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 天宮舊事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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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風遙!
    天宮裏有無數的小宮女,靜隻是其中一個。
    她每天都在仙竹林裏侍弄花草,采集仙露,她和其他仙女一起住在天穹下的星河裏,每一顆星星上都有一座琉璃瓦搭成的小屋子,透過屋頂的透明瓦片可以看見空曠無垠的寰宇,還有浩瀚無邊的星辰,每一顆星辰都仿佛離得很近,近到觸手可及,可實際上又離得很遠,遠到隔著無法飛越的鴻溝。
    星河裏沒有白天永遠是長夜,置身其中有一種化為天地間渺小塵埃的孤獨淒清感,每日初始當耀日星君坐著金烏拉乘的馬車從西向東穿過星河的時候她們就該飛往竹林工作了,每日末了輝月星君坐著玉兔拉乘的馬車從東向西飛過天際的時候她們又收工回到冷寂的星河之中休憩,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掌管竹林各項事務的仙女有兩個,一個叫蘭,一個叫蕙,蘭姐姐嚴肅自持,不苟言笑,對她們要求嚴格,她們都有點怕她,但隻有靜知道蘭姐姐其實心地很好,對內公正嚴明,對外卻一直很護著她們。蕙姐姐開朗熱情,臉上一直掛著笑,竹林裏的小宮女都喜歡和她玩,她經常會給她們講故事,她說天上的雲霞錦緞都是織女用天梭一匹一匹織出來的,織女住在天河東邊,她的丈夫住在天河西邊,她每天都要埋頭織很多很多的雲彩,讓天後娘娘看了滿意,才會在每年的七月初七讓喜鵲在天河上搭橋,安排他們會麵。可是當她們問蕙姐姐織女和她丈夫究竟犯了什麽錯的時候蕙姐姐總是笑笑,說“神仙是不能動凡心的。神仙有情,天下大亂。”
    靜很想接著問神仙為什麽不能動凡心,但她不敢問,她很喜歡凡間,喜歡凡間的春花秋草,喜歡凡間的四季如畫,也喜歡凡人間口口相傳的各種故事,她不知道她這算不算是動了凡心,她曾經悄悄地把這件事告訴過兩個人,一個是小葵,一個是竹,他們兩個是她在這偌大天宮裏唯二能說得上話的人。
    小葵和她一樣是名小宮女,聽完以後噗嗤一笑,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你呀,以後別再問那麽傻的問題了,你這哪叫動凡心,動凡心就是要喜歡一個人,喜歡一個人就是要魂牽夢縈地,時時刻刻地牽掛著他,心裏想著他,嘴上念著他,連做夢都是他的身影,你有喜歡的對象嗎?”
    小葵喜歡龍族太子天琊,這是公開的秘密。天琊是天界有名的戰神,也是龍族未來的繼承人,年輕英武,威名遠揚,天宮裏很多仙女都傾心於他,小葵在三百年前的一次群仙集會上遠遠瞧見他一麵就喜歡上了他,經常和喜歡天琊的仙女們聚在一起八卦東海的幾公主今天又給天琊寫情信啦,西海的哪位龍女又跟父王吵著要嫁給天琊啦,還會鑽研各種稀奇古怪的事物,用多餘出來的仙露調製各種各樣的香水,就等著下次群仙宴會的時候吸引天琊的注意。天宮生活千篇一律,大家都需要有一件事物來排遣長久歲月的清苦寂寞,這自然算不上愛,也算不上動凡心。
    竹是一隻仙鶴化成的白衣男子,他溫文爾雅,善解人意,經常會陪靜下棋聊天,靜很喜歡他,那一天當他聽完了靜的訴說之後什麽也沒說,隻是帶著靜去了竹林深處的一個地方,那裏有一棵白梅,挺拔俊逸,玉樹堆雪,空氣中流淌著淡淡的香氣,她看到蘭姐姐正用辛苦采集的仙露一點一滴地澆灌著它,臉上的神情是那樣認真,那樣虔誠,那樣溫柔,是她從沒有在她臉上見過的。
    “竹,你愛蘭姐姐嗎?”靜問道。
    “不,她愛著那棵白梅樹,而我愛上的是愛情。”竹深深地凝視著蘭姐姐用心澆灌白梅的背影,默默守護著他們,眼裏有著無法言說的眷戀與安寧。
    “那你動了凡心了嗎?”
