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牧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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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平三年(536年)十二月下旬,東魏付出三千匹馬的代價,終於與南梁達成和議。
    報信的快騎先使團一步回到鄴城,這時候已經是天平四年(537年)正月初十。
    雖然比宇文泰多花了一千匹馬,但高澄依舊覺得值,用一次性三千匹馬換取未來十年南境安寧,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
    這時代也就沒有諾貝爾和平獎,否則蕭衍應該可以連拿十年。
    更何況如今高澄已經快要脫貧了,不再需要向以往一樣緊巴巴地過日子。
    高澄找到一位‘大善人’捐助他的鄴城國庫。
    杜牧說‘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用四百八十這個數字表示誇張,這實在是瞧不起佛教在南北朝的興盛。
    曆史上,北齊滅亡時,光鄴城就有寺廟四千所,僧尼八萬餘人,而北齊全國有寺廟三萬所,僧尼兩百餘萬人。
    佛教的興盛帶動寺院經濟蓬勃發展,甚至在北齊武平年間(570年-575年)達到了誇張的‘凡厥良沃,悉為僧有。’
    如今的東魏還未達到三十年後那種誇張景象,但擺在高澄麵前的依舊是一塊大肥肉,他沒道理不去咬一口。
    高澄覺得自己性格寬和,哪怕宰大戶,也要注意吃相,比如北魏太武帝滅佛時那樣喊打喊殺就不太體麵。
    為了製造輿論,天平三年十二月十六,高澄奏請天子下詔,在各州郡行文張榜,任憑天下百姓評議寺院土地是否應該納稅,僧侶是否應該服徭役、兵役。
    隨著輿論的發酵,天平四年正月初二,高澄再一次奏請天子召集百官在朝堂就僧尼問題進行辯論,支持佛教的尚書右仆射高隆之獨木難支。
    最終天子下詔由尚書令高澄主導清查寺廟數量、僧尼人口、丈量田產,共得廟宇近兩萬多所,僧尼一百三四十萬,田畝不可計數。
    正月初七,高澄奏請天子成立度牒司,歸兼管戶口的左民曹管轄,確立僧籍,僧籍可免除徭役、兵役。
    僧籍以度牒司發放的度牒為憑證,度牒使用期限為三年,年滿之後,需重新往各州、郡、縣,府衙辦理,十匹帛一張度牒,相當於一個下等縣縣令五分之一的俸祿,如今全國一百多萬僧尼,其中無法購置度牒者一律還俗,分配徭役、兵役。
    高澄的想法很簡單,要享受和尚的待遇,就得掏錢,三年薅一次,不掏錢,也好辦,先前享福了這麽多年,如今徭役裏的苦活、累活就優先分給你們。
    但為了防止百姓企圖逃避徭役、兵役,從而納錢入僧籍,高澄又推出戒規。
    因為梁帝蕭衍在《大般涅槃經》中找到理論根據,下令僧人必須吃素,高澄效仿這一行為,禁止僧尼食肉喝酒,違反戒規,每次罰帛兩匹,同時鼓勵民眾監督僧尼守戒,證據確鑿每次獎勵帛一匹,若是誣告則罰帛一匹。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寺院田畝的賦稅,由於元魏實行均田製,賦稅以租調製收取,征調標準是一夫一婦調帛一匹,粟兩石,按戶收取,這明顯不符合寺院經濟的特點。
    高澄以畝為單位收取寺院田產賦稅,二十稅一,同時為了一定程度保證寺廟利益,規定每畝納稅最多不得超過五升,以免打擊寺院生產積極性。
    說到底,高澄之所以針對佛教,當然不是仇佛,他甚至感謝佛教改變了蕭衍的信仰,讓蕭衍晚年與世無爭成為一個和平主義者。
    他隻是單純的被東魏財政的窘境給逼急了,窮瘋了,所以哪怕僧尼違反戒規,也是罰錢了事,雖然罰得有點重。
