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太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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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教宗!
失去人性的人類與野獸存在哪些區別呢?
或者說,共用相同一套遺傳因子,隻在編碼上有著微小差別,陪伴蠻荒時代的野獸一同演化至今的所謂人類,和野獸的根本性差別在哪裏呢?
人之所以異以禽獸者,幾希。
當呐喊嚎叫的胡斯戰士與耶尼切裏軍人碰撞在一起的刹那,獸性壓垮了卑微的人性,血液灌入大腦,世界血紅一片,除了眼前的敵仇,彼此眼中再無道德與正義。
為什麽殺戮?不知道。
為什麽戰鬥?忘了。
一群農民的兒子到幾千裏外去殺死另一群農民的兒子,值得嗎?也許吧。
當鋒利的屠刀劈至近前,任何人都不再有深思熟慮的餘韻,他們在生活中可以是商人的孩子,海員的孩子,農民的孩子,木匠的孩子。但在關乎性命的生死麵前,任何標簽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克哈比,來自遙遠的撒馬爾罕的小領主家庭,黑羊王朝的大軍覆滅了他的國家,他便漂泊輾轉來到安納托利亞,成為耶尼切裏中少有的波斯人。
約瑟夫·維格,土生土長的維也納本地人,父親是行會成員,擅長溝通工匠與官僚間的矛盾。父母去世後,恰逢皇帝征召,他懷抱著對聖地的憧憬義無反顧地加入十字軍,踏上了異鄉的土地。
兩個本該永遠無緣的陌生人,因為戰爭於此相逢。
“喝啊!”
約瑟夫抬腿踢翻敵人,拔出匕首插進了他的頭盔與胸甲之間,割斷了他的喉嚨。
“第一個!哈哈哈!”
他拽掉敵人的頭盔,割下他的耳朵作為戰利品,還沒等他開心幾秒,另一個耶尼切裏士兵便跳至身前。
克哈比表情複雜地看著躺倒在地上的屍體。
死者是與他同連隊的戰友,一個從小被抓進軍隊的希臘貴族之子,但請不要誤會,他一點也不同情那個整日謊話連篇的外鄉人,他隻為無休無止的戰爭以及無法從漩渦中逃離的自己而感到悲傷。
“哼,怎麽,要給同伴報仇嗎?”
約瑟夫咧起嘴巴,嗅了嗅匕首刃上的血腥。
克哈比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也不在乎。
他拔出彎刀,沉默著砍向約瑟夫的大腿,被對方後跳躲開。
“噢喲,真是好險。喂,你這家夥居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砍人,太沒素質了吧?”
克哈比不理解為什麽這個白皮膚的歐洲佬在戰鬥裏還敢分心聊天。
但他並不討厭這種自大的家夥,敵人的傲慢往往是通往勝利最好的墊腳石。
任憑約瑟夫如何鬼扯,他依然一下又一下地揮動彎刀。
約瑟夫討了個沒趣,終於也收起玩樂的態度,一來一回地與之交鋒,難分高下。
克哈比不認為自己會在近身戰中落於人下,但他驚愕地發現附近的戰友都在以緩慢但持續的速度後退,儼然抵擋不住奧地利人的決死突擊。
忽然,他看見不遠處的一名戰友被敵人的大力士拋上了天空。
刺劍傭兵團的卡特羅恩在敵軍包圍中宛若遊龍,以一根手臂粗壯的大鐵錐作為武器,一邊揮舞一邊嚎叫,鬼神般的姿態令奧斯曼軍士莫敢近身。
和歐洲流行的“模塊化”板甲不同,奧斯曼帝國配備給帝國軍人的盔甲是一種起源於兩河流域波斯的“板鏈甲”——在鎖子甲的基礎上,將小塊的厚鐵片卡入固定卡槽,比板甲更加靈活,製造工藝略微簡單,卻在防禦力上遜色了不少,磅數稍高的弓弩箭矢便能直接撐開鎖鏈的縫隙,傷害披甲者的身體。
即使是這樣板鏈甲,在奧斯曼軍隊中都隻有低級將官以上才有資格穿戴,普通士兵穿戴的依然是“曆史氣息濃鬱”的劄甲與布罩袍。當然,他們的對手也沒有強到哪裏去,板甲片不全和鎖子甲濫竽充數的情況比比皆是,連羅貝爾都已經習慣了。
卡特羅恩的鐵錐重達110磅,隔著鐵板都能把人活活震暈,何況防禦力猶有遜色的板鏈甲。
身著沉重全身板甲,揮舞百磅鐵錐,卡特羅恩真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但奧斯曼人也有對付重裝敵人的手段。
一名齊米軍官在腰間作出拔槍的手勢。