    竹微笑點頭“是啊,我已經動了凡心,但你還沒有,你隻是向往自由和美好而已。”
    靜懵懵懂懂地,讀不懂這其中的許多含義,但她看著蘭姐姐和白梅樹,看著守護他們的竹,寂靜的心湖就像投入了一顆石子,泛起重重漣漪……
    後來,她在凡間撿到了一隻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她把它裝進竹籃偷偷帶上了天庭,她在竹籃裏裝了許多仙花仙草,用以掩蓋小狐狸身上的妖氣,一路上她一直緊張地抓著竹籃上的藤條,生怕裏頭突然發出動人被人瞧出端倪,當她回到琉璃瓦片搭成的小屋的時候第一時間撥開竹籃裏的花草查看小狐狸的情況。
    小狐狸很小,很可憐,瘦弱的身子上滿是流膿淌血的傷口,他病得昏昏沉沉地,可是對人的敵意很深,在靜伸手過來的時候一口咬住了靜的手掌,動作迅猛狠辣,把她咬得皮破血肉,他一雙金色眼瞳裏寫滿了仇恨,稚嫩的臉龐扭曲猙獰,看得人心裏發怵。靜愣了一會兒,勉力壓製心頭的害怕,沒有掙紮也沒有叫嚷,隻是咬牙隱忍著,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摸他腦袋上的絨毛,一下又一下,笑著安撫它“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輕柔的動作和溫暖的笑容逐漸化解了小狐狸心裏的防備,小狐狸眼裏的戾氣軟化了,慢慢鬆開了牙齒,靜顧不上自己手上的傷口,端來玉盆拿起玉梳,一邊用巾子沾了溫水擦拭小狐狸身上的鮮血和汙泥,一邊為他梳理毛糙打結的毛發。
    等到清洗完畢的時候小狐狸已經趴在她的腿上睡著了,竹會識別藥草,以前送給過她幾棵治療外傷的藥草,靜拿了幾棵出來搗成藥汁塗抹在小狐狸的傷口上,她用剪子從外麵星河剪下一段柔軟的雲絮鋪在竹籃裏,把小狐狸放進去,為他蓋上毯子靜靜地守著,因為怕小狐狸睡著後亂翻身硌到傷口,她不放心蹲在竹籃邊地守了很久,守到後半夜才迷迷瞪瞪地上床睡覺。
    睡到一半之時天邊傳來隆隆巨響,伴隨白光乍現,靜知道是雷公又操起他的大鼓打起震天雷了,隻是不知地上又有哪些妖族和凡人會遭殃。滾滾雷聲之中靜依稀聽見小狐狸在嗚嗚叫喚,她趕緊下床跑到竹籃邊,看到小狐狸正縮在籃子裏捂著耳朵瑟瑟發抖,喉嚨裏發出恐懼的低鳴聲,外麵雷聲每響一下,他的小身子就不由自主地跟著顫抖一下,看著分外讓人心疼,靜猜想他可能受過雷劫,對雷聲有心理陰影,她伸手把他抱起來,輕輕搖著,小狐狸下意識地把腦袋緊緊鑽進她的懷裏,汲取她身上的溫暖,這才稍稍平靜了些。
