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母子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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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風遙!
    溫離是在三月初五出生的。
    溫靜遙提前幾天已經根據胎動推測到孩子快要降生,溫夫人也請了穩婆住到農莊來隨時待命,可等到孩子真正降生的時候,眾人還是手忙腳亂亂成了一鍋粥,溫靜遙是第一次臨盆,找不準感覺,再加上身體虛弱力氣不足,以致生產過程異常辛苦,掙紮了整整一天孩子都沒有要落地的跡象,溫夫人陪伴在溫靜遙的床邊,用毛巾替她擦拭額上不停溢出的汗水,拉著她的手不斷給予鼓勵,溫老爺和幾名老仆徘徊在門口看到一盆盆血水被端出來,等得焦灼不已,竹深和金寶這兩個則被帶到了後院吃糕點,但兩個小的聽著前院溫靜遙的叫聲從早上綿延到晚上都不停歇,心裏跟著打鼓,哪裏還吃得下一口東西?一直僵持到了深夜時分,孩子的哭聲才哇得一下響起,雖然哭聲聽上去比較微弱,哭了幾下就隻剩下小貓咪一樣的嗚嗚聲,但聽到那欣慰的聲音,大家夥心裏的大石頭可算是落地了。
    溫靜遙產後氣血兩虧,昏睡了兩天才醒來,昏睡期間做了很多夢,也恍恍惚惚聽到很多人的聲音,有時候是溫老爺溫夫人在她還是小嬰兒時用玩具逗她開心的輕哄聲,有時候是幼時竹舅舅耐心地為她解釋醫書上的文字的講解聲,有時候是她的生母在她耳邊輕聲的說話聲,她出生沒多久她的生母就去世了,她完全忘記了她的音容笑貌,但奇怪的是她很確定夢中聽到的聲音是屬於她的,她不記得她都說了些什麽,隻記得那是一把很溫柔的嗓音,像春天的風一樣輕柔,很舒服。最後,她聽見了褚風臨的笑聲,如同初見時那樣爽朗動聽的笑,他說“靜丫頭,不,娘子,以後我們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比這天上的星星還多,我得好好想想給這孩子起個什麽樣子,不如叫溫離吧?火離的離,這下你可一輩子也別想忘了我了。”
    溫靜遙悠悠醒轉,第一眼看到的是溫夫人守候在床畔的身影,溫夫人見她醒來,臉上露出欣喜的笑,關心地問“靜兒,感覺好些了嗎?”
    溫靜遙沒有顧得上回答溫夫人的話,隻是環顧四周,沒有看到孩子的身影,她急切地、用幹澀沙啞的嗓音問著“娘,孩子呢?溫離呢”
    溫夫人沉默不答,眼裏閃過一絲猶豫,那絲猶豫自然沒有逃過溫靜遙的眼睛,其實她早已預料到了,這個孩子會和她當年一樣身負妖氣,溫夫人看到她的表情,知道她心中所想,歎了口氣,安慰道“別擔心,孩子雖然瘦弱了點,但還算健康,是個男孩,長得像你小時候。雪衣派的有位鬆道長在你昏睡時來看過你和孩子,她說孩子的情況比你當年好很多,妖氣不會自行外泄,但是不能和人長久接觸,你爹請東村的木匠造了一個搖籃,孩子這兩天就睡在東屋的搖籃裏,很少哭鬧,至於奶水我用了和你當年一樣的辦法,擠了羊奶存放在碗裏,需要時熱一熱,用小匙子一點一點哺喂他喝,他也喝得很好。”
    溫靜遙第一次見到溫離是三天後,溫老爺和溫夫人擔心她身體剛恢複,不宜接觸妖氣,所以起初不放心讓她和孩子接觸,等到她在床上休養到可以自行起身下床的時候才把繈褓中的孩子抱到她的床邊,孩子在她枕邊不哭不鬧,隻是乖乖吮吸著手指,安靜地像隻小動物,溫靜遙把孩子抱到懷裏細細地端詳,孩子的小身子抱起來軟乎乎地,皮膚像羊脂玉一樣潔白柔軟,清秀的五官長得像她,安安靜靜的脾氣也像她,唯有一頭顯眼的紅發和一雙金色的眼睛與他的父親一模一樣,叫人一眼就認出是她和火離的孩子。
