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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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子街2014!
    轉眼六月,夏日躁熱的空氣讓人惴惴不安。而我即將迎來高考,沈振川不出車的時間大部分在家看管我,不允許我再出門走動。
    大部分時間我都會躺在床上,枕著雙臂,除了窗外的鳥叫和車鳴,什麽也聽不見,雙眼垂下,新鮮的水果擺在書桌上,老式聯想電腦的係統再也玩不了地下城,幾本書擺在鍵盤旁,也許我從沒翻看過,也許在第一頁連我的名字也不曾簽過。目光移動,四麵白牆滲出黑色縫隙,幾處角落脫落暗黃的牆皮,可是不重要,重要的是被我貼滿了海報,美女明星,籃球明星,世界名車,這使我生活了十九年的房間看得熱鬧一些,因為我實在不想忍受孤獨。
    人活到每一個位置,都會產生不同的想法,促使自己改變。我依舊是一個擁有無數秘密的男孩。任何人都有秘密,不是嗎?
    比如,沈讚光。
    他像一團迷,帶著叫阿彩的那個女人的秘密,輕而易舉的闖進了我的生活。有時躲在角落裏,像一隻隨時準備廝殺的野獸;有時暴曬在陽光下,像一張不染的白紙。他按照自己的方式接近林棉,仿佛都在掌控之中。
    高考前一周,返校拍畢業照,我換上一身黑色運動裝,簡短了頭發,露出額頭,這樣看著更精神一點。全班集體拍好後,忽然湧出很多女生要求跟我合影,她們比以往放肆,拉扯我的衣服,挽著胳膊,就差來一個吻。可偏偏這時,我看見了林棉,她像是很開心,臉上一直帶著歡喜的笑,因為她正奔向花壇旁的沈讚光,兩個人朝校門外走去,我推開那些女生,迅速跟上。
    我停在校門口的大門中央,兩個人的身影已經走到馬路對麵,路邊停著一輛白車轎車,下來的是一個女人,大約四十歲,一身紫色套裝,頭發盤起,帶著黑色墨鏡,我看不見她的眼睛,可沈讚光卻飛快地奔向女人的懷裏,林棉等在一旁,雙眼充滿好奇的盯著那一幕。
    我也是,但我不止是好奇,竟然出現一種驚人的想法,她會不會是阿彩?
    他們三人很快上了車,轎車掉頭從我身邊緩緩而過,我的目光緊盯,而此時林棉正摁下車窗,看見了我,她驚訝的張大雙眼,仿佛我不該出現在這裏。
    那天傍晚家中無人,我走近沈讚光的房間,想弄清他到底是誰的想法指使我翻開了他的皮箱,裏麵有幾套衣褲,一部遊戲機和幾張遊戲碟,再無其他。我又拉開他床頭的抽屜,隻是沈振川的幾本書和茶葉,這間房原本是沈振川的,我不肯答應跟沈讚光同住,他搬到客廳搭了一張折疊床。
    我掀開床單,又發現床下還放著一個小皮箱,上麵沾滿了灰塵,帶有一個小鎖頭,沒有鑰匙我無法打開,這裏麵一定有我想知道的秘密,就是沈讚光那晚對我說的“很多真相”。
    很簡單,我用磚頭就輕易砸開,打開小皮箱的那一刻,我就想到與沈讚光徹底決裂,雖然我不曾承認他是我的弟弟。
    我開始急切地翻找,一個小袋子裏麵裝滿了信,大概幾十封黃皮信封,我一封一封的拆開,大全部是沈振川寫給阿彩的信,日期從一九九零開始,內容幾乎都是他對阿彩訴說他的思念和痛苦你為什麽離開我?為什麽跟他走?我想你;我愛你;沒有你我活不下去;孩子出生後一定要跟我的姓,我才是他的親生父親。
    可沈振川在信裏從沒提起過我一個字。
    一九九五年,沈振川得知阿彩被那男人拋棄,因為男人發現了沈讚光不是親生兒子,沈振川去南方找過阿彩,那時阿彩獨自經營一家小餐館,可她不願跟沈振川回來。
    隨後的幾年,沈振川寫給阿彩的信越來越少,直到二零零零年的冬天,沈振川寫信給阿彩說他要接沈讚光回家住幾天。我記得沒錯的話,那年冬天就是我第一次見到沈讚光。
    最後一個信封裏裝著相片,是沈讚光小時候的相片,有一張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雖然老相片四角粗糙褪了色,但人像依舊清晰可見,女人和男人坐在凳子上,身後是九十年代影樓最流行的擺設,女人身穿白色毛衣和軍綠色呢絨外衣,燙著當時最時髦的一頭長卷發,懷裏抱著隻有幾個月的沈讚光,笑顏如花。
    她就是阿彩,但她身邊的男人不是沈振川,阿彩為了這個陌生男人拋棄了我。
    信下麵是一張泛黃的紙,上麵寫著結婚證三個字,第一頁是兩個年輕人的照片,是沈振川和阿彩!就是今天中午我看見的那個紫衣女人!沒錯!一定是她!