    等到雷聲漸小,靜抱著小狐狸睡到床上,用被子裹住他,一下下拍撫他的背脊哄他入眠,可小狐狸驚魂未定,金色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睜著,完全沒有合上的意思,靜想不出還有什麽其他的辦法,隻能試著為他哼唱凡間聽過的歌謠,她在凡間采集仙露時遇到過帶著孩子外出踏青的年輕夫婦,騎在丈夫肩上的孩子困了,吵著要睡覺,妻子就把孩子抱過來拍撫,為他哼唱歌謠,丈夫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嘴角噙著幸福的笑意。
    靜沒有父母,天宮裏的神仙除了凡人飛升的以外都是由天地靈氣或自然萬物變化的,比如蘭姐姐和蕙姐姐是蘭花變化的,小葵是葵花變化的,竹是仙鶴變化的,她不知道她是由什麽變化的,但她和他們一樣享受不到父母之愛,也享受不到夫妻之情,縱使有千年萬年的長久壽命,也隻能在日複一日的寂寞和冰冷中度過……她唱著唱著眼眶濕潤了,就連什麽時候淚水滾落了滿腮都未曾察覺,直到臉頰上傳來熱熱的溫度,原來是小狐狸看到她在哭泣,伸出小舌頭為她舔舐著臉上的淚水,溫暖的觸感從臉頰一路傳到心房,靜摟過小狐狸,兩人頭靠著頭,臉對著臉,在寒冷的長夜裏相依相偎著緩緩睡去……
    靜每天用花蜜和仙露喂養小狐狸,小狐狸的傷勢好得很快,等到傷口痊愈身上恢複了油光水滑的時候靜才發現它有著一身鮮紅如火的皮毛,她從沒有在天上見到過那麽富有生命力的色彩,炙熱鮮亮,恍如一團生機勃勃的火,點燃了星河裏的長夜,也點燃了她像長夜一般枯燥的生命,她給小狐狸取了個名字叫火離,離字通狸,一隻火紅的小狐狸,同時也象征了他們永遠不會分離。
    火離的脾氣很倔,像一頭熱烈奔放的小野駒,傷勢一好就到處搞破壞,同時他又十分沒有安全感,每時每刻都要粘著她,一看到她有離開的跡象就死死咬住她的衣角不放,她每次都要連哄帶騙才能脫身,可是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小屋,等待她的必然是比暴風侵襲還要慘烈的災難現場……她非常生氣,打過他也罵過他,可火離完全說不聽,該怎樣還是怎樣。時間久了靜也放棄了,她知道火離是不受束縛的,她羨慕他的自由不羈,也鍾愛他的無拘無束,他骨子裏與生俱來的叛逆感染了她,讓她在壓抑僵化的天宮裏感受到了少有的生氣,她舍不得打罵他,便隻能由他去了,自那以後她每次去竹林都會悄悄帶上他,火離在路上很乖,窩在竹籃裏從不發出聲音,一到了林裏就無法無天滿世界亂跑了,靜侍弄花草的同時還得時刻關注他的去向,很是頭疼,可是他鮮活的身影也為她單調的生活注入了活力,讓她又累又滿足。
    後來火離漸漸長大,對她的依賴越來越深,對她的獨占欲也越來越強,他身體長得很快,漸漸地花蜜與仙露已經不能滿足於他,靜會向仙膳司的姐姐們要點宴會上剩下的小點心給他吃,一開始還能應付一陣,但火離馬上就吃膩了,對那些琳琅滿目的糕點素食碰也不碰一口,靜很擔心,怕他老是不吃會餓壞了身體,但是很快她發現她的擔心是多餘的,那段時間仙竹林裏偶爾會出現沾血的鳥羽和魚鱗,起初大家都沒有在意,竹林裏的鳥兒魚兒多不勝數,少了幾隻也不會發現,可是後來失蹤的仙獸越來越多,大家開始懷疑林裏是不是進了凶獸,商量要不要找金甲天神進林裏盤查。
