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 天宮舊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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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遙!
當所有人都在熱鬧歡慶的時候,他們兩個就在這個寂靜的地方依偎著坐了一宿,第二日一早靜把火離放進竹籃裏飛回星河,可卻在路上碰到了一臉焦急的小葵,小葵似乎已經等了她很久,身上的鮮花裙都沒有來得及換下,看到她之後一把抓住她問道“你昨天去哪了?出大事兒了!昨天宴會的時候衡陽真人宮室遭竊,碧水晶珠和赤練玄石失落無蹤,金甲天神嗅到現場有妖氣殘留,推測天宮裏混進了妖物,帶領天兵連夜搜查仙居,在你屋子裏發現了相同的妖氣,懷疑你私藏妖孽,正派人四處捉拿你呢!”
突然的變故有如晴天霹靂,在靜心中炸開一個落雷,小葵一旁加緊催促著她“你臉色怎麽那麽難看,你到底有沒有私藏妖孽?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被抓到是要上斬妖台的!”
斬妖台……火離會被送上斬妖台……小葵的話一下點醒了她,靜什麽也來不及多想,沒有理會小葵在身後的大喊,抱著竹籃一頭紮進了星河之中,她拋開一切奮力飛奔著,奔跑間太過急促掉落了發簪和繡鞋,一頭亂發披散下來像個瘋子,但她全然顧不上,腦海裏唯一的念頭就是保護火離,駐守星河的天兵很快發現了她的蹤跡,在她身後窮追不舍,眼看就要被追上,她隻能找了個地方將竹籃放入星河,期盼星河恒久奔流的河水能將他帶到凡間。
火離從蓋布中探出腦袋不解地看著她,幼小的他顯然不能理解為什麽昨天還口口聲聲說著會和他永遠在一起的人今天就要親手將他送走,他伸出小爪子搭著她的手背,一派天真懵懂的神情,靜壓抑下滿心的不舍,咬咬牙狠心鬆開了手,目送竹籃逐漸漂遠的影子,大聲哭喊著“火離,你要好好活著!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
後來金甲天神在河岸邊抓獲了失神呆坐的靜,靜因為私藏妖孽的罪名被下放天牢三年,天牢位於星河深處的黑色風洞之中,那裏沒有光,沒有顏色,也沒有聲音,在裏麵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觸目可及除了一片漆黑以外再無其他,但靜並不感到寂寞,那抹紅影消失以後她的心頭仿佛也跟著剜去了一塊,生命裏所有鮮活的色彩也跟著一起消失了,整個人感覺不到痛,身處寒冷的星河還是漆黑的天牢對她而言都沒有什麽分別。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天宮裏的三年就是凡間的一千年,她在天牢裏的時候時常會想火離在凡間過得怎麽樣,星河那麽高,水流那麽湍急,他坐著的竹籃會不會打翻?就算順利到了凡間,他一隻孤零零的小狐妖在凡人的地盤上又該怎樣生存?他聽見雷聲會不會害怕?他會不會被人欺負?會不會找不到食物餓肚子?會不會像以前一樣被打得遍體鱗傷?他脾氣那麽強,她一不在身邊就又鬧又叫地,在凡間沒有人天天為他哼唱歌謠哄他入睡,無數個漫漫長夜他要怎麽熬過來?……隻要一想到他獨自一人漂泊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她的一顆心就擰緊似的疼,一千年啊,一千年的時光那麽漫長,滄海都能變成桑田,他們真的還會有再見的那一日嗎?
