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一場短暫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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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街2014!
沈沉,那張我在夢中時常出現,遙遠在天邊卻模糊的麵容。此時此刻,他終於再次站在我麵前。一身灰色風衣,麵色溫和,眉宇間淡淡的舒展開來,仿佛在訴說心事。可我的心卻是痛的,帶一絲驚喜,他還是惦記我的,我猜,他是為了我回到巷子街的嗎?
即使這一切都是不確定的,我有那麽多疑問想要問他,最後我還是選擇了沉默。門外不止有沈沉,還有沈讚光。
我隻是對沈沉輕輕地笑,然後抬步從他身旁走過,廚房裏飄來的魚香讓我漸漸清醒,可沈讚光卻不在。我去沈讚光房裏找他,依然無人。
剛要走出房門,我聽見沈沉在我身後喊我的名字“林棉。”
我的雙腳像是被他施了魔法一般定在那裏。
沈沉走到我身邊,仔細地看著我的臉,我不敢抬眼多看他一眼,我怕,我怕我會忍不住流淚,為了他失去沈伯後變成孤兒的悲哀,為了他承受世間最殘忍的痛卻選擇獨自離開,為了他最終還是有了別的女人而不再屬於巷子街,為了他與我之間十幾年的情意越來越淡薄。
沈沉低沉的聲音傳來“在沈讚光回來之前的這點時間,你留給我,他回來我可以走。”
我狠狠地咬牙,短短幾秒鍾,我卻隻想逃跑,因為我不確定沈沉要跟我說些什麽,我不確定如今我在他心裏是不是連一點渣滓都不剩了。
我沉著腦袋,小聲問他“你知道讚光去哪了嗎?”
他說“我進屋時就沒看見那小子,不過你別擔心,看這樣,他還等著為你大顯廚藝,舍不得留你一個人。”
沈沉就是有這樣的魔力,上一秒我還在為他心酸,可現在我卻不滿他對沈讚光的敵意,他始終不願承認沈讚光是他親弟弟,可他們血濃於水,是這世上最親的人。
我的全身漸漸燥熱,快速走到院子裏,夜色漸濃,雨後的巷子街格外清靜,石板路縫隙裏的泥土與雨水混合,老楊樹枝葉被盡情灌溉,陳舊的紅磚牆依然潮濕,這一切所散發出的氣息多麽熟悉,我真的舍不得離開。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沈沉學會妥協和追逐,雖然這些都基於他想遠離我。他大步追上我,伸手拉住我的手臂,聲音懇求“就給我幾分鍾,行嗎?”
行嗎?我想,隻有短短幾分鍾,我們相處的時間本就少的可憐,是啊,我們多麽可憐。
我轉身麵對他,這個院子裏,隻剩下沈沉和我,我緩緩抬起頭,他的身影黑漆漆,覆蓋住我的目光,見他正對我溫柔的笑,抓住我的手卻不肯放。
“有什麽話你快說吧,說完我要去找讚光。”雖然我並不想再激怒他,但我想,如果他再跟我上演什麽分道揚鑣的一幕,我不會顯得那麽卑微。
沈沉一聽,放開手,整張臉漸漸複雜,我仔細地看著他的眼睛,等待他的話。
“林棉,還剩兩個月你就高考了,對不對?”他問。
“嗯。”我點頭。
“希望你能考上個好大學去大城市,以後你有出息,梅姨也能跟你享福。”沈沉說這些時眼睛裏的兩道光芒忽明忽暗。
“我知道,我會照顧好我媽,你放心。”
沈沉笑起來,帶著苦澀,“那就好。”
沈沉開始沉默,我緊張地看他一眼,問“你說完了嗎?”
他伸手抓了抓頭發,表情凝重,像是還有很多很多說不盡的話卻不知從何開口。
我心急,“你還有什麽話趕快說呀。”
沈沉側過臉看向沈伯的房子,每間屋子都通亮著,如果仔細聞,依然可以聞到沈讚光做的魚香。沈沉的目光就像看老朋友,愛人,親人,仿佛沈伯就在門口與他微笑。
他說“我這是最後一次回巷子街,我要賣了這個房子。”
“什麽意思?”我大聲問。
“我急用錢,暫時沒別的辦法。”他說完深深地看著我。
“你需要多少錢?做什麽用?你把話說清楚!”我憤怒地問。
“我…”沈沉停頓了一會兒,“我必須賣房子。”
“回答我!你為什麽著急用錢?!”我失控地喊。
“林棉。”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力道輕柔而我卻感到像是被山石砸中一樣疼,他近乎哀求的聲音傳來“你以後會越來越好的,你就當我死了。”
他話音剛落,我惡狠狠地抓住了他胸前的風衣,“你是不是又跑來跟我見什麽最後一麵!是不是?沈沉!你到底要幹什麽?!”