    靜起初不覺得是火離幹的,火離還那麽小,離開她半會就要鬧,怎麽可能會是殺生的凶獸呢?可是當她在林子裏親眼看到火離一口咬斷了一隻仙鶴的脖子,用鋒銳的爪子剖開它的肚腹,用尖利的牙齒撕扯它的血肉的時候完全震驚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殺戮,第一次看到死亡,第一次意識到純淨美好與血腥暴力是共生共存的,鮮血淋漓的畫麵衝擊地她整個人說不出話來,火離遠遠聽見她的腳步聲高興地抬起腦袋衝她嗚嗚叫喚,還以為她也來分享食物來了,靜看見他沾滿血汙的小臉上一團稚氣,寫滿天真的殘忍,左手那曾經被他咬過的創口處癢癢地,似乎又回憶起了那刺痛的感覺……
    靜有認真考慮要不要把火離放歸人間,他不適合這裏,隨著他一天天長大,這個紙籠一般的地方注定無法困住他。
    但她舍不得他,每次看到他依戀的眼神,她的心就化成了一灘水,他一出生就經曆了離別的痛苦,她怎麽舍得再讓他經曆一次呢?她想了個辦法,每次下凡采集仙露的時候都會把火離帶上,她埋頭工作的時候就放他漫山遍野去狩獵,等他吃夠玩夠飽餐一頓也就回來了,她假裝看不見他逐漸顯露的本性,假裝他還是那隻單純可愛的小狐狸,雖然她心裏知道這隻是自欺欺人。
    有時候她會在他心滿意足地舔舐著爪子上的鮮血的時候問他“火離,我會永遠陪伴著你,但你能不能為我不再殺生?”
    火離抬頭看看她,金色的大眼睛一派天真迷蒙,完全不理解她話裏的含義,靜揉揉他腦袋上的絨毛,笑了笑不再說什麽。
    火離是狐妖,狐妖生來就是要殺生的,他從來都是依自己天性而活,又怎會為她而改變呢?
    轉眼到了三百年一度的群仙集會,這一天蘭姐姐和蕙姐姐外出辦事,靜和往常一樣在林裏侍弄花草,火離也在一邊追著蝴蝶玩耍,忽而天上飛來一朵七彩流光的雲朵,那雲朵是上仙乘坐的祥雲,靜一看到它便慌忙抓過火離藏進竹籃裏蓋上仙花,隻見祥雲載著一名身背劍匣、風姿筆挺的年輕仙人降落到了林中,靜向來者遠遠看了幾眼,認出他是幾百年前群仙集會上有過一麵之緣的鑄劍仙匠衡陽真人,由於他降落的地方正巧是靜負責的區域,靜便放下手中事務前來拜見他“小仙是負責打理這片區域花草的宮女,不知真人光臨有何要事?”
    衡陽真人從月白色廣袖中拿出一封請柬,遞給她“這是一個月後群仙集會的請柬,原想親手交給蘭仙子和蕙仙子,但我找遍了正片竹林都沒找到她們,隻能煩你替我轉交了。”
    靜雙手接過請柬,福了福身,恭敬回禮道“蘭姐姐和蕙姐姐今日外出辦事,等她們一回來小仙一定親自交給她們。”
    兩人客套兩句之後衡陽真人看出她神色拘謹不善麵對外人,為了緩解她的緊張微笑了一下,剛毅正直的臉龐柔和了許多,語氣也不再公式化,帶上了一分親切“上回初見你還是個小女孩,沒想到轉眼那麽大了,這次的宴會你也會來吧?”
