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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慢慢吃，饃饃掰成小塊，別大塊吞，小心噎著，先喝粥，哎，對了，就這樣，第一次不能吃的太飽，會撐壞肚子。”智誠和尚語氣親切，好像是尋到了自家離散多年的親閨女，親自為她端來饃饃和小米粥。
    隻不過買來的貨並沒有給他長臉，洗幹淨也沒有多大變化，手背上的黑垢痂變成了暗紅色，臉仍舊是黑乎乎的，抓著饃饃的手指細的像雞瓜子，唯有兩個眼睛發亮，那是看見食物發出的賊光。
    “如花似玉這詞兒讓你給糟蹋了，”我看著智誠和尚譏諷道。
    “女人的美貌不完全在於先天生養，那隻是個坯子，後天的作養才頂頂重要，這女娃兒臉型，咳、咳，口袋裏隻能摸出身形，臉蛋兒沒法摸嘛，嘿嘿。”智誠和尚找不到恰當的詞語，隻好打著哈哈自嘲，也是自己找個台階下。
    看見女娃兒吃得差不多了，智誠和尚說:“我送你到一大戶人家過衣食無憂的日子，去了要聽管家的話，好好幹，主人規矩大，免得挨打挨罵，我給你起個好聽的名字吧。”
    女娃兒抬起頭，說道:“這位先生，奴家有名有姓，叫楊長歌，是我爺爺起的，不用麻煩先生另起新名，你買了我，為奴為婢隨你安置好了。”
    這幾句話說的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我吃了一驚，不說她的氣度，單說這名字就不是尋常百姓能起的，楊長歌，長歌當哭，出自莊周《莊子、至樂》篇，這個女娃兒應該是讀書人家出來的，至少她爺爺是讀書人。隨之問道:“你知道名字的出處嗎？說說看。”
    “有啥好說的，此時此景，奴家沒那個興致，還是請先生送我到主家，早去早安生。”楊長歌站起來慢慢向門口移步，那姿態顯見是大家閨秀。
    我看到智誠和尚大張著嘴，半天沒有閉上。
    我倆都明白，這位楊長歌應該是世家出身，不知什麽原因落到了人販子手中，這得問清楚，不然會招禍。
    智誠和尚緊走幾步，站在楊長歌身邊問:“姑娘，如果你不願意跟我走，可以回家，家在哪兒，我想法子送你回去。”
    “先生，你別擔心，我確實是奴婢。家沒了，連爹都是用了我的賣身錢才得以下葬。我是自己賣的自己，你就別問了，說多了辱沒先人，快走吧。”楊長歌自己走到栓馬樁前解下了馬韁繩。
    智誠和尚又問一句:“你家沒有親戚朋友嗎？有的話先投親靠友，我幫你尋好不好。”
    楊長歌說:“先生，我現在是孤身一人，沒有什麽親近的人，更沒有可托付的朋友，你想嗬，我爺爺那些狐朋狗友、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在家裏遭難時躲的遠遠的，要不是如此，我何至於賣身葬父。別說我已經為奴，就是先生開天恩為我脫了奴籍，他們誰敢收留我，人間陽世已沒有我能依靠的人，我隻有靠自己活下去。”
    楊長歌滿臉悲淒，流下了眼淚。
    我暗自鬆了口氣，智誠和尚把楊長歌抱上馬，牽韁繩走在前，我爬上馬隨後麵。
    一個時辰後，到了平康坊甲子號巷一家宅院門前，智誠和尚上前拍了拍門環，朱漆大門吱呀呀打開，出來一位白麵無須的老者，說道:“師傅過來了，請進，總算來了個人，主子爺很晚才能回來，老奴一個人呆在這裏急人哩。”
    老者說話尖聲細語，應該是個老太監。
    我看到這是座兩進兩出的院落，以為這就是某個王孫公子剛剛置辦的外宅，還沒有把家眷下人弄過來，隻派一老太監守房子。
    智誠和尚說:“煩勞公公把這個交給你家主子爺，這位女娃兒叫楊長歌，送給你家主子爺照料飲食起居。我們不進去了，回見。”
    智誠和尚把一張折疊成長條的紙交給老者，又把楊長歌推到老者麵前。
    返回時智誠和尚告訴我這是大宦官陳弘誌的宅子，我吃驚地說:“他一太監，哪能買得起這麽大一宅院。”
    智誠和尚說:“我買下來送給他將來養老用的。”
    “什麽、什麽，那得多少錢？”我更加吃驚。
    “三千兩銀子。”智誠和尚平靜地說。
    “你瘋了吧，三千兩，你就這麽送了人，還是一太監。你的錢應該是王七給的吧，你沒有見過他們淘金子有多辛勞，你不心疼嗎？為啥？”我高聲嚷嚷道。
    “是的，三千兩銀子，合錢三千貫，能堆成一座小山，但比起我們要做的事，三千兩銀子不算什麽。王家旮旯的那個金窩子是我發現的，我挖出了第一袋金沙，淘洗出了第一粒沙金，很清楚淘金的艱辛。
    怡兒，你要知道，我們現在做的事就是為了那些人的將來，為了他們的子孫後代不再鑽洞背沙子，不再站在冰涼的河水裏洗沙子，遲早你會明白，這錢花的值。”
    我內心雖然憤怒，卻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