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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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街2014!
錯過了十九歲的高考,錯過了人生的開始,錯過了讓沈振川白發蒼蒼看兒孫滿堂,這一切就像一場夢,拚了命拉回現實,逼迫我一個人思考,我該去哪?我想我該離開巷子街了。
我感激梅姨,可我無法麵對她,我所犯下的一切罪惡讓我在她麵前像個畜生。我更無法麵對林棉,但是我愛她,理智的,永生不變。誓言是一件醜陋的玩具,我知道,當我看著林棉端著飯菜衝進我家門,將我和沈讚光的方便麵倒進馬桶,強迫我們吃飯時,我多麽幸福,可我也知道,這輩子我再也不可能擁有她,我不配。
隻是我找不著理由打醒我自己,所以隻能逃避躲藏,用酒精麻痹自己,直到我看見她在沈讚光懷裏,盡管我不願承認林棉喜歡那小子,可我必須將自己的憤怒放大,這是離開她,離開巷子街的唯一辦法。
她來小醜找我,那一刻,我告訴自己,沈沉,林棉心裏有你,這就夠了。
我摟住身邊女人的身體,帶著醉意,命令自己讓她再次恨我,她氣的手抖,轉身就跑。隨後我放開那個女人,女人又蹭過來,我罵了一聲,起身去衛生間,鏡中的沈沉變回從前那個魔鬼,心如鐵石,心裏是痛的,跟沈振川走的那天一模一樣。
我的生日那天早上,梅姨發短信讓我晚上回家吃飯,我關了機,我哪也不想去,我隻想去看看沈振川,從小到大,我生日沈振川很少在家陪我,沒有蛋糕,沒有蠟燭,也沒有全家人的生日歌,隻有一次沈振川給我買了一個很小的蛋糕,因為我看著跟其他小朋友不一樣,氣急敗壞地丟到垃圾桶裏。
沈振川現在在我心中是英雄,從前他忘記我的生日是為了工作,我不該怪他。可是今天,在我做出那個決定之前,必須要去看他一眼,我帶上他愛喝的二鍋頭,花生米,水果罐頭,來到縣城南山半山腰的墓地,新土的顏色依舊深重,即使陽光強烈,他在這裏還是與眾不同,沒有雜草,幹幹淨淨,與沈振川生前一樣,到哪都穿著體麵。
我點一支煙放在墓碑下,說“爸,給你點煙解解饞。”
我蹲在地上,一隻手放在墓碑上方,有些灼熱,就像我此時的心,他生前我無法對他說的話,今天我一定都告訴他,我說“爸,我高考棄考以後不想在複讀了,你別怨我,你留下的錢我想拿出一部分給梅姨,這個你一定同意,是吧?”
說到這,我笑了。
“我答應過你,以後要有出息,你放心,我會給你爭氣,但也不一定非要念大學,我知道要是你在肯定罵我,我都想好了,明天就走,離開巷子街,去外地闖一闖,你不是一直想讓我去大城市看看嗎?我也是時候該走了,可是我”我累了,靠在他的墓碑前,背著太陽這一麵涼的刺骨,我不忍心移動。說到這裏,我想起林棉,我舍不得她,我知道我這一走,就會跟她相隔兩端,心就像撕碎一樣痛。
“爸,我愛上了林棉,是不是不應該?我知道,我不該也不配,我沒有臉麵在梅姨和林棉麵前活著,她們母女是這世上最好的人,我不能拖累她們,我必須得走,你說對不對?”我打開二鍋頭,朝地上灑了一些,將花生米和水果罐頭也擺在地上。
我知道自己可憐,因為此時此刻,我再也聽不見沈振川的聲音,哪怕是罵我一句!可這一片沉默荒蕪的土地告訴我,沈沉,你承認吧,你真的變成了孤兒。
陽光漸強,我站起身,四周起了溫熱的風,我再次為沈振川點一支煙,說“爸,我明天就走了,等過年我再來看你,你安心睡著,等我回來。”
說完我忍下淚,轉身離開。
走到山腰的第一個轉彎處,我看見了一輛轎車,車輛隻能開到這個地方,上坡不是石路。下車的人我一眼就認出來是誰,沈讚光,他帶著墨鏡,從車裏拿出一束白色菊花,站在一旁,然後,從車上下來一個女人,一身黑色連衣裙,頭發盤起,身體瘦弱。
這個女人就是阿彩,終於,十幾年過去,我和她第一次相見了。
他們朝我緩緩走來,發現我的人是沈讚光,他驚訝地摘下墨鏡,停下腳步,阿彩回頭看他,沈讚光指著我,阿彩回身望向我,瞧瞧她的樣子,多他媽可笑,因為她竟然被嚇得不由自主地退後幾步。母親與兒子相見,沒有失而複得的哭泣,沒有歡喜,沒有幸福,什麽也沒有。隻剩下恐懼,無邊無際的恐懼。當然,恐懼的人不是我,是那個女人。
先動身的人是我,我一步一步走向她,帶著整顆充滿黑色恨意的心靠近,直到走到她麵前。
阿彩驚慌地,聲音顫抖著,“沈,沈沉,是你嗎?”