    衡陽真人不同於其他上仙,是極少數因為天賦異稟以凡人之身屍解得道從而位列仙班的,尚未修道之前在俗世曾有個幼妹,三百年前群仙集會時他在眾多小宮女中看到來來回回端送酒水仙果的靜,覺得她眉眼之間有幾分像他早逝的幼妹,便將盤中的仙果賞了一枚給她吃。靜聽到他的話,有些意外真人居然還記得她這個平凡無奇的小宮女,但想起五百年前的他賜給自己仙果的恩惠,心頭也對他起了一絲親近之意,說話口氣自然了許多“這次的宴會小仙和眾姐妹都會去的,聽說真人鑄造出了一把威力無窮的斬妖神劍會在宴會上展示,大家都十分期待呢,都說真人鑄劍技術愈發高超了,以後一定會受到天帝大人和天後娘娘器重的。”
    誰知衡陽真人聽後麵上並無多少喜色,反倒是眉宇間浮現一抹不易察覺的黯然,自嘲地笑笑,夾帶著滿懷一腔豪情卻鬱鬱不得誌的諷刺“是麽,可惜這天庭和凡間一樣是個隻看出身的地方,我一介凡身,就算鑄出了再厲害的兵器,到頭來也不過是掛個閑職替天後娘娘打打釵環飾物罷了,永遠輪不到我這種人來斬妖除魔……”
    靜一時啞口無言,不知該說什麽話來安慰他,衡陽真人也意識到在她麵前說這些話不妥,咳嗽了兩聲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那到時宴會便期待你們到場了,我想起宮中還有些事務未處理,先行告辭了。”
    “恭送真人。”
    衡陽真人走後靜聽見身後的竹籃裏傳來火離憤怒的低吼聲,靜還以為火離出了什麽狀況,趕緊撥開竹籃上覆蓋的花草,隻見火離怒目瞪視著衡陽真人離開的方向,擺出攻擊的架勢,露出森然的利齒,身上毛發根根倒豎,一雙充滿敵意的燦金色眼睛看起來既危險又可怖,就連靜也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撫摸著火離的背脊,柔聲撫慰道“怎麽了,為什麽突然生那麽大的氣?明天我帶你下凡去玩好不好?衡陽真人是好人,在凡間修過許多功德,這次隻是過來送個請柬而已,不要對他那麽大敵意。”
    火離在她的撫摸下漸漸平靜下來,沒過一會兒就重新活蹦亂跳地抓蝴蝶去了,靜鬆了口氣,以為他隻是看到陌生人脾氣狂躁而已,過後就沒事了,可是她的直覺告訴她真相並不是那麽簡單,因為火離的眼神看起來和平常不太一樣……
    之後的日子林中姐妹都開始為五百年一度的群仙集會忙碌,小葵終於等來了再見天琊的機會,提前很多天就開始苦思冥想宴會上該穿什麽樣的衣服,該塗什麽樣的香水,她每日收集林裏的落花,把花朵縫在衣料上,製成了一條五顏六色鮮花裙子。除了自己穿以外她給靜也縫了一條好看的鮮花裙,想讓她穿得美美地,在宴會上多認識一些朋友,別整天悶著不說話,靜拗不過她的好意,隻能接受了,她到底是小女孩心思,內心對即將到來的宴會還是期待的,每天都在水鏡前比著鮮花裙子轉圈圈,掰著指頭數距離宴會還有多少天,還會興致勃勃地跟火離講述宴會上的種種趣事,講述那傳說中的龍族太子的樣貌風度,講述衡陽真人鍛造出的神劍威力有多強大,在這個冷清的天宮裏隻有幾百年一度宴會才能讓她們開心熱鬧一下了,她一心一意沉浸在喜悅中,甚至沒有注意到火離在聽她說起龍族太子和衡陽真人時那異樣的眼神。
    好不容易到了宴會當天,靜從竹林早早回到星河,迫不及待地進屋找鮮花裙,可一打開門,卻看到了讓她驚異的一幕——縫滿鮮花的裙子被火離撕扯成了幾千幾百條破布,青的紫的紅的花瓣散落滿地,恍若被人一腳踩爛的七彩綺夢,而那始作俑者還站在滿地狼藉之中理直氣壯地看著她,眼裏似乎藏著熊熊的妒火,絲毫沒有愧疚的意思。
    靜呆楞了一陣,怎麽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揉了揉眼睛,直到再三確認了眼前一切都是真的,身體從牆上緩緩滑落,抱起膝蓋哭了起來,從小聲哭泣到崩潰地大哭,再也抑製不住心裏的委屈難過,哭得停不下來,沒一會兒臉上傳來熟悉的溫暖的溫度,她知道是火離在為她舔舐淚水,但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親昵地摟過他,而是一把將他推到了門外,嘭得一下關上門,對他大喊著“你走!你走!你這小惡魔,回到你該回的地方去,我受夠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你走了我也解脫了!”