在她被關押期間有三個人來看過她,一個是蘭姐姐,靜對於她的到來有點意外,她因為沉默內向在姐妹中間很不起眼,和蘭姐姐也沒多少交流的機會,但她知道蘭姐姐心裏挺看重她的,蘭姐姐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她,有點像恨鐵不成鋼,又有點像是同病相憐的憐惜,靜麵對她的視線愧疚地低下頭,蘭姐姐最終沒有說一句話,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放下手中裝滿糕點和水果的食盒之後便離開了……
第二個是小葵,小葵為了照顧她的心情從沒問過她關於私藏妖孽的事,隻是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閑話家常,她會和她說很多天宮裏發生的新鮮事,還會和她分享自己遇到的煩惱事情,靜從她的口中了解到原來那夜群仙集會她真的靠鮮花裙吸引到了日思夜想的龍族太子注意,但這個龍族太子不是天琊,而是天琊的孿生弟弟天鶩,兩兄弟長得一模一樣,隻是哥哥成熟穩重,弟弟玩世不恭,天鶩是個有名的混世魔王,才能武力不亞於哥哥,但性子風流叛逆,好勇鬥狠,喜歡到處挑戰三界裏排得上號的高手,四處惹禍不說還老是跟妖怪稱兄道弟,龍王王後和哥哥天琊不知為他收拾了多少爛攤子。
天鶩看上了小葵,對她發起了猛烈的追求攻勢,還扮作天琊的樣子迷惑她,小葵早已識穿了他的伎倆,故意不說破陪他演戲,原本隻是想借此排遣排遣天宮裏的寂寞生活,誰知一來二去她也迷惑了,分不清自己喜歡的究竟是天琊還是天鶩……靜把她苦惱的樣子看在眼裏,知道她這次是真的動心了,但她隻是默默聆聽,並不點破,動凡心的代價太大了,她不忍讓小葵承受這些,有時候活得糊塗一些未嚐不是好事。
還有一個來看她的是竹,竹告訴她仙竹林裏的那棵白梅樹化形了,草木無心,梅本無情,可是蘭姐姐數百年的悉心澆灌讓他有了心,有了情,白梅化作了一名男子,與蘭姐姐情意相通,兩人每日隻能趁無人的間隙在林中私會片刻,竹為他們把風,現在整個天宮除了他們四個以外還沒人知道這件事。
靜聽後問竹“竹,你快不快樂?”
竹笑了,笑容明媚而滿足“我很快樂,愛的方式有很多種,我隻是選擇了我想要的那一種,就像現在的你也是快樂的,不是嗎?”
臨走前竹把白玉簪交到靜的手裏,說道“這是你先前奔跑時不慎遺失在星河裏的,有它陪著你,剩下的日子會好受一些。”
靜握著白玉簪,簪頭的花苞似有感應般緩緩開放了,小小的白蘭花躺在她的掌心中,像是從她心上綻開的花朵,靜將它貼在心口,黑暗中白蘭的幽香與玉簪的柔光伴著她,讓無盡的寒夜都泛起了一層溫暖……
靜從天牢出來之後從其他人的聊天中聽聞衡陽真人在碧水晶珠和赤練玄石失竊後受到了處罰,被貶為地仙,除非找回聖寶除了妖孽,否則永世不得再回天庭,靜知道後非常難過,這件事情對衡陽真人來說是飛來橫禍,如果不是她沒有看管好火離,也不至於連累他到這地步,她自己一人受罰沒什麽,可是一想到傷害到了無辜的人就自責不已,尤其還是多年前給過她恩惠的衡陽真人,更是良心難安,她有時候一整天都不會說一句話,性格變得比先前更加沉默孤僻了。
蘭姐姐和蕙姐姐為了隔開她和其他宮女,給她安排了打理蓮花池的活,她每日做完必要的工作就會坐在池邊發呆。但是來去星河的途中她還是經常會聽見其他小宮女們討論她的事,她在捕風捉影的口口相傳中成了一個可怕的人,有人說她和妖孽私通有了私情,還有人說她早和妖族有勾結想要陰謀幹番大事,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幾次小葵都氣得想為她上前理論,但都被她拉住了,她搖搖頭,懶得為自己辯解一句。
後來,她從她們口中聽到了一件事,說是凡間出了一隻嗜血如命的九尾天狐,他原是隻赤發金瞳的赤狐妖,因偷竊了赤練玄石練成赤練玄火而道法通天,相傳他出生沒多久全族就遭遇雷劫覆滅,獨自一人流落凡間時受盡欺淩,因此修成大道之後便立下重誓要屠絕凡人、戮盡眾仙,上古信條規定神仙不能隨意插手凡間之事,可他在凡間造下太多殺孽,還四處投放血妖藤企圖將人界淪為妖土,若是任由他這樣下去,這妖孽遲早要反上天來。
靜壓抑著心頭的狂跳,失去冷靜地衝上前去問“他叫什麽名字?!叫什麽名字?!”
