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跋扈

字數:5706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東魏新政 !
    孫府內院,胡床上。
    孫騰枕著寵妾雙腿,由她按揉頭部。
    寵妾十指靈動,嬌聲細語道:“郎主,你為何不去迎高王世子?”
    “老了,走不動道了。”孫騰把玩著手中的銀器,敷衍道。
    孫騰,字龍雀,鮮卑族人,先隨爾朱榮,後從高歡,做為四名鄴城留守中最年長者,如今已經五十六歲。
    “妾聽說滿鄴城的權貴都去了金明門迎候。”
    “哼,一黃口小兒罷了,論年紀他都是我孫兒輩。”
    世間從沒有無緣無故的厭惡,尤其厭惡對象是高衙內這等貴重人物。
    自打孫騰成為鄴城四貴之一,便一改過往行事恭謹勤勉的作風,反而得誌驕狂,一心斂財納賄,索求無度。
    此次高澄入鄴輔政,四貴再無往日風光,被斷了財路的孫騰又如何肯去金明門外相迎。
    “喲,不曾想我高子惠還多了位祖父。”高澄踏入屋中,身後高嶽、高隆之、司馬子如、斛律光等人魚貫而入,各個神色精彩。
    孫騰慌忙從寵妾懷裏起身,來不及惱怒為何沒有仆人通報,躬身道:“孫騰見過世子...”
    “孫司空的禮,高某可受不起,還是我來行禮罷。”說著,高澄伏地拜道:“孫兒高澄,拜見祖父。”
    高澄這般做為,分明是要折他孫老頭的壽,他哪有那個膽子敢去占高歡的便宜,來不及去看屋中眾人陰霾的臉色,孫騰叩首泣道:“世子莫要折煞了孫某,騰何德何能,敢受世子大禮。”當真是聲淚俱下。
    高澄起身,拿過落在胡床上的銀器,那上頭還烙著官府印記。
    “孫司空倒是好興致,將官府公器帶到府裏把玩。”居高臨下的高澄神色冷漠地看著跪伏在地上的孫騰,直盯得孫騰頭皮發麻,高隆之、司馬子如等人不敢勸解,高嶽更是怒火中燒,孫騰那番話分明也是在占他便宜。
    孫騰不知該如何辯解,氣氛有些僵持,許久,高澄抬起右腿一腳將孫騰踹翻,等孫騰又爬跪在跟前,高澄這才貓著腰欺身問道:“我高氏腿法與元家兒拳孰輕孰重?”
    數年前,北魏末代天子元修與高歡交惡,元修毆打高歡留在洛陽的舍人梁續,光祿少卿元子幹跑去幫忙,完事後對孫騰講:‘告訴你的高王,元家兒拳就這個樣子。’
    挨了這一腳,孫騰反而心中一鬆,道:“俱是天威,煌煌難測。”
    這番話有些僭越,不過自公元528年北魏孝明帝元詡被胡太後毒死到535年元善見即位,八年間死了元詡、元釗、元子攸、元曄、元恭、元朗、元修七個皇帝,這還不算元法僧、元姑娘、元顥等人,元魏天子權威掃地,倒也沒人出言嗬斥。
    高澄淡淡道:“起來罷。”隨後轉身向高嶽笑道:“有勞叔父引路,今日定要與諸位同僚一醉方休。”
    眾人才出孫府,便由高嶽領著去往他的府邸,孫騰也跟在人群中,再不敢托大。
    ......
    人性是複雜的,譬如高嶽,他為人醇厚正直、有器量,事母又極孝,分明是個純人,可另一方麵他又生性奢侈,喜好酒色,不談南城在建的府邸,光是這座位於戚裏的高府,富麗堂皇又哪是孫騰所能比擬。
    將眾人留在大堂,高嶽領著高澄去拜會病中的老母山氏,一番噓寒問暖,高澄這才拜別,與高嶽回到堂中,一路上斛律光片刻不離身。
    堂中諸人早有仆役引座,高嶽請高澄坐主位,高澄固辭不就,隻肯居他下位。堂中眾人還在交口稱讚高衙內恭謙守禮,哪知高澄剛一落座便對著一旁的孫騰嗬斥道:“誰許你坐的?”