我揚起臉,目光冷峻,說“我就是沈沉。”
她突然淚流滿麵,伸出想抓住我,我狠狠地甩開,她哭著說“兒子,我是媽媽啊。”
媽媽?這個在我世界裏最陌生,最無情的兩個字,她根本不配對我說。
“你們想幹什麽?”我怒視她。
她擦淚,從沈讚光手裏拿過那束菊花,輕聲說“我想去看看你爸。”
“你滾吧,他這輩子最不看見的人就是你。”
“沈沉,你別這樣,我走之前就想看他一眼,你讓我上去,行嗎?”她乞求我。
我對沈讚光說“趕緊帶上你媽滾得越遠越好。”
沈讚光衝向我,被阿彩攔下,他指著我吼道“沈沉!你是人嗎?”
阿彩嗬斥他“讚光!你回到車裏去!”
“媽!你看到了,我哥從沒拿我們當作親人!”
“我還有話對你哥說,你去車上等我。”阿彩伸手推了推沈讚光,“快去。”
沈讚光看了我一眼,轉身回到車裏。
阿彩像是鼓起很大勇氣邁步走到我麵前,她對我說“沈沉,你不讓我去看你爸,我不去,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和讚光去國外,你們在那邊重新生活,我好好彌補你,用我的下半輩子彌補。”
我冷笑,“你想彌補嗎?”
她急說“我想啊,兒子,這十幾年裏我天天都想著你,我知道你恨我,對,你恨的對,我當初——”
我一把將她手裏的菊花打飛,大聲說“你他媽不配!”
她驚恐地望著我,搖頭痛哭,“我不配,我不配,是我對不起你爸和你,我對不起你們,我是罪人。”
“你真想彌補的話,可以,去死在我爸麵前,你死了,我們就會原諒你。”我用恐怖的眼神看著她。
她失措地退後,我一寸一寸逼近,繼續說“你不是想彌補我嗎?去啊,去死給我看,你放心,你死了我就認你和沈讚光,這是不是你想要的?”
阿彩捂住胸口,哭聲越來越大“兒子,媽求你,別這樣,跟我走吧,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記得,我回來就是為了能帶走你和讚光,媽求你了!”