其餘人幾乎是用看瘋子一樣的古怪眼神看著她,幾個人竊竊私語間或偷笑了一陣,便各自散去了。
靜幾乎是第一時間確定了她們口中那隻赤發金瞳的九尾天狐便是火離,可是萬萬沒想到再一次聽到他的消息竟會是這樣的形式,她站在原地失神了很久,直到手中裝滿仙露的玉瓶掉落在地,在一聲脆響中碎成了碎片……
她再一次見到火離是在蓮花池邊,她和往常一樣坐在池邊發呆,忽然被一個人從背後一把抱住了,她嚇得掙紮起來,可是那人的懷抱霸道又緊實,她怎麽也無法掙脫,那人抱著她滾落身後的草叢,她感到全身上下都被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包裹著,身體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掙動,他的吻如烈火燎原般烙上了她的臉頰、嘴唇……那溫度炙熱滾燙,充滿成熟陽剛的男性氣息,似一把肆意洶湧的火,將她整個人燒灼了,唇齒交纏間她聽見他低沉動聽的嗓音在她耳邊回響,講述著一個跨越千年的諾言
“我長大了,我來迎娶你了。”
一吻完畢,兩人在低喘中麵對麵互相凝視著,視線中包含著幾多思念,幾多深情,仿佛這一眼便是天荒地老。
靜抬起顫抖的手指,撫摸著他的紅發,他的金眸,還有他俊朗英氣的五官輪廓,將眼前的成熟男子與回憶裏的小狐妖一一對比過,怎麽也不敢相信他回來了,可當她的淚水劃過臉龐,他俯身為她一一輕吻舔舐,動作親昵溫存,一如幼時,她這才真正確定他回來了,她的陽光回來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回來了,他是那麽地耀眼奪目,將她的世界重新照亮了。
但是內心的喜悅沒有維持多久,當他的話語再一次響起的時候,卻讓靜如墜冰窖。隻聽他一麵輕吻著她的淚,一麵柔聲說著“不要哭,小時候我最怕你哭了,跟我走吧,我為你建造一個屬於我們的王國,那裏沒有討厭的凡人,沒有虛假做作的神仙,隻有我們,和我們的族人。”
他說話的時候是笑著的,但那溫柔的笑容叫她不寒而栗,她腦海裏閃現無數畫麵,有凡間的四季美景,有凡人夫婦逗弄小孩的溫馨場景,緊接著就是鮮血和死亡,她使勁搖頭,急切地說“不要這樣,不要傷人,不要毀掉這一切……”
火離聞言收起了臉上的笑,眼裏逐漸現出反叛的戾色,冷然反問道“為什麽不能毀掉這一切?當年我們狐妖一族居於深山,沒有犯人,沒有反心,僅僅隻是因為天資過高會成為天界威脅就遭受雷劫全族覆滅,有誰站出來說過一句話?凡人憎恨妖孽,無論善惡好歹統統趕緊殺絕,有誰說過一句話?嗬,世間萬般的規則都是由誰製定的?憑什麽神仙就是高高在上?妖孽就是卑微低賤?這腐朽酸臭的上古教條遵循了萬年億年,是時候該變一變了!靜,你是這天上唯一的好人,我知道你也早已厭倦了這個壓抑的地方了,你一定也很討厭這種命不由己的滋味吧,你難道不想要逃出這個樊籠嗎?”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靜痛苦地捂住耳朵,努力平複紛亂的心緒,他說得沒有錯,她早已厭倦了這個地方,也想要逃出這個樊籠,但她並不想要毀滅這一切,她向往自由,向往人世間的情愛,她向往的是種種美好的事物,而不是血腥和殺戮……
