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深秋是金色的，莎莎坐在走廊裏，抬手拾起一片被風吹過來的銀杏葉。
    體育總局訓練館前也有這樣一排銀杏樹，從前這個時候，她就會背著白色斜挎包，踏過由很多這樣葉子鋪滿的大道，走到館裏去訓練。
    午後陽光很暖，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部隊康複醫院的人本來就不多，午後時分整個院子更是靜悄悄的。但仔細聽，卻可以聽到一兩聲鳥鳴。
    鳥不應該都去南方過冬了嗎？現在這裏還有鳥嗎？莎莎心裏有點納悶。可能是麻雀吧，但麻雀的叫聲是這樣的嗎，她也有點不確定。
    過去的十多年裏，她的耳朵裏全是各種喧鬧的聲音。球館裏劈裏啪啦的擊球聲，教練的訓斥聲，隊友們的笑鬧聲，賽場上的鼓掌聲，呼喚聲，還有很多人喊她名字的聲音，一切都亂糟糟的。
    那時候她不喜歡太吵的環境，晚上回到宿舍或者家裏或者酒店，會坐在書桌前安安靜靜寫會字。練字會讓心平靜，她可以在思緒裏總結下今天的收獲。
    如果有比賽，她就會把今天打的每一局的比分都細細地寫到記事本裏。有時候，她還在本子上寫上兩句別的話，表達下自己的心情。
    可是最近半年，她躺在床上，有大把大把的時間練字，但她卻什麽都沒寫。
    都沒比賽了，還寫什麽總結呢。
    她有點懷念從前吵鬧的日子，哪怕是一點點的擊球聲，也比聽鳥叫強。
    “媽，給我把我球拍拿來。”她拿出手機發了個語音消息過來，又發第二條“我在花園走廊這。”
    她坐著輪椅，不方便到處挪動，還是麻煩一下媽媽好了。
    很快孫媽媽就拿著一個黃色的板套出現在走廊的後麵，邊走邊念叨“你要球拍幹什麽，醫生不是說了不要動嗎，好了再練嘛，你都走不動你要個板幹什麽”
    莎莎沒有說話，伸手接過了球套，拉開拉鏈，把自己的拍子拿了出來。
    這是她去年剛換的球拍，打完巴黎奧運會後她又做了一下小技改，也把球拍的膠皮海綿做了一點調整。粘性膠麵的吃球停頓時間延長了，弧線更加穩定，可以更肆無忌憚地發力。
    當時她小技改完覺得自己所向披靡，打日乒韓乒那些人更穩定了，就是跟王大頭對打，她也有勝算。她維持了近一年多內外戰無一敗績，近兩年半不輸外戰的記錄。
    但想不到那竟是她最後的輝煌。她已經有半年沒摸過它了，想不她的“小颯”還一樣好看。
    孫媽看女兒盯著球拍出神，咬住了嘴唇，伸手過來想拿回去“別看了別看了，等你好了再打。”
    莎莎卻換成左手執拍，又從球套裏拿出了一顆小白球，望著媽媽笑了一下道“沒事，媽，我用左手，我想聽聽球的聲音。”
    她這樣一句話，孫媽媽卻眼眶一紅，然後選擇背過了身去。捂住了嘴，卻還是沒忍住發出了嗚咽的聲音。
    莎莎忙拉住媽媽的手，連連道歉“沒事沒事，我不打了，你拿回去吧。哎，我真沒事，很快就會好的。醫生都說休養得好，還能和以前一樣的。”
    孫媽媽泣不成聲，轉身緊緊抱住了女兒。她最愛的莎莎呀，為什麽要遭這麽大的罪。她從小就喜歡打球，上天為什麽不讓她來替女兒傷替女兒痛呢？她還這麽乖，還要安慰自己，這還不如讓她發點火，摔點東西呢
    莎莎抱住媽媽，歎了口氣，有點後悔剛才自己的衝動讓媽媽拿拍過來了。可是太安靜了，她很無聊，她以前沒事幹就去練球的。
    王大頭也不在，不然還可以跟他玩。他在封訓呢，要備戰tt南寧球星挑戰賽，他說等他比賽完就來接她。
    好想他，可是隻有晚上才能給他打視頻電話，不然會打擾到他。
    第二天，莎莎就沒那麽無聊了，因為央視的編導姐姐又過來看她了，還給她帶了樂高拚圖。
    “聽你說比較喜歡益智類的遊戲，我想你可以喜歡拚圖，這個可以一個人玩，也可以兩個人玩。希望你喜歡。”
    莎莎嘴角咧開，連連點頭，脆脆的回答“喜歡，謝謝，你太有心了。”
    編導姐姐又從包裏掏出一袋鬆子和核桃“這個也給你，看你挺喜歡吃堅果的。”
    但她一瞟眼就看到莎莎床頭櫃邊好幾個大罐子核桃仁、杏仁、鬆子仁；甚至還有瓜子仁和夏威夷果仁
    “啊，有人給你送了啊？那我這多餘了，哈哈哈。”編導小姐姐趕緊又把東西想拿回去。
    莎莎擺手“沒事，都給我吧，我愛吃。就是我手現在不大好，這些都剝不開。可能得以後吃。”
    王大頭說了，她要是再敢動手砸核桃就連夜坐飛機過來收拾她。為了省他的機票錢，還是別自己來了，吃他送的好了。雖然她還是覺得自己砸核桃比較好吃一點
    “哈哈，你喜歡就好。”編導小姐姐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看到莎莎看堅果罐子時露出了一點失神，心裏一動，捂了嘴有點八卦地指了一下“這些，不會都是王楚欽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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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莎莎很自然地點了點頭，“嗯，是他送的，昨天讓劉丁碩送過來的。”