    溫靜遙用手指摸了摸孩子的小臉蛋,嬰孩的皮膚柔嫩地吹彈可破,她隻敢輕輕地觸碰幾下,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壞了,孩子好奇地張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她,天真無邪的金色眼瞳裏倒映她的臉龐,伸出肉肉的小手抓住她垂在肩膀的一縷發絲,嘴裏咿咿呀呀地吐著水泡,不知在嘀咕些什麽,溫靜遙一顆心跟著融化了,拍撫著繈褓,抱著孩子不肯撒手,溫夫人在一旁看見他們母子和樂的場麵,笑著說道“這孩子跟你當年真是一模一樣,當年你的生身母親產後虛弱,也昏睡了很多天,第一次抱你的時候,你也像這樣窩她懷裏,眨巴著眼睛看著她。”
    想到生母,溫靜遙心裏一痛,如今她也做了母親,經曆了生母當年的境遇,就更能體會她當年的苦楚,當年她的生母一定也很舍不得她吧?天底下有哪個母親舍得離開自己的孩子呢?可是沒有辦法,這世間有太多的無奈,也有太多無奈的分離。
    溫靜遙附身親吻孩子的額頭,奪眶而出的淚水落在孩子的臉上,孩子感到臉上癢癢地,揮舞著小手想要擦掉,一臉懵懂的神情完全不明白即將要發生的事,溫靜遙微笑著,替他拭去臉上的水跡,輕輕搖晃懷中的繈褓,哼唱起搖籃曲,孩子在她懷裏打了幾個哈欠,閉上眼睛慢慢睡去了,溫靜遙凝視孩子安靜的睡臉,心想,如果她和這個孩子注定沒有緣分,那就在有限的時間裏多給他一些愛吧,他這一生中可能就一個月,也可能隻剩下更短的時間,有屬於她這個母親的記憶了。
    接下來的日子,溫靜遙都專心陪伴著溫離,她計劃給自己留一個月的時間陪伴孩子,順便休養身體,等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就得馬不停蹄地趕回雪衣派處理要事了。這段時間裏她親自照顧孩子,換尿布換衣服喂奶全都不假人手,有空了還喜歡抱著孩子坐到院子裏曬太陽看花,絲毫不怕妖氣侵蝕,溫老爺溫夫人每次都要好勸歹勸才勸下來,溫靜遙就想出了一個辦法,在天氣晴好的時候把孩子的搖籃搬到院子裏的桃樹下,她坐在搖籃邊看書,孩子一有情況就放下書本就近照顧,溫老爺溫夫人這才放下心。孩子出世半個多月後,沈晏清接到消息來看望她,那天溫老爺和幾個家仆下地耕種去了,正巧溫靜遙坐在桃樹下幫孩子搖著搖籃,溫夫人坐在一旁做女紅,竹深站在搖籃邊,金寶趴在他的肩膀上和他一起做鬼臉逗孩子開心,早春時節一家子人聚齊在院子裏,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
    沈晏清遠遠看見溫靜遙半披著如雲的秀發、洋溢著溫暖笑容的側臉,覺得她相比較上次見麵時又成熟淡然了一些,眼裏煥發母性的光彩,那周身散發著的柔和氣場都叫他不忍打擾,後來還是溫靜遙看到了他,熱情地招呼他過來,溫夫人看到有客到來,便招呼了兩句放下手中活計進屋倒茶,沈晏清走近,看見孩子躺在搖籃裏,金燦燦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向他,像是對他十分好奇的樣子,沈晏清也是頭一次看見這麽小的嬰兒,像看到新奇事物一般,帶著審視的視線上下打量著他,兩人大眼瞪小眼,竟是半晌都沒動靜,後來還是溫靜遙撲哧一笑,把孩子從搖籃裏抱出來,放到沈晏清的懷裏,沈晏清抱孩子的手法頗有些笨拙,托著孩子的肋下把他架了起來,但孩子沒掙紮也沒害怕,似乎對這個冰塊臉的叔叔很感興趣,手腳並用去抓他的衣服和頭發,發出咯咯的笑聲,沈晏清起先一臉嚴肅地回避他的“雙重夾擊”,但看到他的笑臉之後緊繃的眉宇也跟著舒展開了,臉上竟如雨後初霽一般露出一絲淺笑。
    “他好像挺喜歡你的。”溫靜遙瞧見這倆人有意思的互動,笑著說。
    沈晏清把溫離放回搖籃裏,從腰間拿出那半塊黑色的狐形玉佩放到孩子的枕邊,說道“這個,就當是我提前送的滿月禮物吧。”他原先將這兩塊遮蓋妖氣的玉佩送給了溫靜遙和褚風臨,後來新婚夜慘劇發生後褚風臨的玉佩遺落在了溫府,被溫老爺溫夫人保存了起來,溫靜遙的玉佩則與她一起到了雪衣派,上回見到他時溫靜遙將這兩枚玉佩一並還給了沈晏清,沒想到如今他又起了念頭想送給他們的孩子。