她沉默了片刻,注視著他,一字一句說道“追求自由為何一定要以犧牲他人生命為代價?你這是報複,放手吧,不要讓仇恨蠶食了你的心,不要步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火離怔了怔,似乎被她眼裏真摯的擔心和愛意感染到,但是這些並沒有動搖他的決心,他冷笑著說“對,就算是報複又怎樣,我痛恨天庭毀我家園,也痛恨天道束縛我的命運,很早以前我就立下誓言,要讓一切阻撓我的人灰飛煙滅。你是了解我的,我認定了的東西就不會改變,縱使萬劫不複,我也不會回頭。”
“可是你的所作所為已經連累到了許多無辜的人,你痛恨天庭毀去了你的家園,你也同樣毀去了很多人的家園,像是很多命喪血妖藤之下的凡人,像是受牽連遭貶謫的衡陽真人,他們何錯之有?憑什麽因為你的一己之私遭受噩運?”
火離眼神漠然,尤其從她口中聽到衡陽真人的名字,更是麵露不屑,似是賭氣一般,故意用鄙夷的口氣說道“這世上凡人千千萬萬,比螞蟻還多,死掉一半又能怎樣,還有那個衡陽真人,膽大包天敢覬覦你,本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們要死就去死好了。我隻在乎你的性命,還有我族人的性命,除了我在意的人,其他人是死是活與我有何相幹?”
“啪!”一記響亮的巴掌,回蕩在竹林間。
靜閉上眼,不再去看他的臉,緊咬住顫抖的唇,緊握住顫抖的手指,用冷淡的表情和話語掩飾著一顆氣得怦怦亂跳的心“你走吧,不要再來見我了,我是不會和你走的,就當……就當我從來沒遇見過你!”
她閉著眼,假裝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她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當她再度睜開眼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而她的嘴唇和手心也早已因為掐得太過用力而滲出了鮮血。
之後的兩個多月她都沒有再見到火離的身影,那次不歡而散的重逢過後她一直恍恍惚惚地,心想高傲如他會不會不再來了?心想她究竟用什麽辦法,才能阻止他繼續禍害蒼生?
在這段時間仙竹林裏發生了一件大事,蘭姐姐和白梅的戀情被人告發到了天後娘娘那裏,兩人決定私奔,竹化作仙鶴載著他們飛向凡間,卻在中途被攔截下來關入了天牢,幾日後天後娘娘給出審判,罰三人剔去仙骨投入輪回之井經受十世輪回之苦,梅蘭二人將成為十世怨侶,每一世都會相愛,但每一世都不得善終,而竹將成為他們的見證者,每一世都見證他們相愛,卻無力改變他們的愛情悲劇。
當他們三個被投入輪回之井前,靜去送別竹,竹看她眼眶紅紅地,便安慰道“不要傷心難過,我原想帶他們逃出樊籠,卻還是抵不過天命,但是事到如今,我不後悔所做的一切。”
蘭姐姐走後蕙姐姐接任了主管一職,帶領大家繼續在仙竹林裏勞作,日子恢複了往常的平靜,大家心照不宣沒有一人提起蘭姐姐的名字,表麵上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但靜知道告密的人是誰。有一天她在林裏正巧經過以前白梅樹所在的地方,看到蕙姐姐在一旁傷心地哭泣,她走到蕙姐姐背後,蕙姐姐起初吃了一驚,但看到來者是她,知道她不是那種多嘴多舌亂說話的人,便放下了心,問她道“你知道是我?”