    她用身體堵住門,感覺到他的爪子不停地拍打著門框,喉嚨裏發出嗚嗚聲,她以往每次聽到這聲音都會心軟,但這次她異常堅決,捂著耳朵不去聽,閉上眼睛不去看,隻是傷心地哭著,把這段時日心頭積壓已久的不安一股腦兒地發泄出來……
    這一哭哭了不知有多久,門外早已安靜了,她紛亂的心也漸漸恢複了平靜,她坐在地上收拾了一下心情,然後擦去眼淚,打開房門,可是門外除了滿天星辰什麽也沒有,那抹火紅的身影仿佛消失在了漆黑長夜中,不見了蹤跡。
    靜慌了,這四周除了茂密的星星就是無垠的夜空,她想不出火離一隻妖力低微的小狐妖能跑去哪裏,他會不會跑到星河裏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他會不會掉下天穹,摔得粉身碎骨?他會不會跑到瑤池,被天兵抓住,就地結果?靜一顆心揪緊,衝出長夜焦急尋找著他的身影,那瞬間她隻覺得一切都無關緊要了,他是她的陽光,是她生命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離不開他……
    她找了大半夜,最後是在仙竹林附近的一塊空地上找到火離的,他不知經曆了什麽,身上有燒傷的痕跡,渾身皮毛都濕透了,縮在地上一動不動,靜衝過去將他抱在懷裏,身體因害怕而克製不住地顫抖著,她不停親吻他的額頭,用自己的臉頰貼著他的臉頰,滾燙的淚水落在他的眼皮上,落進他緊閉的眼睛,帶著哭音一遍遍重複“對不起,我不應該離開你,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火離緩緩張開緊閉的雙眼,金色的眼瞳恢複了清明神智,他伸出小舌頭為她舔舐臉上的淚,將口中含著的一根白玉簪子放進了她的手裏,靜看了看手裏的白玉簪,簪頭是一朵白蘭花的花苞,隱隱發出清香,簪身玉質細膩柔和,觸手生溫,簪子的打造手法十分高超,看著像是衡陽真人的手藝,但衡陽真人打造的首飾隻有天後娘娘能佩戴,不知他是如何偷出來的。
    在收到白玉簪的那一刻,靜停止了哭泣,心口像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內心翻滾起一股別樣的情緒……她想起她曾對他說過,凡間的男女在定情的時候會互贈信物,女方會送男方親手繡的荷包,男方會送女方發釵、發簪等物,互贈了信物就算確定了關係,男方和女方就可以成親了,兩人會永遠生活在一起,生兒育女,永不分離。
    手中的玉簪散發著溫潤的柔光,像是在靜的心上埋下了一顆種子,隨時都會破土,可是麵對火離那對天真期盼的金瞳,靜甩了甩腦袋,強迫自己不要多想,火離還那麽小,做任何事情都是靠著本能和天性,他怎麽會理解人間情愛是什麽?他應該隻是單純地表達想和自己永遠在一起的願望吧……靜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柔聲勸道“傻瓜,等會找機會把簪子還回去吧,人家丟了東西會著急的,以後的事,等你長大了再說。”
    火離歪著腦袋,不明所以,靜看他這樣子覺得更是可愛了,抱著他坐在草地上看天邊的月亮,今天是人間七月初七,是傳說中牛郎織女一年一會的日子,可是月下沒有搭橋的喜鵲,也沒有絮絮低語的夫妻,隻有廣寒宮裏抱著玉兔等候永遠不會回來的愛人的嫦娥仙子……火離枕在她的腿上睡著了,可是靜卻絲毫沒有睡意,隻是癡癡地望著頭頂流瀉清輝的玉盤,未經人事的懵懂少女被一根玉簪撥亂了心湖,每一圈漣漪,都是一個溫柔美麗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