卡特羅恩心下一驚,大團長的忠告言猶在耳“無論戰技多麽高強的武士,血肉之軀在強弓硬弩與火槍火炮麵前依舊不堪一擊。”
他毫不猶豫地向前撲出,撞飛前方的敵人。
“嘭”的一聲槍響隨即響起,他原先所處的土壤被子彈打飛起一小片塵土,冒出一陣青煙。
齊米軍官暗罵一聲,手忙腳亂地清膛換彈。
卡特羅恩沒有給他開第二槍的機會。
他咆哮著揮動鐵錐,劈飛了擋在軍官身前的護衛,一錐砸在對方頭頂,顱骨炸裂,血光衝天,軍官的配槍自然也成為卡特羅恩的囊中之物。
“嘿嘿嘿。”
四周的耶尼切裏尖叫著散去,卡特羅恩得意地撿起那柄精致的阿拉伯手銃“正巧老頭子生日快到了,禮物就決定是你啦。”
不遠處的另一方戰場。
趁克哈比分心之際,約瑟夫暗道好機會,毒蛇般的匕首蜿蜒出擊,刺入了克哈比腰腹護甲的鏈接薄弱處。
克哈比吃痛,踉蹌著後退幾步,愕然發現自己的右手失去了知覺,彎刀脫手落地。
“嘿嘿,我的這柄匕首可是塗有劇毒呀。”
約瑟夫露出缺德的笑容,下意識把匕首舉到嘴邊舔血。
“哦!好險好險,差點忘了這毒我也沒有解藥。嘿嘿,可憐蟲,你便安心地變成小爺成為貴族的踏板吧。”
卑鄙的……基督徒……
克哈比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約瑟夫急忙上前連刺十幾刀,徹底了解了他的性命,再行割下他的耳朵。
這個擁有自己人生故事與大好未來的穆斯林少年,就這樣稀裏糊塗地丟掉了性命。
“哈哈,第二個!”
在眾將全軍的激昂奮戰下,第二軍團的戰線從多瑙河岸邊奇跡般地逐漸回推,七千人左右的軍勢居然一時壓製住了穆罕默德親自統領的兩萬奧斯曼軍勢,呈全線大勝之勢。
身先士卒地衝鋒在大軍最前方的羅貝爾幾乎第一個發現敵軍的後撤趨勢。
他沒有感到喜悅,反而滿頭霧水。
敵軍軍人在訓練質量和紀律上遠強於己方,穆斯林的鬥誌也勝天主教徒多矣,唯一遜色的可能隻有盔甲防護力的短板,但也能靠廣泛列裝火槍的優勢得到緩解。
此役,他沒有對軍隊進行過多的指揮幹預,而是放任各支部隊的指揮官和普通士兵自行發揮。
他意識到一個自己這麽多年都沒有發覺的問題——他過度依賴掌心油畫的信息,以至於很少信任自己的將軍,連“前進具體步數”的命令都必須親自擬定。
但奧地利軍隊中軍官稀缺的問題從未得到徹底解決,人數有限的軍官團無法把他的參謀計劃準確地下達到每支連隊,導致明明在擬定命令時非常英明的判斷,在執行時已經貽誤戰機,反而造成反效果。
他不指望白袍人再教會他某種直接下達命令至所有士兵的神術,畢竟後者許久沒有出現,說不定已經死在哪個鬼地方都不是不可能。
所以是時候作出改變了,就以這場決定他生死的奧爾泰尼察戰役開始,以另一種方式活躍在戰場上。
硬要說的話,他在人生的第一次戰爭時便學會了這種取巧的辦法,以一支小股機動騎兵襲擊弗雷德裏克的本隊,搗毀敵人指揮中央從而使其不戰自退的斬首行動,在這一戰同樣具備可行性。
他親自率領一支裝備精良的公民騎士團,專門對軍官所在的陣列進行集群衝鋒,大部分時候,沒有防備的敵軍軍官都會被這支突如其來的重騎兵踩成肉泥。
耶尼切裏無愧於“帝國禁衛”的名號,哪怕失去指揮官,依然可以組織起成體係的抵抗,對他的騎士團造成不小的殺傷。
羅貝爾生怕陷入包圍,不敢戀戰,於是牽扯著騎兵在外圍遊擊活動,擊殺的也都是較低一檔的將官,終究沒能達成所期望的效果。
但這已經足夠了。
當奧斯曼軍隊主動開始退卻,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奠定勝負的時機。
羅貝爾甚至忘記了通知友軍,統領著二百人的騎士團瘋了似的咬死敵軍撤退的尾巴,每當有機會便要嚐試突破外圍陣地,直取中軍奧斯曼蘇丹的首級,隻不過始終沒找到合適的時機。
但隨著距離多瑙河越來越遠,他終於察覺些詭異的味道。
怎麽感覺,這支奧斯曼軍隊這麽水?如此順利,和之前與賽義德交戰時的情況大相徑庭,事出反常必有妖,敵人的脆弱令人感到不安。
“……停!”
就在己方越戰越勇之際,他領著騎士團回歸建製,喊停了殺紅眼的高爾文。
高爾文熱血上頭,在所難免。
在保加利亞躲避追兵的這段時間,是高爾文自參軍以來最屈辱的日子。
他們沒日沒夜地逃離包圍網,看見遠弱於己方的敵軍也不敢深追,生怕叼上主力的誘餌。
而今天,高爾文終於能證明自己,奧斯曼蘇丹,伊斯蘭聖戰士,在他威尼斯的高爾文·麥克爾泰麵前什麽也不是!什麽也不是!
