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遙！
    回去之後，二人先去王府通知接人，等王家家仆趕到別院時發現紫霧已散，找了一通才在大床上找到了五迷三道、神智不清的王員外，合力將人抬了回來。事後王家主母對二人感激涕零，說什麽也要重金酬謝，二人推辭不過，隻得收下了。
    收錢時客客氣氣，其實心裏早樂開了花，這不褚風臨一隻腳剛踏進客棧，就迫不及待地衝上樓梯關了房門數錢去了，等溫靜遙姍姍推開門，就看到他抱著錢袋興奮地在床上翻來滾去的身影
    “啊哈哈哈哈！靜丫頭，我們發財了！這個王夫人真大方，給了我們足足一百兩！這下我們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啊哈哈哈哈！”
    錢財乃身外之物，溫靜遙不甚在意，但見到他開心地跟個小孩子似地，心中也不免沾染上了幾分滿足“你打算怎麽用它們？”
    褚風臨蹭地一下從床上跳起來，把錢袋往她手裏一放，笑著說“怎麽用當然是你說了算了，因為這錢從現在開始是你的了。”
    溫靜遙看著他調皮中透著認真的眼神，心下疑惑“這……這怎麽是我的？”
    “我說是你的就是你的，反正我這人馬大哈，錢在我手上老是丟，你謹慎細心，不如換你拿著吧，以後我們的錢就都歸你管了，你想怎麽用就怎麽用，就這麽說定了！好了好了，時候也不早了，今天折騰了一天夠累的，靜丫頭，早點睡吧，明早再見。”說罷，褚風臨竟有些難為情，道了句別，匆匆離開了。
    溫靜遙心思通透，稍一思忖便明白過來，他八成還在因為先前弄丟盤纏害她當了白玉簪而自責，於是想把錢財交給她管作為補償吧？想到這裏，不由莞爾。
    夜深人靜之時白天壓製下的情緒最容易翻湧出來，那天晚上溫靜遙臉紅心跳、難以入眠，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想起那灼熱的氣息還有鐵鑄的懷抱……雖然一再提醒自己那個褚風臨是蛇妖變的，可還是想著想著就恍惚了，真實的褚風臨與幻化的褚風臨交疊在一起，恍如莊周夢蝶，漸漸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意識到可能是迷情煙的殘留效用作祟，想起玄衣男子所說的方法，溫靜遙起身用涼水敷麵，紛亂的心思似乎平靜了些，可一旦拿開敷在麵上的毛巾，觸目所見四周淒清幽冷，心下隻覺空空蕩蕩，油然生出一股悵然若失之意。
    “鏡花水月……了無痕跡……”
    口中喃喃念著這八個字，溫靜遙心下懵懂，不知自己為何臉紅心跳，也不知自己為何悵然若失，她抬手摸了摸鬢邊的發，不由癡醉了……
    迷迷糊糊睡去之後，溫靜遙在夢中看到一個拇指大小、青麵赤發的小怪物，那小怪物單腳跳著爬到她的床上，在她衣服上左翻翻、右翻翻，好像在找什麽東西。
    “你在做什麽？”溫靜遙在夢裏問它。
    誰知聽到她的聲音，那小怪物嚇了一跳，用單腳飛快地跳到枕頭後麵，探出一張青臉悄悄地觀察她，抖抖縮縮地說“你……你別拍我……！”
    溫靜遙見它膽子那麽小，猜想它可能是未成形的靈體，法力低微到無法聚成實體，隻能通過意識進入人的夢裏，對人體夠不成傷害，便放柔了語氣道“你別怕，我不會拍你，你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是從哪兒來的？”