沈沉不動,任我發瘋。
“對,最後一麵,這輩子的。”他低沉的嗓音像是被千刀萬剮後的求救,他就是那個該死的人!
我說了多少次我恨沈沉,誰能理解我的心,我恨他的日子終日懸在地獄裏,他無心更無情,讓我替他經曆一場又一場劫難。可是我愛他,我在等,等他回到巷子街,不再說分別,不再回憶我們各自輪回的苦痛,帶我走,我屬於沈沉,再也沒有杳無音訊,再也沒有等待和思念,再也沒有最後一麵。
我的雙手開始發抖,這些話我寫在目光裏,沈沉應該懂,留下來,或者帶我走。
沈沉的臉麵對我,認真地看著我,冷漠地說“以後,你和沈讚光別跑這來了。”
當他說完最後一個字時,我揮手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脹痛感迅速蔓延全身。沈沉像冰一樣冷的眼神怒視著我。
我卻不再感到憤怒,因為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沈沉竟然會混蛋到如此地步,巷子街是他的家,這個房子是沈伯留給他唯一的避風港。
我常盼著我和他能回到小時候的孩子群裏,沈沉像領袖一樣帶著我們奔馳在巷子街的每一處石板路,我那麽弱小,隻能跟在最後,偶爾他回頭尋找是否有人掉隊,我急急跳起腳,目光越過十幾個頭頂,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臉孔。
瞧瞧他現在,何止是陌生,簡直就是那個最初痛恨我的魔鬼。
一想到我在他麵前還存在如此不堪的愛情,我忍不住問“沈沉,你還愛我嗎?”
沈沉的臉沉下去,走近我,伸出雙臂輕輕將我摟在懷裏,像是最後的告別,我的眼淚就像壞了的水龍頭,一張臉死死地埋在他冰冷的胸前,我不敢放手,害怕這真的是這輩子的最後一麵,我卑微到骨子裏,小聲問“你回答我,你還愛我嗎?你別走了,好不好?沈沉,你回家吧,你給我兩個月的時間,等我考上北京,我們一起離開巷子街,沈伯的房子不要賣,這是沈伯和你家呀!我求你,你答應我吧。”
沈沉的身體開始顫抖,雙手漸漸用力,他開始哽咽,他在哭。
我不懂,沈沉此時此刻顫抖的雙手和壓抑的哭聲是否回答了我,因為突然傳來嘭的一聲,大門被推開,沈讚光赫然出現,手裏拿著一個瓶子,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怔忡在門口,他震驚而錯愕的看著這一幕。
“哥?”沈讚光沙啞地開口。
我從沒像現在這樣揪心過,這讓我想起唐山大地震裏母親隻能救活一個孩子時的痛心疾首。可先放手的人卻是沈沉,他捂住臉,然後狠狠地甩開,對沈讚光冷漠地說“你回來了,我等你半天了,進屋,我有事跟你說。”
說完,沈沉獨自走進屋裏,我也想轉身就走,可是沈讚光幾個大步攔住我,笑著對我說“對不起林棉,你等急了是嗎?我去買料酒了,街口幾個小賣店都沒有我要的那個牌的,我跑去大超市買的,可算買著了,正好我哥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我跟他也三年沒見了,咱仨一起吃晚飯吧。”
我臉上的淚沒有幹,也許淚痕依舊清晰可見,沈讚光不多問,隻是隱忍和承受,他笑著,背後卻撕心裂肺,我對不起沈讚光,這些年他的苦不比我和沈沉少一絲一毫。
見我沉默,沈讚光牽起我的手,大步走進房屋,沈沉正坐在沙發上抽煙,表情冷漠。沈讚光將我帶到沈沉身旁,說“哥,你跟林棉等著我,最多二十分鍾,魚就好了,等我啊。”
沈讚光剛走幾步,沈沉攔住“不用,我吃過了,聽說你回巷子街了,我今天特意來找你。”
沈讚光停住,轉身麵向沈沉,認真而嚴肅的看著沈沉的雙眼,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沈沉和沈讚光對峙的目光,他們都長大了,身體和靈魂都是成熟的飽滿的,他們血脈相連,卻背道而馳。在彼此自以為是的堅信當中,我感到一種被決定的恐怖。
沈沉從風衣兜裏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在茶幾上,抬眼對沈讚光說“這是這幾年你媽給我匯的錢,我全都存在這個卡裏,一共八萬,你替我還給她,你也替我轉告她上個月是最後一筆,我現在已經換了銀行賬號,讓她別出現在我世界裏,你能幫我嗎?”