靜點頭,沒有說一句話,蕙姐姐放鬆了警惕,也就不再隱瞞了,將積怨在心中已久的怨氣全都發泄了出來“你不要怪我狠心,神仙不能動凡心,這是曆來就有的規矩,我們一同在天後娘娘麵前發過誓,她自己壞了規矩,就要承受這代價,況且……況且憑什麽她可以在這天宮裏找到喜歡的人,憑什麽……憑什麽她就能得到別人的愛?明明是我先發現這棵白梅樹的……為什麽偏偏不是我……”
靜看著蕙姐姐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陽西下,眾仙女收工回星河,她又恢複了往常的開朗熱情,與眾仙女說說笑笑,將苦咽進了心頭,沒有一人察覺出來她的異樣。
蕙姐姐料準了她不會與其他人說這事,她的確沒與任何人說,他們都是可悲的人,不管是她,還是火離,或是蘭姐姐、蕙姐姐、小葵、白梅、竹、衡陽真人……每一個都是逃不開天命作弄不得自由的可悲人,但正如竹所說的,他們逃脫不了天命,可至少可以選擇不讓自己後悔,靜回想起蘭姐姐和白梅墜入輪回之井前手拉著手相視而笑的畫麵,心想他們一定也是不後悔的吧?
竹走後靜少了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小葵這段時間也因為和天鶩冷戰沉默了許多,本就冷清的仙竹林更沒有生氣了,靜有時候會因為思念竹這個朋友而默默流淚,她和火離再次相見就是在她坐在蓮花池邊落淚的時候,他像上次一樣出其不意地出現了,從背後抱住她,為了博她一笑用赤練玄火為她蒸騰開了一池的蓮花,就在她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而忘了哭泣之時,他笑著為她拭去麵上的淚痕,在她耳邊說著
“靜,隨我走吧,我已帶領狐妖一族在一處崇山峻嶺之地找到一個天然洞穴,七日之後我來接你,我要將你風風光光地迎娶進門,以後你就是他們的王後,我的妻子,我會生生世世地守護你,就像小時候與你在穹頂下約定的那樣,永遠不分離……”
他一句話也沒有提起上回的不愉快,不知道是忘記了還是故意回避,生怕一提起又會觸動橫亙在他們中間無法跨越的觀念差別。
永遠不分離麽?靜靠在他的懷裏,貪婪地想要多留住一點溫暖,因為她知道當她下一個問題問出口的時候,他們兩個很可能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火離,我可以和你走,我會永遠陪伴著你,但你能不能為了我放棄複仇,不再殺生?”
小時候她曾無數次問過他同樣的問題,那時他還小,懵懵懂懂地,不懂回應,如今她再度發問,姿態放得很低,幾近哀求,他聽後久久無言,兩人之間彌漫著凝滯的氣氛,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直到身後溫暖的懷抱漸漸消失了,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似火般深情,似火般決絕,一字一句,都帶著刻入骨髓的執著
“我愛你,但我是不會為任何人改變的。”
靜沒有回頭,也沒有在看那滿池開得炫目的紅蓮,隻是低頭凝視麵前平靜無波的池水,聽著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等遠到快要聽不見的時候,他又說話了,可能是擔心先前的態度太過強硬會傷到她的心,他將語氣放柔了許多,像是一個努力想要哄自己未婚妻子開心的準丈夫“七日後我來接你,靜,以後不要再提那件事了,你是這世上第一個真心待我好的人,從小我就在心裏發誓,我將來一定要娶你為妻,我用了一千年的時間才重新找到你,再沒有什麽可以讓我們分開了。”
他走後,靜一動不動地坐在水邊,嘴角牽起一抹心灰意冷的苦澀笑容,其實早該料到的不是嗎?他生來就是一團自由自在的火,燃盡自己,焚盡一切,沒有人能抓得住他,她妄圖做著最後的嚐試想要拉他回來,到頭來還是什麽都無力改變……她拿出藏在袖子裏的一柄短柄匕首,回想起數日前她被秘密押送到靈霄寶殿後那位高高在上的天神對她所說的話
“當年那妖孽是你私藏的?”