    小怪物看她態度溫和，嚐試著跳到被子中間蹦了蹦，見她真的沒有拍自己的意思，便有恃無恐了起來，啪地一下坐到被子上，折起單腿，昂著頭顱，神氣活現地說“我是夢魅，蛇妖幻化的紫霧周圍凝結著它的妖氣，我和一些妖靈之體聚集在那裏吸取妖氣，正好看到你們兩個，就偷偷跟著你們回來了。”
    它說起話來的樣子倒有幾分像平日裏的褚風臨，溫靜遙不禁露出微笑“你跟我們回來做什麽？”
    小怪物得意道“我們夢魅一直都是以偷取凡人的喜怒哀樂為食的，但是普通的七情六欲最多隻管頓飽而已，殊不知凡人心念之中有六樣最為稀罕難得，偷取之後既能增進靈力，又能拿去跟其他妖精換好東西。你們兩人身上恰好具備了六樣中的兩樣，實為罕見，於是我就跟著你們來了。”
    “那六樣罕見的心念是什麽？”
    “分別是善人的惡念，惡人的善念，長樂之人的憂愁，長憂之人的喜樂，清修之人的心魔，還有……黃花大姑娘初動的情念。”
    說到最後一樣，小怪物捂著肚子咯咯直笑，溫靜遙想到自己因為迷情煙的緣故不慎動了情念，被這小怪物察覺從而尾隨而來，霎時臉上通紅。
    “那……那與我同行的那個人，他是六樣中的哪樣？”
    “他嘛，自然是長憂之人的喜樂。”
    溫靜遙聽後微感訝異“他素來開心快樂、無憂無慮，怎會是長憂之人？”
    那小怪物卻擺擺手，一副十分篤定的樣子“吃了幾百年的東西，哪有看錯的道理？你們凡人隻觀外表，不懂觀其內心，實在愚昧。那些外表看著是個善人的，就不會作惡？外表看著是個惡人的，就不會行善？同樣的，你怎知他看著是個長樂之人，實際卻不是長憂滿懷呢？”
    溫靜遙細細品味小怪物的那番話，陷入了沉思……
    “對了，你剛剛提起和其他妖怪交換東西，你偷取我們的心念，就是為了拿去交換？”
    小怪物桀桀怪笑道“這是自然，我們這一片的妖精之間有一個不成文的協議，每月十五那夜子時會在陰氣最重之地開一個百妖集市。到時候在這附近活動的妖怪們齊聚一堂，互相交換搜羅來的奇珍異寶，可以是吃的可以是玩兒的也可以是任何東西，隻要你的寶貝夠稀罕，就能換到很多好東西。當然這集市隻有我們這些小怪會去，那些法力高深的大妖們忙著修煉，一般不大會來。”
    聽它說起百妖集市，還有很多奇珍異寶，溫靜遙追問道“這集市要怎麽去？”
    那小怪物眼珠子轉了轉“你一個凡人，問這做什麽？除非你願意拿你的心念來交換，否則就不告訴你。”
    溫靜遙臉皮發燙，但還是堅決地說“可這是我自己的東西，無論是什麽，我都不想給別人……”
    見她不肯給，小怪物頓時萎了下來“我保證隻偷一點點！一點點！對你沒影響！”
    溫靜遙想了想，仍是搖了搖頭“一點點也舍不得。”
    “你、你……”小怪物話沒說完，忽然身體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淩空抓了起來，莫名地在空中扭來扭去，單腳亂蹬，口中發出無法抑製的大笑聲，笑得眼淚直流，一邊笑一邊不住哀求著“哎喲哎喲！癢死我了！癢死我了！饒命啊哈哈哈哈！”