沈讚光的目光落在那張銀行卡上,久久沉默不語。
沈沉繼續說“我知道你在縣裏還有房子,所以這房子我打算賣了,以後,別過來了。”
沈讚光怒視沈沉,“你憑什麽賣掉爸的房子!”
“我是這房子法定繼承人,賣不賣,我說了算。”沈沉冷漠地說。
沈讚光忽然冷笑,說“哥,我們何必如此,就算你賣了它,你再也不回巷子街,你還是我哥啊。”
沈沉無所動容,“那是你的事,在我這,你是沈讚光,我是沈沉。”
“你為什麽恨我?”沈讚光痛楚而哀怨的看著沈沉。
“我不恨你,我現在也不恨那個女人。我就是不想再回巷子街了。”沈沉一邊說,一邊看向我,苦澀的聲音繼續響起“沈讚光,你好好照顧林棉和梅姨,我會感激你。”
說完他掐滅煙頭,起身,邁步,推開門,短短幾秒鍾,他決絕地走出了沈伯的房子,不留一點餘地,不曾回頭多看我和沈讚光,不管不顧身後的我們多麽悲傷。
可追出去的人卻是沈讚光,他喊“哥!你能不能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晚飯?”
我的目光穿過玻璃,看見沈沉的影子落在那裏,孤單而落寞,我仿佛看見了小時候的沈沉,獨自一人在這個房子裏等待沈伯出車回家,多少個日日夜夜,他應該就是這樣站在院子裏忍受夏日炎炎,或者夜裏與天上的星星相依相伴。我和他是最後一麵了吧,這就是沈沉跟我的結局了吧,可我沒那麽不舍了,因為沈沉的聲音傳來“我女朋友還在街口等我,祝你們幸福。”
沈沉走了,全世界陷入可怕的寂靜裏,沈讚光追了出去,我也是,我站在沈讚光身旁,從這裏望去,沈沉在巷子街的黑色影子搖晃在遠方,與老楊樹和每一所房屋的影子重疊,仿佛我眼前的這條石板路變成了幻影,這裏不再草木欣榮,熱鬧吵雜,兩旁的老楊樹一根接著一根的倒下,無數塊灰色的石板路被炸成碎末散落在臉上,我家門前那個被色風鈴不知是誰掛上去,還有我最後問沈沉的那個問題,這一切至今沒有答案。可這裏依舊是巷子街,歲月輪回,每一代關於十七歲的愛情故事被時光交替,永恒不變。
幾分鍾後,街口的轎車裏下來一個女人,她站在黑夜的巷子街街口,身上卻散發著彩色的光,沈沉走近她,牽起她的手,一同上了車,車笛聲響起,終於,消失不見。
沈讚光痛苦的蹲在地上,喃喃自語“我小時候聽我媽說我還有一個哥哥,常想著他什麽樣子,我們是不是長得很像,性格是不是也很像,小時候每次受欺負都說等我找到我哥就讓他替我出頭。可是林棉,你看,沈沉跟我,還不如這地上的一草一木。”
“讚光,別說了。”
“其實我早就站在門外了,我聽見你問他還愛你嗎?林棉,你相信我,我哥是愛你的,我也知道你忘不了他,我和我哥之間,從一開始就不該逼你選擇,我不該為了你小時候對我好對你念念不忘,不該來巷子街找你,不該喜歡上你,就連這次回來見你,也不該。林棉,是我害你這麽痛苦的,沒有我,說不定你和我哥應該很幸福,對不對?”
沈讚光說完這一段又一段痛心疾首的心事,緩緩站起身,對我笑,“你放心,就算我在天涯海角,就算我老到癱在床上,我還是愛你。”
我伸手,手指觸摸他冰涼的皮膚,對他溫柔地說“你回日本吧,別讓你媽媽擔心,兩個兒子都跟我糾纏不清,她一定氣壞了,回去吧。我也該做我自己的事了,考上大學,到那時候說不定一切都會變的,你說對嗎?”
沈讚光的手覆蓋住我的,眼眶裏的霧氣漸濃,仿佛一潭沉靜的湖水,沒有任何波瀾,他的世界被我打擾很久了,是時候回歸自己。
對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