    溫靜遙見狀連忙起身按住他的手,把玉佩重新放回他的手裏,鄭重說道“阿晏,你的心意我理解,你已經為我們做了夠多了,可一個人的命運是無法強行扭轉的,這孩子生而為妖,雖然注定日後坎坷,可那也是他必經的道路,沒有捷徑可走。”
    沈晏清的手臂停頓在了半空,他看了看搖籃中的嬰兒,又望向手中黑如曜石的玉佩,目光深邃而悠遠“其實從小,我就一直有在思考一個問題,自從上次從雲外大陸回來之後,這個問題在我腦海裏就愈發清晰仙妖不兩立,究竟是因為什麽原因?妖因何而為妖,人因何為人,仙又因何而為仙,三界眾生為了仇恨屠戮相殘,生出多少冤孽,造就多少亡魂,冤冤相報何時了,仇恨的本因一日不化解,就永遠隻是治標不治本罷了。我懷疑我族的這兩枚玉佩上可能會蘊藏一些線索,因為族中世代相傳玉佩是從上古流傳至今的,最早到開天辟地之時可能就已存在,可是我問過了族中的長老,他們隻知玉佩由來可能與上古神族有關,其餘信息一概無考。”
    這個問題其實溫靜遙不是沒有想過,她和火離跨越千年的愛恨糾葛,歸根結底,不就是因為仙妖殊途?可是自古以來,仙妖對立已經成了天規鐵律一般古老而牢不可破的存在,森嚴到不容讓人質疑,如今聽他提到有突破口,她的心中也不由迸發一線希望。
    “上古神族,是不是就是傳說中超然三界之外的四大神族後裔,青龍、朱雀、白虎和玄武?”
    “是的,我想如果能找到神族後裔,也許會得到更多的線索。”
    溫靜遙心念電轉,腦海裏浮現出很久以前在天宮裏生活時的片段,想起她有一個好朋友叫小葵,想起小葵暗戀龍族太子,卻在集會上被龍族二皇子追求的事,可她剛準備開口說話,空中就有一隻法術幻化成的白鴿飛到了沈晏清的手上,鴿子的腿部綁有小竹筒,沈晏清從竹筒裏拿出信箋匆匆閱過,眉宇再度緊蹙了起來,肅然道“不好,師父傳信給我,說近兩日在凡間數個城鎮發現血妖藤的蹤跡,妖藤生長速度極快,且出現地點非常密集,已造成大片人畜妖化死亡,靈虛派已派出大批弟子前往斬除妖藤,師父命我迅速回派中,參加不日即將召開各大修仙門派的聯合大會,商議共同對敵一事。”
    他們想到火離會發起行動,但是沒想到報複來得那麽快,方才還輕鬆的氣氛驟然變得緊張起來,溫靜遙見沈晏清立時就要動身,想都沒多想便叫住了他“我和你一起去!此事事態緊急,雪衣派得立刻進入到備戰狀態,我身為掌門,不能在這時候休息。”
    沈晏清見她目光堅定表情急切,便同意了“好。”
    兩人正準備離去之時溫夫人恰好端著茶杯從門口出來,看到溫靜遙馬上要走的樣子,意外地問“靜兒,好好地怎麽突然又要走了?”
    時間緊迫,容不得溫靜遙多做解釋,她隻得匆匆留下一句“娘,派中有急事我得先回去,孩子就麻煩您照看了。”
    此時搖籃裏的溫離睜著一雙大眼睛親眼看到她離去的身影,如有所感一般,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溫夫人見狀急忙放下茶杯抱起溫離輕哄拍撫著,可孩子不知為何哭個不止,望著她的方向伸出小手,似乎知道自己馬上要被拋下了,努力想要抓住什麽,自打他出世以來就從未像這樣撕心裂肺地哭過,每一聲哭聲就像割在溫靜遙心口的鈍刀,痛得鮮血淋漓,她原本隻想安安靜靜陪伴他一個月,沒想到連一個月的時間都顯得如此奢侈,此次戰役部署曠日持久,她一走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可能回來的時候他已經不記得她了,也可能他早已被他的父親接走了,可是事關蒼生安危,刻不容緩,在這緊要關頭,親情愛情都隻能忍痛割舍。
    “如果他將來懂事後問起娘親,就說她已經不在了。”
    溫靜遙最後留下一句話,便下狠心回過頭,不再去看溫夫人含淚點頭的模樣,也不再去看孩子哀痛哭泣的樣子,毅然坐上狐背飛上藍天,可是即便飛出了很遠,那催人肝腸的哭泣聲依舊在她的耳畔回響,一聲接著一聲,久久無法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