    “那你們是和好了嗎？額，那個我不是八卦哈，你不用告訴我，哈哈哈。”女編導其實很專業，平時她真不問訪談對象太多隱私問題，實在是最近這個工作讓她很上頭。
    她希望莎莎和王楚欽能好好地，因為這樣莎莎應該會開心很多吧。
    莎莎歪頭笑了一下，微微點了下頭“應該算和好了吧。芸芸姐，你不用跟我這麽客氣，你想問什麽都可以，如果我不想告訴你，我會直接跟你說的。”
    鄭芸一下子就被萌化了，天啊，小莎寶歪頭笑真的殺我。她怎麽二十多歲了，還像個小寶寶一樣這麽可愛啊，還這麽大方，還說不想告訴我就直接跟我說。她還喊我芸芸姐，天啊，莎莎寶寶，殺我千千遍~~
    “芸芸姐，誒，芸芸姐”，莎莎揮手在女編導眼前晃了晃，有點疑惑這不是說著話嗎，她怎麽走神了。
    鄭芸立即地回過了神，輕“咳”了兩下，額，太尷尬了，被莎莎的美貌和可愛弄走神了，好不專業呀。她可是在央視幹了五年了太丟人了想著趕緊掏出了錄音筆，放到了莎莎的床上。
    “芸芸姐，你沒打開，這個”莎莎指了下錄音筆的開關。
    媽呀，編導小姐姐趕緊又伸手按了下開關，耳朵都有點紅了。莎莎看著覺得好好笑，還有人比自己還迷糊呢，哈哈哈，晚上她要說給王大頭聽。
    “其實就想知道你們之前發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你可以說一兩件，我們豐富一下素材。比如說一起去旅遊，或者遊樂場什麽之類的”
    莎莎歪頭想了想“我們一起出去比賽算嗎，其實對我來說那就算旅遊。有時候我們會在比賽完的那個晚上偷偷出去玩，有一次是在澳門，大頭還偷偷給酒店的安保小費讓給我們開大門，他還騙我說要帶我私奔。結果其實我們隨時都能出去的，錢白花了
    “還有一次也是在澳門，他又找那個安保買煙花，然後我們放的時候被一個外國人看到了，真的要抓我們，我們就跑了。跑的就想，要是抓住了就說自己是韓國人”
    編導姐姐聽著有點詫異，這也不能播吧，不過好好笑“你們去過那麽多國家地方，如果讓你覺得選一個最難忘的，你覺得是哪？”
    王楚欽在電話裏也被問到了這個問題，他想了一下，望著前方，緩緩地開口“可能是布宜諾斯艾利斯吧，我們倆一起去參加青奧會。”
    編導姐姐有點疑惑“那年你們還沒到十八歲，哦，王楚欽已經滿十八了，你應該還差一個月才十八。那時你們在一起了嗎？”
    莎莎搖頭“沒有。嗯，其實也算在一起吧，我們的心在一起。”
    王楚欽對著電話繼續講選擇這個城市的理由“其實那時候我們還隻是搭檔，比普通隊員稍微熟一點。可和她一起比完賽，好像我就什麽都不怕了。我們一起出去參加節目，一起出門逛，一起走了很多小巷。那個城市很美，木棉花也很好看。”
    好像就是在那次青奧會之後，王楚欽突然就長大了。長大原本不是一個具體的時間點，但他確實在那麽一小段的時間裏，快速完成了從童年到成人的過渡。
    他體會了擔當，勇敢，為夢想拚搏，也感受到壓力，痛苦，無能為力，絕望和重生。
    當然他也第一次完整地體會到愛情的滋味，他的心那麽清晰明了地動了，一下一下的，隨著女孩明媚笑顏顫動。
    莎莎咂吧了一下嘴“其實我小時候不怎麽愛吃冰淇淋，但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冰淇淋很好吃，有很多口味，芒果的，香草的，獼猴桃，山竹的，還有車厘子口味的。你知道阿根廷其實盛產水果嗎？”
    編導小姐姐搖搖頭，她隻知道阿根廷盛產足球。水果的話，冰淇淋之類的，我們中國不是大把？
    “那裏還有很多木棉花，梧桐樹，棕櫚樹，整個城市很好看。”莎莎補充道。
    “你們當時拍的這張照片，很多人說是青春正當時。”鄭芸從計劃書裏翻出一張，領獎台上男孩用金牌圈住女孩的照片，兩個人笑得燦爛飛揚。
    莎莎拿過來看，也笑了一下，這張照片她簽過很多次，確實很多人喜歡。
    但她突然想起什麽，拿出手機，在手機裏一陣劃拉，找呀找呀，然後把手機屏幕朝向了女編導。
    那是一張女孩的小圓臉在前的自拍照。似乎是站在一個雕塑前，後麵欄杆上還坐著一個男生，背後是寬闊的河岸，可以看到遠處的歐式建築與紅色的木棉花在熱烈綻放。
    男生伸手指著鏡頭在笑，嘴巴微張，似乎在說你幹什麽呢小豆包，是不是在偷拍哥？
    “這張照片給你吧，絕對誰都沒見過。”
    “啊？？這麽神秘嗎，誰都沒見過？”編導看著莎莎的手機屏幕驚訝又有點感慨，多麽鮮活的十八歲呀，多麽明亮的青春。
    莎莎笑著點頭“對，連王楚欽都沒見過，因為這是我偷拍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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