“高爾文!沒聽到我的命令嗎?!全軍止步!”
“啊?”
高爾文如夢初醒。
他大惑不解地看向羅貝爾“大人,我軍氣勢正盛,何故貿然止步?”
“敵軍態勢可疑,繼續追擊才是貿然。”羅貝爾牽扯韁繩,操控馬匹慢慢向北折返,“高爾文,看看多瑙河吧,我們已經追出來如此之遠,敵人數量是我軍兩倍以上,如若有詐,我們甚至連找船逃跑的機會都沒有了。”
“大人責備的是,屬下衝動了。”高爾文在馬上屈身認錯,回頭揮手吆喝,“全軍,有序後退,撤退至河邊重新列陣,快快快!”
第二軍團風風火火地追擊,風風火火地撤退,再次返回了岸邊,背水列陣。
“佯裝”撤退的奧斯曼軍也漸漸停下後撤的步伐。
一名希臘裔奧斯曼軍官登上蘇丹乘坐的車駕,向其中的穆罕默德小聲說道“陛下,他們不追了。”
“呼、呼、呼……”
“陛下?”
“我沒事!”
蘇丹的大吼震懾了軍官,他急忙五體投地地跪在車駕前,腦袋如搗蒜般叩首不已。
穆罕默德猛地扯開簾子,露出七分憋屈兩分憤怒一分羞恥的表情“別磕了,起來吧,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
軍官顫抖地說道“是、是……”
“……我承認是我低估異教徒了,能讓賽義德占不到便宜的敵人,果然不是卑鄙兩個字能概括的。”
在大方向上,羅貝爾的懷疑沒有出差錯,穆罕默德確實有“釣野伏”的打算,勾引十字軍推進,再借助人數優勢將其分割殲滅。
但在細節上,羅貝爾認為的陰謀計劃並不存在,穆罕默德隻是單純的順勢而為,也就是說,他指揮下的奧斯曼軍隊確確實實沒有在正麵戰場抗住奧地利人的舍命突擊。
這場兩奧之爭以奧斯曼蘇丹的堂堂吃癟為開始。
18歲的蘇丹自繼位以來順風順水,第一次吃癟竟然犯在了外鄉人的手裏。
“想笑就笑吧。”
穆罕默德環顧周圍親衛的臉龐,苦澀地笑道“哎,真是狼狽啊,早知道就帶著紮幹諾斯和易卜拉欣一起來了。”
紮幹諾斯和易卜拉欣都是從小被父親安排在他身邊的夥伴,兼顧親衛與屬下的任務,和他一起接受帝國最高等級的貴族教育。他們在戰爭方麵的經驗遠多於蘇丹,無論十字軍1450年的匈牙利戰爭還是1452年的卡拉曼戰爭都有參與。
而穆罕默德……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單獨指揮一支萬人以上的部隊,就碰上了把賽義德帕夏打成植物人的對手。
若非卡皮庫魯直轄軍團的紀律性實在可怕,僅僅羅貝爾獵殺軍官的舉動足以令大軍失序崩潰,他這位蘇丹都有戰敗被俘的風險,後果不堪設想。
“那……陛下。”希臘裔軍官試探地問道,“我們還要繼續發動攻擊嗎?”
“打,為什麽不打?”
穆罕默德咬咬牙,拍打馬車護欄道“賽義德說過,如果不去嚐試,那麽一切事都無法開始。再強大的敵人,我也不怯他,我是穆拉德的兒子,就不會失敗!”
“是……”
希臘裔軍官苦笑著點頭。
看來,這支兩萬人的大軍注定成為蘇丹陛下成長的餌料了。
但願對麵的基督徒下手輕一點吧。
“哎……”
羅貝爾長歎一聲“看來,我們注定要成為這位蘇丹陛下一戰成名的墊腳石了。”
“何出此言?”皮雷急忙問,“我們剛才不是打得很順嗎?我都有在打蒂羅爾雜魚的錯覺了,土耳其人好菜啊。”
“不,你們不懂。”羅貝爾扶額,“我本以為可以欺負異教徒的蘇丹年幼,沒想到他居然想得出誘敵深入的把戲,差點讓我軍上當,要麽他是個不下於我的軍事天才,要麽背後有高人指點,無論是哪一種,這場仗都會變得極其艱難。”
“……”
高爾文還是第一次見羅貝爾吹噓自己“軍事天才”的名號,明明以前別人這樣讚揚他,他都會不好意思地擺手。
頭兒的臉皮越來越厚了。
嗯,越來越適合當一名政治家了。
最後,羅貝爾斬釘截鐵道“總之,我相信自己的判斷,敵人不好對付,高爾文,再派出第二隊水性好的隊伍,去看看朱利奧那邊找到船沒友,必須確保後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