    滿堂寂靜,孫騰臉色憋得紫紅,手足無措。
    高澄見孫騰還不離席,皺眉道:“明月,將他拖去門外站著。”
    得了高澄吩咐,斛律光也不管孫騰位高權重,一把將孫騰拽起拖出大堂。
    孫騰敢怒不敢言,他這才想起入鄴的俊少年是個膽大包天的主,前年高琛才因為私通高歡側室小爾朱氏而被高歡打死,才過去幾個月這高澄就敢勾搭高歡另一名側室鄭大車。
    斛律光昂首邁回高澄身後,堂下眾人看向高澄的目光中都帶了一絲畏懼。
    “明月,你坐孫司空的位置就餐。”
    其實高澄並不是針對孫騰,他十五歲入朝輔政,首先就是要尋人立威,免得因為年少被人看輕,不曾想這孫騰便急不可耐地往槍口撞,簡直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
    “末將遵命。”斛律光也不推辭,與高澄朝夕相處三年,尤其是這半年來,兩人關係越發親密。
    堂中眾人飲至酣處,有絲竹管弦之音,有嬌娘挪騰起舞,而孫騰孫老大人卻佝僂著身子在堂外吹著冷風,心中羞惱難當,打定主意日後定要向高王去信告狀。
    ......
    不同於高嶽府中的熱鬧景象,天子寢宮顯得很是冷清。
    雖然這個年代沒有電話、電報,可是消息的傳播速度也不算慢,高澄腳踹孫騰並羞辱罰站的消息不隻是鄴城市井,就連元善見也有耳聞。
    宮中多有高氏眼線,元善見依舊揮退宮女宦官,隻留了劉思逸。
    “這高澄當真如此蠻橫?”元善見得了消息既驚又喜,驚的是高澄如此行徑,往後他的日子可不好過,喜的又是這等蠻橫人物,才有可能使高氏黨羽離心離德,元魏皇權才有重振的機會。
    “是咧!”劉思逸喜笑顏開道:“奴才聽人說,那孫騰現在還在堂外杵著,臉色別提有多難看了。”
    元善見聽他形容,好似親眼見著了孫騰那副難堪模樣,忍不住長笑,卻不料嗆了氣,倚著胡床一陣咳嗽。
    劉思逸趕忙上前替他撫背,揪心道:“陛下保重龍體。”
    “無礙,無礙。”元善見理平了氣,這才對劉思逸道:“你說孫騰是否會因此與高氏離心。”
    “陛下。”天子好不容易有個好心情,劉思逸實在不忍破壞,可也怕元善見當真去籠絡孫騰引起高歡警惕,隻得愁眉道:“孫騰或許會有怨言,但不至於與高氏離心。”
    “唉,朕也明白。”元善見歎息道:“也不知朕何時才能掙脫這高賊的牢籠。”
    哪怕四下無人,劉思逸也驚出一身冷汗,慌忙道:“陛下慎言。”
    ......