“我媽早就死了。”我冷漠地說。
“兒子,我怎麽能看你一個人無依無靠的生活在這裏?你還有媽媽啊。”
這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我開始瘋魔般笑了起來。
我什麽也不相信,一個女人,作為母親,不顧一切拋棄自己的孩子,十九年後,她就站在我麵前,痛徹心扉地乞求我饒恕,滿嘴都是悔恨的話,可是一切都晚了。就像割破手腕,鮮血四濺,生命逝去。
我已經對她恨到極致,我想我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阿彩了,我發誓,我沒有一句假話,就連這句也是真的,我說“你帶走沈讚光吧,永遠別來找我,如果被我知道你來看我爸,我一定會殺了你,反正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說完,我閉上雙眼,將半生的恨通通紮進阿彩的心髒,從沒這樣痛快過,盡管阿彩在我身後哭喊我的名字,在此時都變成一陣無關痛癢的風,她不是我的母親,她在我心裏,什麽也不是。阿彩,阿彩,小時候做夢都會哭喊出來的名字,跑在巷子街常聽老人們講故事裏的那個女人,站在小學校門口我日日盼著出現的阿彩,夜裏讓我反複追逐的無數場孤獨的夢。今時今日,終於結束了,我見到了她,但我祈求上天,永生永世,再不相見。
我直接去火車站買了一張明天一早去北京的車票,我已經決定離開,離開巷子街,離開林棉,我是真的愛她,我希望她過得幸福,沒有我的糾纏,沒有我的束縛,她就像屋簷下自由自在的風鈴,她是屬於巷子街的,該走的人是我。
下午我去萬豪找劉大亮,他知道我要走,找了很多人給我踐行,又給我一張名片。
“他是我表哥,在北京混的不錯,你到了那邊有不行的那天就去找他,我已經打好招呼了,他不能虧待你,到了北京,你好好混,哥們常去看你。”我從來沒見過劉大亮哭,今天借著酒勁,他抹起了眼淚。
我收好名片,像是收好自己的命運,跟劉大亮不醉不歸。其實劉大亮不是壞人,隻是活得敗類,吃喝嫖賭抽,他無所不幹,可他有錢,有錢的年輕人都應該活得敗類,別他媽說如果你是有錢人,你不會,鈔票沒有放在自己兜裏,我們無法理解有多重。
打牌時,林棉再次出現了,天知道我多想她,我還沒有準備好跟她告別,怎樣告別,我甚至懦弱到隻想躲在她家牆外偷偷看她一眼,遠遠的一眼,讓心裏刻著她十七歲的模樣,倔強的眉眼和可愛的聲音,天不怕地不怕的腳步走進了我的心。
她像是快氣哭了,顫抖著憤怒的聲音說“好!你好好在這裏享受!真是沒有辜負沈伯和我媽!你以為我願意管你嗎?既然你不願意看見我們,我們消失就是了!本來也是要搬走的!你就捧著你這幾個麻將玩到死吧!”
林棉對我失望透頂,但這正是我必須要做的,是我,該從她的世界消失。
她走後,我仿佛失了聰,全世界沒有聲響,隻剩下林棉最後的怨恨,我推到麻將,身體站不直,甩了甩腦袋,去衛生間洗了臉,劉大亮倚在門口,說“你喜歡那個姑娘就去追!玩他媽什麽沉默!”
我不說話,他上前拉住我,“你放心,你走了以後我替你罩著她,有我在,沒人敢動她一根手指頭!”
我沒動,劉大亮急了,“你快去追啊!”
巷子街的行人來去匆匆,月光灑在石板路上,踩在上麵的聲響從沒變過,老楊樹安靜地迎接我,十九年的地方,今晚都應該告別。
林棉家裏亮著燈,我聽見沈讚光和林棉的笑聲,我卻隻能靠在門外的牆上。沈讚光喜歡林棉,不得不承認,他沒有我身上的層層罪惡,沒有千瘡百孔的世界,他性格灑脫,英俊熱情。他可以給林棉幸福,林棉很快就會忘了我。
突然,林棉家的大門被推開,她就出現在我麵前,帶著複雜的神情,驚喜又憤怒,她還在生我的氣,從我身邊匆匆而過,我清了清嗓子,下定決心,追上她,她怒視我的雙眼閃閃發亮,跟記憶裏的那個她一樣,想起我對她做出那麽多殘忍不堪的事,她此時依然願意這樣看著我,為我停下,她在等我給她一個解釋,我多想告訴她,我愛你,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可我不能。
我必須告訴她“林棉,我要走了,不上大學了,我是來見你最後一麵。”
我是沈沉,十九歲那年的夏天,留在巷子街的最後一瞬,這世上每一場無能為力的放手都是救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