    如今這個亂世,佛教安撫世人傷痛,給人來世的希望,對於穩固統治確實有它的作用。
    高澄並不會像曆史上‘三武滅佛’來得極端,但他也不會放任寺院經濟無節製發展。
    正月初七元善見才下詔,正月初八度牒司就已經掛牌成立。
    高澄小日子過得舒坦,一百三四十萬僧尼不可能全都能拿出十匹帛,即使隻有個零頭,也就是三四十萬,依舊相當於三四百萬匹帛,三年薅一次,平均每年入賬百萬匹。
    另外還能多出一百萬提供賦稅與徭役的人口,更別提還有寺廟田畝的稅收。
    這麽大一筆收入,交給南梁三千匹馬算得上什麽,十年和平,就算讓高澄再拿三萬匹...算了,五千匹他都不皺下眉頭。
    天平四年正月十七,天還未亮,宇文泰親領六千輕騎已經秘密開進潼關東部的小關。
    這時候,鄴城的高澄夢裏還在熱火朝天地薅羊毛;高歡依舊在蒲阪旋轉跳躍,意圖吸引宇文泰的目光;高昂領三萬大軍攻克上洛、武關,正往藍田關進發;竇泰的一萬多京畿大軍早已經開到了前線。
    午後,竇泰正在軍帳中與監軍杜弼以及麾下叱羅協、薛長孺等人商議軍事,他正為如何攻克南岸的雄關而發愁。
    一名哨騎被親信都督引進帳中。
    “大都督,西賊有一支偏師正往小關方向馳援。”
    “好!”竇泰驚喜不已,他怕的就是西魏軍隊縮在潼關那個龜殼裏麵。
    “傳我軍令。”
    竇泰正要傳令,杜弼、叱羅協等人紛紛勸阻:
    “大都督,敵情未明,恐防有詐,還是等探查清楚再說。”
    “兵貴神速如何能夠延誤。”
    竇泰不以為意,可看監軍杜弼還在反對,他隻能耐著性子解釋道:
    “宇文黑獺一共也才三、四萬人馬,此刻大軍正與高王在蒲阪對峙,高敖曹在南方勢如破竹,他定然分兵防備,即使潼關守軍在小關設伏,我正好趁機將其殲滅,否則真要強攻潼關,反倒是個難題。”
    對於竇泰來說,沒有伏兵,僅僅隻是殲滅一支偏師也能動搖潼關軍心,若是潼關守軍設伏,那更是求之不得,這一戰,他有足夠的理由打。
    不止是竇泰,高歡麾下大多輕視宇文泰,認為他不過是個撿了桃子的幸運兒,根本無法與高歡、賀拔嶽相比較。
    杜弼雖任監軍,但隻是個文人,此時聽竇泰分析得頭頭是道,也就不再堅持。
    “傳我軍令,全軍自風陵(今山西芮城西南)渡河,迎擊西賊。”
    竇泰一聲令下,隻把監軍杜弼等文士留在營中,三軍齊動。
    大軍渡河的動靜根本瞞不住人,有西魏哨騎打馬飛奔返回小關報信。
    ......
    李弼領著本部兵馬由潼關往小關進發,他沒有穿自己明亮的鎧甲,遠遠不及往日風光。
    李弼本不是宇文泰嫡係,他的妻子是侯莫陳悅的姨母,賀拔嶽死後,李弼認定侯莫陳悅無法與宇文泰相爭,於是暗中聯絡宇文泰,散布謠言瓦解侯莫陳悅的軍心,並在陣前反叛。
    當初跟隨賀拔嶽平定關隴起義時,李弼每戰當先,所向無敵,這一次依舊是由他主動請纓做這誘餌。
    不止小關,李弼同樣得到了竇泰渡河的消息,一麵嚴令全軍保持警惕,一麵繼續往小關而行。
    當走到牧澤(今陝西華山北麓)附近,李弼終於遇見了遠道而來的竇泰大軍。
    竇泰跨坐在馬上,他已經習慣了這種顛簸,年輕時候跟隨爾朱榮,爾朱榮死後,他追隨高歡在信都舉義,戎馬十多年,戰必勝,攻必克,竇泰並不覺得眼前這一兩千人的偏師能擋住他的步伐。
    有伏軍又如何?且看他竇泰踏破潼關守軍。
    如今兩軍相逢,唯奮勇而已。
    “傳我軍令,保持隊列,徐徐而進。”
    若不是擔心有守軍埋伏,區區一兩千人,竇泰早就趁勢掩殺過去。
    李弼瞧見竇泰軍勢進而不亂,心中明白一場惡戰在所難免,吩咐部眾結陣禦敵,他握緊了手中的韁繩。
    竇泰在進軍之時,不忘往兩翼分派哨騎,等到大軍即將踏入敵軍百步範圍內才舉手止步。
    哨騎紛紛回報沒有發現伏兵,竇泰心中略微有些遺憾,搖搖頭,他重新將注意力放在這不足兩千人的偏師之上。
    竇泰高喝道:“眾將士聽令,進者活,退者死,保持隊列,快步衝鋒。”
    冒著零零散散的箭失,一萬京畿將士追隨竇泰直衝敵陣。