    溫靜遙不知這究竟是怎麽了，剛想把它從那股無形的力量中解救出來，就隻聽啊地一聲叫，小怪物被啪唧一下拍成了紙狀的薄片，消失了。未幾，空氣裏傳來委屈的哭聲“嗚嗚嗚，我不偷了還不成嗎？那麽凶，再也不敢招惹你們了，嗚嗚嗚……”一團小光團從它消失的地方聚攏到窗台上，又變回了拇指大的小人，飛也似地逃出窗口，徹底失去了蹤影。
    第二天一大早溫靜遙醒來，回想起昨夜的夢，覺得荒誕之中夾雜著異常真切的感覺，但又不敢肯定百分百是真的。
    懷揣著一腔疑問來到樓下，看到褚風臨耷拉著腦袋趴桌上打著哈欠，一副精神萎靡的樣子，連平日裏最喜愛的雞肉粥都沒動幾口。
    “怎麽了？昨晚沒睡好嗎？”
    褚風臨睡眼惺忪地說“別提了，昨晚夢到一個青麵赤發的小家夥，被它折騰了半宿沒睡，困死我了……”
    “是不是一個拇指來大，說自己叫夢魅，靠凡人心念為食的小家夥？”溫靜遙連忙補充。
    褚風臨瞬間起了精神“你不會也夢到了吧？！”
    兩人將夢中情狀對比過，發現夢見的果然是同一隻小怪物，褚風臨嘖嘖稱奇道“天底下倒還有這樣的怪事，不過這小家夥提到了那什麽百妖集市，這也是一條線索，那裏有很多妖精交換奇珍異寶，沒準也會有你那三樣寶貝的消息，我們這就去打探打探吧。”
    溫靜遙歎了口氣“可是，雖然知道有這麽一個集市，但昨晚我剛想問那小妖過去的方法，它就忽然渾身抽筋說瘋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哈哈哈哈哈哈！”褚風臨聽罷拍桌大笑，溫靜遙莫名地望著他。
    “哈哈……哈哈哈……你說它渾身抽筋說瘋話，那是因為我在‘嚴刑逼供’它呢，哈哈哈……”
    “怎麽個‘嚴刑逼供’法？”
    “當然是這個……”褚風臨把手指放到嘴邊吹了吹，眼裏閃現出得意的光彩“我把它拎在手心裏脫掉它的鞋，用羽毛尖兒撓它的腳底板，撓了它小半個時辰，總算逼它全招了。之後這小家夥還不甘心，非要偷我的什麽長憂長樂的東西，我說‘要是拍你一下會怎樣啊？’然後在它頭頂拍了一下，它就啪地一下攤成了張薄餅，飛到窗邊嚶嚶哭著逃走了。”
    溫靜遙聽他說得詼諧有趣，再聯想到昨夜夢裏那隻小怪物臨走前委屈地哭鼻子的模樣，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那，它是怎麽說的？”
    “方法簡單地很，鎮上西邊有家廢棄的宅院，那裏長期沒有人氣，是這一片陰氣最重的地方，隻要等到每月十五那天子時拿著麵鏡子把裏裏外外每個角落都照上一遍，哪個地方折射不到月光就是通往集市的入口了。”
    溫靜遙想了想“明日就是十五，怪不得那小怪會尾隨我們至此。那裏是妖物聚集之地，不知我們兩個凡人進不進得去……”
    相比較她的謹慎細心，褚風臨的態度則截然不同，一想到明天又要去探尋線索，整個人便重新煥發出了十足的幹勁“是啊是啊，明天晚上我們就能去見識見識那百妖集市了，我倒要看看那些傳說中的妖怪都是什麽模樣，哈哈哈。”
    溫靜遙搖了搖頭，但見他這般興致勃勃，仿佛受到感染一般，也沒那麽多的擔憂了。褚風臨看她久久不說話，也不動碗筷，奇怪地問“你在想什麽？”
    “沒、沒什麽……”溫靜遙低頭喝粥，不再言語。
    她隻是在想，這一路多虧有他相伴，多了許多快樂，無論多麽危險的狀況隻要看到他燦爛的笑容，好似都變得沒什麽要緊。隻是……
    溫靜遙悄悄地側過眼，看到他專注地喂金寶吃瓜子的身影，心頭思忖著昨夜小妖說的那句話。
