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殺人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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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秋高氣爽,已是殿試放榜的五個多月後。
    裴元吉起了個大早,拎著一壺「香雪」酒,大搖大擺走進京城徐家時,正撞見徐廣陵在院子裏練劍。
    不同於大驚小怪的徐家親戚,裴元吉對於好友練武這件事,並沒有什麽意見:
    裴元吉記得,直到一百年前,大漢朝的文人們還都以舞劍為樂、豪俠為趣,這種尚武風氣,直接傳承自數百年前那個三國爭霸、群雄並起的紛爭亂世。
    隻不過是近些年來,世道太平,朝廷又重文輕武,這才壓抑了國內的尚武之氣罷了。
    為人處世一向頗有古風的裴元吉,自然不會因為徐廣陵有心練武,就不識好歹地出言阻止——就算徐廣陵放出豪言想要跑去種地,裴元吉也會覺得,醉心隴畝,乃是值得鼓勵的田園雅趣!
    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正是如此。
    不過說歸說,裴元吉之前確實也沒聽說過,多年好友徐廣陵何曾有過練武的心思;驟然得知徐廣陵開始瘋了一樣練劍,說裴元吉不好奇肯定是假的。
    狀元郎時常有些納悶:徐廣陵這廝到底得了哪門子瘋病,一介讀書人開始習武了?
    這次破天荒頭一回,正好徐廣陵在院裏練劍,裴元吉幹脆不出聲,自顧自在房廊下找個陰涼地方,拎著酒壺坐下。
    他倒要看看自己的老朋友,到底練的是個什麽劍!
    京城寸土寸金,饒是徐家在金陵老家富甲一方,這個坐落於京城的徐家別院,其實也並沒有常人想象的那麽寬敞,區區兩畝地罷了;不過向來喜歡附庸風雅的徐家長輩,仍然留出了一片開闊院子、用來侍弄花草。
    這片倒黴的花園,已被徐廣陵改造成一片練武場地。
    京城徐家家主從蜀地花大力氣移植過來的青竹,被徐廣陵砍了個幹淨,剩下幾根格外粗壯的竹竿,削尖了杆頭做成木槍搭在牆邊。
    原先竹林所在的地方,用稻草和竹竿紮了幾個厚實的稻草人,呆巴巴杵在地上。
    稻草人所裹的麻布上,早已傷痕累累;裴元吉據此斷定,這些無比淒慘的稻草人,必然就是徐廣陵每天練武的受害者。
    探花郎徐廣陵站在院子中央,根本沒有注意到裴元吉的到來,而是聚精會神地操練著劍法。他手裏拎著一杆三尺木劍,身上穿著慣常的那件白袍子,隻不過為了行動方便,將長袍下擺挽起,在腰間打了個結。
    裴元吉啞然失笑:瞧你徐廣陵這打扮,誰會信你是金陵的風流才子?
    不過探花郎顯然沒有對自己形象的自覺。
    隻見徐廣陵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持劍,雙腿微曲,在院子中穩穩擺了個架勢;白衣書生深呼吸幾口,然後一聲低喝,縱身向稻草人疾躍而去,隻消三步,整個人就已經騰到空中,如蒼鷹掠食般向稻草人撲來。
    裴元吉頓時目瞪口呆:
    徐廣陵身在空中,不知如何已經換成雙手握劍,劍尖向下,借著下落之勢,狠狠刺向稻草人頭部,頓時將那稻草人頭連帶其中竹竿劈成兩半,草屑紛飛!