    兩軍交匯,再也沒有所謂陣型,竇泰揮舞著手中的長刀,劈向攔在他身前的每一個西魏士兵。
    憑借壓倒性的兵力優勢,竇泰大軍漸漸占據上風,似乎一場戰事已無懸念。
    宇文泰?不過如此。
    正當竇泰殺得興起,不遠處,一枝暗箭射來,正入竇泰左肩。
    竇泰強忍劇痛,循著來箭方向看去,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怎麽會在這。
    亂軍之中的李弼見竇泰望向自己,收弓高喝:“竇寧世(竇泰字寧世),可還認得我麽。”
    竇泰如何不認得他,當初都在爾朱榮麾下效力,隻不過如今分道揚鑣罷了。
    但以李弼的身份怎麽會出現在這?竇泰心中警覺,但等不及他做出部署,便感覺到地麵在顫動,這種顫動他非常熟悉,是成建製的騎軍衝鋒所造成的動靜。
    竇泰望見了小關方向湧來一股洪流,那是宇文泰麾下六千輕騎。
    步卒在沒有車陣或者營防的情況下與輕騎在野外遭遇是怎樣的結果,竇泰見過太多,他麾下的將士也見過太多:
    爾朱榮七千精騎擊潰葛榮三十萬義軍,賀拔嶽八百輕騎衝垮尉遲菩提兩萬大軍。
    竇泰沒得選擇,此時後撤,隻會任由宇文泰的輕騎肆意獵殺,他催促著大軍迎戰,然而沒有人願意用血肉之軀阻擋騎兵衝鋒。
    終於,與李弼部眾混雜在一起的京畿將士有人開始逃亡,一個、十個、一百個、越來越多,他們或降或逃,一場潰敗就這麽發生了。
    叱羅協、薛長孺以及親衛們護在竇泰周圍,但他們已經甩不開李弼的部眾,宇文泰的輕騎也已經圍了上來。
    重圍中的竇泰笑了,他聽見有人在勸降自己。
    目光掃過諸將,他們似乎有些意動。
    “大都督...”叱羅協欲言又止。
    竇泰依舊在笑,笑得張狂,笑得放肆。
    許久,他拋下了長刀,就在眾將以為竇泰要降時,竇泰拔出了自己的佩劍。
    “大都督。”
    “大都督不可呀。”
    所有人都明白竇泰的決定。
    尤其是自從爾朱氏覆滅便一直跟隨竇泰的叱羅協更是抱住了竇泰的手臂。
    竇泰衝他笑了笑,又搖了搖頭,叱羅協終於放開了手。
    回身麵對著晉陽方向看一眼,竇泰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他竇泰以騎戰而聞名,可這一次因為攻伐潼關,麾下卻是一萬步卒,輸得冤呀。
    帶著不甘,帶著遺憾,竇泰朝著蒲阪方向拔劍自刎。
    宇文泰低頭瞧著地上竇泰的屍首,身後是受了些輕傷的李弼。
    至於竇泰部將叱羅協、薛長孺等人紛紛降了西魏。
    此戰雖然全殲竇泰麾下一萬大軍,但最先扛住竇泰攻勢的李弼麾下部眾同樣傷亡不少,甚至連李弼的坐騎都死在了戰場上。
    宇文泰回身拍了拍李弼肩膀笑道:“今日之戰,景和,你當記首功。”
    說罷,他不僅將自己的戰馬賜給李弼,又見李弼盔甲暗淡,命親衛將竇泰盔甲剝下,同樣賜予李弼。
    來不及飲宴慶功,宇文泰迅速回師廣陽,防備高歡主力渡河。
    蒲阪大營
    高歡最近總是心神不寧,高昂在南線一路長驅直入,可南線多山,並不是他所倚重的攻擊點,自己所在的蒲阪,也不過是威懾而已。
    真正被他寄予厚望的是主攻潼關的竇泰那一萬多京畿步卒,一旦潼關破防,自己領兵迅速往潼關靠攏,由潼關直驅長安。
    但是竇泰方向始終不見動靜,前些時日聽說宇文泰分撥一部偏師增援潼關,對上洛不聞不問,看樣子似乎已經放棄南線。
    但這段時間從長安來的消息實在太多了,一會兒宇文泰要與他在蒲阪決戰,一會兒宇文泰要棄長安,退守隴右。
    終於,他得到了竇泰的具體消息,是由監軍杜弼快馬帶來。
    “高王,大都督他,他遭遇宇文泰伏擊,生死未知,京畿大軍全沒了。”
    才進帥帳,杜弼便伏地痛哭。
    高歡感覺一陣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