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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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那場停下的風雪,又過了五日。
    景衛的條件並未談攏,割青州,換回一個不知死活的年輕將領,想必沒有哪位皇帝願意做。
    可景帝李微雖不願割地,但並沒有說不救。
    既然談不下,那麽就直接把人搶回來,哪怕是再戰上一場。
    七萬餘景國鐵騎,再次擺出彎弓盤馬的架勢,準備殺入雪嶺。
    不過景帝並不是想虛張聲勢,是真的殺進去。
    浩浩蕩蕩的景國黑騎,向著北方進發,夾道歡送的百姓,也有自告奮勇的,主動加入起後勤軍隊。
    他們不知道景國的軍隊要去幹什麽,他們隻知道皇帝陛下的決定,一定是對的。
    雪嶺間,寂寥山洞內。
    宋鴻腰間插著有些破舊不堪的槍頭,嘴裏正在啃食著一塊僵硬的肉,他用力扯下了一塊,很惡心,但吃進肚子裏,卻又很踏實。
    這是最後一塊了,他心裏想到。
    他看著自己麵前的三具屍骨,眼神黯淡。
    這是一種讓人不知道該如何用話語描繪的場景。
    而宋鴻在吃完這最後一塊肉後,看著這三具屍骨,有一種飽腹感的滿足,又有一種想自刎的愧疚。
    他與自己這三名最親近的帳前侍衛,徹底融為了一體。
    或者說是兩名,因為宋鴻在進食老吳屍體的時候,覺得有些厭惡。
    他知道自己如果那日不把少年的鮮血送入嘴中,便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可少年溫暖的血水,像是在相國府上喝過的鴨血粉絲湯,讓他停不下來。
    他並沒有這種奇怪的癖好,隻是因為太餓了,太冷了。
    其實那日在少年靜躺在老盧墳前時,宋鴻也從自己懷中取出與少年留給自己,相差無幾的虎皮。
    他也曾想留給少年,可無奈少年竟是比他還要心狠些。
    期間,成慶芝又曾帶人來尋過此處,可還是一無所獲。
    很多從行的將領都已失了興致,找一個景國人,哪裏比得上窩在皇城裏。
    隻有成慶芝一人,還在帶隊搜尋,從未停歇
    宋鴻看著洞口有些鬆動的石塊,卻不敢去觸碰。
    他吃了人..
    出去以後,恐怕此事會被人所知,若是被長安的那人知道,可能宋鴻真的會瘋掉。
    所以他選擇與這三具屍骨,永遠留在雪嶺。
    可是對生的欲望,對死的恐懼,是一個人難以避免的。
    宋鴻還是出了山洞...
    ......
    ......
    那日景國鐵騎,直入雪嶺,將把守在雪嶺前的衛國士兵,衝的七零八亂。
    成慶芝率軍攔截,可奈何兵力不足,寡不敵眾,險些被俘。
    成慶芝相信宋鴻沒有死,同樣,席芳也相信。
    所以成慶芝此生第一次見到席芳,也是最後一次。
    在聽見景國鐵騎衝進雪嶺間的那一刻,宋鴻決定出山。
    他在心裏反複念叨著,是少年與老盧要讓自己活下去,所以他是在完成這二人的遺願,所以他吃了二人並沒有對不起他們。
    他不能辜負二人,所以他要好好活著。
    他一掌拍開山洞外不再那麽緊固的石塊,就那樣站在洞口,背後背著三件衣服,衣服內包裹著三具白骨。
    在宋鴻上馬的那刻,他回頭看了看站在遠邊遙望自己的成慶芝。
    隻是成慶芝的臉模糊了,席遠修的臉,漸漸清晰。
    ......
    ......
    “侯爺的故事,想必是第一次說給他人聽!”
    席遠修看著安定侯有些顫抖的雙手,緩緩說道。
    安定侯連飲三杯酒,沒有說話。
    席遠修用手搓著雙腿,說道:“當年所有人都在想侯爺是怎麽在那雪嶺間撐過半月的,可沒曾想,竟是近一個月。”
    席遠修接著說道:“那三人的屍骨,侯爺都是如何處置的?”
    “少年的帶給了他堂哥,老盧的送回了老家,老吳的,丟在了街上,他們從何處來我軍中,那麽自然要回到何處!”
    安定侯此時的皺紋似乎也有些多了,回想起這些事來,這還是多年來的第一次。
    他不敢想起,可卻被這對麵的席遠修逼著自己回到那天。
    “那少年姓薛吧!”
    席遠修夾起一塊豆腐,並未放入碟中,他在等著安定侯的回答。
    半晌,豆腐斷成兩半,摔在桌上,好像那日安定侯的眼淚滴在少年臉上。
    聲音雖小,但足以讓一個人清醒過來。
    安定侯閉眼說道:“薛路平的堂弟!”
    “所以侯爺今日前來,也是想救下薛路平,哪怕他真的是鹽案主謀?”
    “可他並不是,就算他是,本侯一樣能救下!”
    “因為薛路遠?”
    “嗯!”
    席遠修看著坐在自己對麵,威名顯赫的一品軍侯,突然笑出了聲。
    安定侯沒有覺得對方在嘲笑自己,可卻讓他有些不舒服。
    席遠修把落在桌上的豆腐,用手抓起,細嚼慢咽,然後問道:“您因薛路遠的肉活下去,所以您愛屋及烏,想保薛路平一命,那當年我父親入獄之際,您怎麽銷聲匿跡了!”
    席遠修突然神色激動起來,說道:“難道當年不是我父親再三請求下,陛下才同意出兵的嗎,當年有人懷疑你吃了那三人的屍骨,可父親說你沒有吃,你便沒有吃,侯爺既然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那麽你當年去了哪裏?”
    安定侯現在看著席遠修好像看見了席芳,兩個人影疊在了一起。
    “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本侯當年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嗎,手握三十萬重兵的安定侯竟然說自己無能為力!”
    安定侯看見站在自己對麵的席遠修,覺得他又不像是席芳。
    “造反嗎,若是造反就能救下你父親,我又何嚐不想一試呢?”
    席遠修被安定侯這句話說愣了,三十萬兵馬都救不下父親嗎,那這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在擺弄風雲。
    席遠修突然對著安定侯行半跪之禮,語氣堅定的說道:“叔父,侄兒求您一件事!”
    安定侯似乎早就料到席遠修會這樣做,他平靜地回道:“那也要吃飽飯!”
    席遠修抬頭看著安定侯,眼神中透露出無比欣喜。
    席遠修手忙腳亂的坐在凳子上夾著菜,滿腦子想得都是回京。
    而安定侯又想起那個拿出半張虎皮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