麵的奧斯曼軍隊獲勝了,但卻退卻了。
為什麽?
懷揣這樣的疑問,羅貝爾繼續率軍謹慎地行軍北上。
私下,朱利奧卻是知道的,他經常一個人跑到附近的高地,遙望東方的景色。
君士坦丁堡仍在堅守嗎?希臘人的皇帝是否在期待他們的援軍呢?如果他知道十字軍的遭遇,該是多麽絕望。陸地、海上,四麵八方的異教徒蜂擁而來,孤城在數萬軍隊的圍困中搖搖欲墜,期盼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援軍。
白袍人告訴他,他的命運將在希臘與羅馬得到顯現。
結束贖罪之路的終點,實現生命價值的方法,明明在咫尺之遙,卻又那麽遙不可及。
從這裏往東,隻要再走四百英裏,就可以看到君士坦丁堡,聖索菲亞大教堂的塔尖。
真是不甘心呐。
但也僅此而已了。
如果要羅貝爾舍棄一切去和異教徒拚命,誠實講,他是做不到的。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安科納孑然一身的小夥子,位高權重的宗座,擺在他們麵前的有無數光明的未來與退路,他根本沒必要,也沒理由和奧斯曼人拚命,說到底,東羅馬亡國,和他這個不會說法語的奧爾良人有什麽關係?
十字軍已經拖住了希臘方麵軍三萬人的兵力,仁至義盡,至於君士坦丁堡的巴西琉斯,就看他的造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