“是。”
天神命人將匕首送到她的麵前,沒有感情起伏的冰冷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殿內,仿若回蕩在天地間億萬年不曾更迭的古老律章“那妖孽本該死去,卻因你而活,這是你親手種下的孽,去將它刺入他的胸膛,贖去你一身的罪。”
靜凝視著手中削冰斷玉的鋒利刀刃,雪白的光芒照亮了她的眼睛,那一刻,她的心裏冒出一個解脫般的念頭是時候該結束了,她的緣,她的孽,是時候由她親手斬斷了。
七日後,靜披上嫁衣風光出嫁,在新婚之夜將斬妖神劍刺入了他的胸膛,親眼看到狐妖一族遭遇雷劫再次覆滅,親眼看到火離被諸仙製伏,親眼看到他站在赤練玄火的血紅火光之中對她大喊“我會報仇的!我一定會報仇的!!!”
天庭派眾天兵把火離押械到了太蒼山血妖池,將他封印在血妖池池底,並命令被貶為地仙的衡陽真人在此開宗立派,建立一個名叫雪衣派的門派,世代鎮守九尾天狐封印,隻等千百年後這妖孽血肉消融,化為塵土。
靜在漫天大火將自己包圍的時候沒有避讓閃躲,隻是呆呆地站在火中,任由火苗纏上她的身體,燒著了她的大紅嫁衣,將往昔日的美好回憶燒了個幹幹淨淨,後來天兵將她拖了出來帶回了天庭,她渾渾噩噩地,什麽知覺都沒有,腦海裏不停浮現著他最後看向自己的眼神,那痛徹心扉的,帶著驚訝與深深怨恨的眼神。
他一定很恨她,恨到想要殺了她,遭受摯愛之人背叛的滋味很痛苦吧?她又何嚐不痛苦呢,在她選擇將匕首刺入他胸膛的瞬間,也將自己的自由和愛情親手埋葬了,他帶走了她生命裏的所有色彩,讓她的世界重新墜入了漆黑的深淵。但是她並不後悔,為了天下蒼生,就算重來一次她依舊會那樣做的,她隻是擔心他,擔心他一個人被封印在化妖池底千百年,會不會寂寞?他從小就害怕孤單,但又承受了太久的孤單,她不忍讓他繼續孤獨下去,她要陪伴著他,就像小時候他們兩個在天穹下約定的那樣,永遠不分離……
後來天後娘娘召見了她,作為將功補過的賞賜,她被封為花神,但她沒有接受,隻是自述罪孽深重,先前衡陽真人被罰貶去凡間,她也應當受到同等的處罰,懇請天後娘娘將她剃去仙骨投入輪回永世成為凡人作為贖罪,天後娘娘十分意外,但見她態度堅決,也就答允了她了,隻在最後問她可有什麽心願,她淡淡一笑,說道“希望我輪回的每一世都能成為雪衣派弟子,我想默默陪伴著他,一直到他消散在這天地間。”
在她離開的那一日,隻有小葵一人來送別她,小葵張開口,似有千言萬語想說,但最終什麽也沒有說,靜也同樣沒有說什麽,用風淡風輕的笑容告別她,沒有再見二字,隻因她們心裏都清楚不會再有再見的一日。
靜轉身麵向輪回之井,義無反顧地縱身躍下,下墜過程中風不停拂過她的臉頰,吹亂了她的發絲,也吹落了她頭上的白玉簪,她閉上眼睛,腦海裏不知怎的回想起很久以前蕙姐姐曾經對她們說過的那句話——
神仙有情,天下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