    “你就是高歸彥?”酒宴中,高澄上下打量著上來敬酒的高歸彥,一個年齡比他還小幾歲的長輩,嗯,又一名高家大孝子。
    高歸彥是高歡、高嶽族弟,因為是私生子出身,而高嶽又無子,自小便由高歡交給高嶽撫養,因此輩分上來說高歸彥雖與高嶽是同族兄弟,實際上是養父子關係。
    不過此刻看高歸彥麵黃肌瘦,坊間盛傳的高嶽待他非常刻薄應該不是流言,這也難怪成年後高歸彥想方設法要弄死高嶽。
    當然,大哥別笑二哥,高衙內自己還背著個私通庶母的罪名,也沒臉譏諷別人高歸彥孝父。
    隨意與高歸彥聊了兩句,便讓他退了下去,高澄對這個往後自己二弟高洋的寵奸真沒多少興趣。
    將目光投向場中的斛律光,這敕勒小將赤膊著上身,左手提酒壇,右手擲箭,箭壺隔了老遠,隻見他中一箭,一口酒,箭無虛發,不多時身側便有了兩個空酒壇。
    “果然虎父無犬子。”
    “斛律都督勇武不遜其父。”
    堂中眾人交口稱讚。
    三年前,高歡將斛律光調離前線,往高澄身邊為親衛都督,這份看重,斛律光滿懷感激。雖然他更向往縱馬疆場,可三年來盡忠職守,絲毫不敢懈怠,唯恐辜負了高王厚望與世子的情誼。
    今日恰逢正月十五,高澄讓他下場投壺,一箭一口酒,不醉不許歸,斛律光正好借此機會酣暢痛飲,那份豪傑本色彰顯無疑。
    入了夜,城北權貴們有自己的歌舞酒宴,城南百姓們也能聚集在各處廟宇燃燈表佛。
    南北朝時期佛教呈現井噴式發展,且不提‘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風雨中’,單論北朝,與《水經注》一同被後世認為是北朝文學雙璧的《洛陽伽藍記》再過幾年也將成書,由曆仕北魏、東魏、北齊的楊炫之重遊洛陽所著。書中回憶洛陽佛寺興衰與人物故事,其中記載洛陽有寺廟一千三百六十七所,天平元年遷都後僅餘四百二十一所,由此可見如今的鄴城究竟遷來多少廟宇,四十萬遷民中又有多少僧尼。
    高澄曾經因為一首流行歌曲,而對它的創作背景《洛陽伽藍記》產生濃厚的興趣,拜讀過後,對昔日洛陽的繁盛景象更是傾心不已,可惜穿越晚了幾年,元魏舊都已經被便宜老爹糟蹋得不成模樣,這座古都要等到數十年後隋唐時期才能重複昔日光采。
    正月十五燃燈的習俗始於漢明帝永平年間,到如今張燈漸成風氣,今夜,不止是廟宇、宮殿燈火通明,城南各坊市內無論煙花柳巷,或是酒肆茶攤,處處燈燭齊燃,鑼鼓喧囂,好一派喜慶景象。
    說是不醉不歸,可斛律光依舊保持一份清醒,酒席散去,高澄辭別眾人,與斛律光領了隨行的二十騎親衛出門,卻不回渤海王府,沿著廣德門大道南下轉入金明門大道,最終停在行宮門口。
    宮門早已關閉,門牆上有宮門守衛就著燈火喝問:“來者何人?”
    不需高澄答話,斛律光挎著腰刀高聲道:“渤海王世子今日入鄴,特來拜會天子。”
    守衛連忙去向宮門仆射通稟,宮門仆射掌管諸宮門衛,雖然不過從八品的微末小官,倒是個緊要位置,其人選自然是前領軍將軍、大司馬婁昭的親信。
    婁昭是高澄母親婁昭君的同母弟,其領軍將軍一職負責統領天子左右親軍,隻不過如今高澄入鄴,婁昭出為定州刺史,領軍將軍一職也就卸下了。
    宮門仆射聽說是高澄在門外,也不遣人去征詢天子是否召見,迫不及待地親自下牆開門,向高澄行禮道:“末將拜見大都督。”
    高澄十一歲被立為世子,十二歲加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十四歲加使持節、尚書令、大行台、並州刺史,如今十五歲入鄴都輔政又加領左右、京畿大都督,統領天子左右親軍以及主管京畿地區一切軍政,宮門仆射這個舅父的親信自然也成了他的下屬。
    但大都督這個稱呼實在讓人膈應,高澄難免想起暴亡早夭的江東才俊們,不過還是和顏悅色道:“不必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