    長憂長憂……這般飛揚跳脫的一個人，竟也是個長憂之人麽？
    兩人在客棧休整了一天，第二天晚上一入夜，便依約來到西邊那座荒廢的宅院，隻見夜幕之下的舊宅靜靜佇立，除了磚瓦破敗些，雜草旺盛些，其餘地方無甚稀奇之處。但兩人還是拿了鏡子一個角落一個角落照過去，最後在一堵破牆上發現了玄機，月光折射在上麵一片漆黑，像是被黑色的洞吸了進去。
    “就是這兒？”褚風臨對著那堵破牆左看右看，死活沒看出有什麽特別。
    “應該就是這裏，妖類聚集區域有時會在凡間以外的異度空間，肉眼很難辨別，我進去試試。”
    溫靜遙剛要將手探入，卻被褚風臨攔了下來“等一下，還是我先來！”
    說罷，已先一步邁入牆中，裏頭好似蘊藏著一股吸力，頃刻就將整個人吸了進去。溫靜遙眼睜睜地看著他被牆麵吞沒，一股前所未有的憂懼籠罩上了她的心頭，所幸還沒等她衝進去找人，一顆紅色的腦袋和一隻胳膊就從牆裏探了出來，笑嘻嘻地招呼她“靜丫頭，快進來看看！裏麵很大，熱鬧地很！”
    狂跳不已的心終於恢複了平靜，溫靜遙隨他一起走進牆裏，一進到裏麵就被震耳欲聾的歡鬧聲鎮住了，裏頭鑼鼓喧天、花燈招展，與外麵完全是兩個極端。琳琅滿目的小攤子排列兩側，與凡間的熱鬧夜市別無二致，唯一不同的是裏頭的遊人都是些怪模怪樣的妖物，放眼望去有人首蛇身的美女蛇、兩人來高的黑熊精、身後拖著長尾巴的貓妖等等，天上飛的水裏遊的全都跟人一樣會走路會說話，穿梭其中仿佛誤入了書中的神怪世界。
    正當兩人抑製不住新奇四處張望之時，卻被一隻守在大門口的青蛙精攔住了去路“呱，站住，交出你們的寶貝讓我過目。”
    “什麽寶貝？”褚風臨不明所以。
    青蛙精翻了個白眼“呱，你這隻鄉巴佬狸貓精打哪個山溝溝裏來的？我們這裏的規矩就是每個妖精要準備好稀罕寶貝才有資格入內。”
    “狸、貓、精？你是在叫我？！”褚風臨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難以置信地問。
    □□精翻了一個比剛才更大的白眼“呱，瞧你長得怪模怪樣，一頭雜毛紅不拉嘰，一看就是個鄉巴佬狸貓精。去去去，沒寶貝就滾一邊去，後麵人還排隊等著呢。”
    溫靜遙趁褚風臨發火前用嘴形安撫了他一句，然後走上前來道了個萬福，禮貌地說“不好意思，我們來時匆忙，並未準備什麽寶貝，不知可否通融一下？下回一定重謝。”
    褚風臨見狀也壓下怒氣，清了清嗓子，在旁添油加醋道“是啊，我們那個山溝溝裏的蚯蚓可肥了，螞蚱和蛐蛐一抓一大把，個頭大汁水多，嚼起來嘎嘣脆！”
    青蛙愛吃蟲，青蛙精一聽到好吃的哈喇子都流出來了“哼，這還差不多……”但隨即聞到溫靜遙身上的妖氣，一雙銅鈴大的眼睛忽然冒出精光，湊到她身邊嗅了又嗅，不住讚歎“呱呱，這妖氣……好寶貝，真是好寶貝！”
    正當二人莫名其妙之時，那青蛙精已經放行了，態度一下前倨後恭，笑容可掬道“你這隻狸貓精怎麽這麽賊呢？帶了她這麽個好寶貝還藏著掖著幹嘛，還不快進去？呱呱，你這寶貝可是能換到不少好東西哪。”
    兩人這才反應過來青蛙精是把溫靜遙當成了褚風臨帶的寶貝，頓時尷尬不已，但既然人家放行也就懶得解釋了，隨著人流一起進了集市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