    一切真相大白了,阿彩在我兩歲的時候跟別的男人跑了,當時懷著一個月身孕,阿彩並不知情,那個男人幾年後甩了她,她沒臉再回來,獨自養大沈讚光,一直到如今沈讚光再次回來。
    沈讚光十一歲時第一次與我和沈振川過年,阿彩曾在二零零一年大年初二回到巷子街,帶走了他。
    可她沒有見我!沒有!沒有想要見我一麵!
    那一刻,這個家裏所有的一切仿佛像山石崩塌一樣全部摧毀在我眼前,我兒時那模糊的回憶也仿佛看穿了我此時的心,我開始假想到如果阿彩不曾離開,她會抱著我逗我笑,教我識字說話,睡前給我講故事,陪我去公園放風箏,在每一個放學的時刻她都會等我,陪我寫作業,做我愛吃的飯菜,帶我買心愛的玩具…
    是啊,這些都是假的,阿彩從沒存在過這些美好的畫麵裏,她隻是我的噩夢。
    我坐在地上,十九年裏積壓的全部痛苦和委屈一湧而出,我以為這輩子不會為那個女人流下一滴肮髒的淚水,我錯了,我他媽哭得像個傻子!
    我以為我是這世上最堅硬的石頭,風雨不破,沒有人能撼動我,沒有人能穿透我。我已是被丟棄的人,是人間最偉大的母愛中所遺留的錯誤,帶著與生俱來的怨與恨走遍腳下未知的荊棘。仿佛無邊無際的黑暗裏滋生的邪惡,讓阿彩厭惡,我是她一生中的不該存在的汙點嗎?
    我是嗎?我他媽到底是什麽?
    整個房子充滿苦痛的回憶,伴著我小時候孤單的樣子,空空蕩蕩地飄著。
    可是,這個世界裏還有一個美好的人,就是林棉,她帶著純真善良,如同天使對我的救贖,來到我身旁,她的眼裏充滿心酸的淚水,輕輕抱住我,聲音如風“沈沉,你別哭,我來了。”
    我來了。
    就像我去尋找她一樣,在烏雲即將吞噬大地時,她站在那裏,身後緩緩出現一束光,照亮了我奔向她的路。
    我紮進她的懷裏,僅有這一處溫暖的地方,眼淚慢慢收回,聽著她溫柔的心跳聲,她在我耳邊輕聲說“沒有人願意離開自己的孩子,你懂嗎?”
    我搖頭,沉默。
    “你想見她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依然搖頭。
    她伸手撫順我的背,輕笑說“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呀,像個小孩子。”
    我摟住她,緊緊地不留一點縫隙。情緒也漸漸恢複。
    “你為什麽不想見她呢?”
    “我不知道。”我說。
    她說“如果她想見見你,你同意嗎?”
    “不。”我立刻說。
    “好吧好吧,我們不見。”她哄著我說,確實像在哄小孩子,可是我忽然很珍惜,哪怕一秒鍾。她繼續說“你吃晚飯了嗎?”
    “沒有。”我回答。
    “我們起來吧,你等著,我給你下麵條吃,行嗎?”她說。
    我有些舍不得這一刻,她懷裏的溫度,心跳聲,手指的撫摸,還有她對我突如其來的善意。
    見我不動,她使勁兒將我拉起,我一把將她摟住,目光深邃的凝視她,我想,有一天為了眼前的這個女人,讓我粉身碎骨我也願意。
    想到這,我吻住了她的額頭,她將我推到客廳沙發上,我倚在一側,覺得渾身疲憊不堪,聽見林棉在沈讚光屋子喊“你呆著不要動,可以看電視啊,我先收拾一下這裏,五分鍾就給你下麵!”
    她煮好了麵,配上一個荷包蛋,一袋榨菜和一杯水,放在茶幾上。
    我問她“你那碗呢?”
    她說“我不想吃,你快吃吧,吃飽了好好睡覺,這幾天養足精神,高考超常發揮一下。”
    我二話不說,幾分鍾連湯帶麵全部吃完,胃裏終於有了熱量,仿佛身體也不再空虛。
    她滿意地笑,“看來味道還不錯,你都吃光啦。”
    之後是一陣目光沉默的對視,我沒有問她今天中午為什麽跟沈讚光一起去見那個女人?為什麽突然到我家裏找我?為什麽突然對我這麽關心?
    她不說,我不會問。
    我現在沒有什麽可以給她,錢和地位,我們還小,還年輕,我不想用空談的承諾捆綁住她,或者是我自己。我開始明白什麽是珍惜,她現在願意關心我,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出現,願意多看我一眼,我就該滿足。
    我心想,我可以念完大學,有了工作後回來找她,隻要讓她心裏有我,願意等我。
    可我現在隻覺得累,躺在床上身體逐漸蜷縮,像個膽小的刺蝟。
    林棉在我床邊站了很久,我特別想拉住她別走,陪著我到天亮。但無論如何,我是一個男人,我無法將自己的脆弱全部被她看見。
    盡管我是那場愛恨情仇裏最卑微的存在,盡管如此,我沈沉還是得活著,像一名久經沙場的勇士,拿起武器,活在未來漫長的硝煙和血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