    一招“斃敵”,徐廣陵卻仍不肯善罷甘休,雙腳甫一落地,長劍就兜轉而去,狠狠刺中稻草人咽喉,直接將一顆稻草頭顱削飛到空中;似乎是還嫌“敵人”死得不透,徐廣陵劍勢不止,唰唰唰又在稻草人胸口補上幾劍,最後向下一捅,惡狠狠刺中稻草人的敏感部位,這才算給“戰鬥”收了尾。
    徐廣陵一手倒持木劍,一手撫胸,靜靜吐息。
    漫天飛揚的稻草屑中,裴元吉感覺自己有點胃疼。
    ——看徐廣陵剛才這幾劍,身手矯健、劍招流暢,哪裏還像是原先的那個文弱書生?如果這稻草人換成真人、木劍換成真劍,裴元吉自忖,敵人大概已經被徐廣陵一劍劈開腦殼、再一劍削掉頭顱、橫劍劈開胸膛、最後一劍斷子絕孫!
    裴元吉心中頗戚戚然:你徐廣陵一個逛青樓的富家紈絝,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
    就在裴元吉以為,剛才這一套劍招體力消耗不小,徐廣陵定然要歇息片刻時,隻見那白衣書生居然挺劍又上,開始狠狠地“虐待”第二根稻草人!
    短短一炷香工夫,院子裏少了十根完整的稻草人,多了十堆淒慘異常的稻草屑。
    裴元吉看著那個盤膝坐在院中的白衣身影,悚然心驚:
    出身河東裴家,見聞廣博的裴元吉沒少看過劍士舞劍,可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霸道殘忍的劍法!
    徐廣陵幾乎每招每式,都是直奔斃敵性命而去,即便是江湖人頗為不齒的刺咽喉、捅下三路等陰招,在徐廣陵那裏似乎都百無禁忌!
    如果放在武林大家眼裏,這套劍法當然是下三濫的粗野功夫,完全與長劍「兵中君子」的正派風格背道而馳;可裴元吉明白,即便是那些仙風道骨的武林大家,驟然撞上如此凶厲的招式,恐怕也不免手忙腳亂!
    那手持木劍的一襲白衣,簡直已經不像是文人劍客,反倒像是殺人無數的劊子手!
    裴元吉攥緊拳頭,出聲喊道:“徐廣陵!”
    徐廣陵拎著木劍從地上站起,扭頭看見是裴元吉,便笑嘻嘻打了個招呼:“哦,裴大狀元你來啦?我都沒注意,哈哈!”
    看他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和剛才斬殺稻草人的凶厲劍客相比,似乎變了個人。
    裴元吉暗自心驚,仍是不動聲色地答道:
    “正巧遇上你練劍,我怎麽忍心打擾?”
    徐廣陵嗬嗬笑了幾聲,將木劍靠在欄杆上,拉開廊屋窗口,從屋中摸出兩隻酒杯,坐到裴元吉身旁。
    狀元郎會意,接過酒杯擺在坐凳上,擰開攜帶的酒壺,斟好兩杯美酒,自己一杯,遞給徐廣陵一杯。
    兩位新科進士端起酒杯碰了一碰,一飲而盡。
    徐廣陵悠然望著院中的滿地稻草,突然問道:“元吉兄,你瞧我的劍法如何?”
    裴元吉心中一凜,若無其事地答道:“劍勢如虹,身勢如龍,劍法自然是好劍法!隻是……”
    徐廣陵端著酒杯揚了揚眉毛,等著狀元郎的下半句。
    “隻是招法太過凶厲,不合君子之道。”裴元吉搖頭笑道,“賢弟,我輩文人練劍,強健體魄反在其次,陶冶心性才是重中之重!你的劍招殺氣太重、失於功利,未免落入下乘;這麽練下去,恐怕會染上一身殺氣,得不償失啊。”
    徐廣陵哈哈朗聲大笑,搞得裴元吉一頭霧水:
    我的評價有那麽好笑嗎?
    徐廣陵嘿嘿笑道:“裴大狀元,如果換在五個月前,說不定我還會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
    “五個月前?”裴元吉皺了皺眉,“所以現在你覺得,我說的不對?”
    徐廣陵點了點頭:“很久以前,我也相信那一套‘練武就是煉心’、‘劍乃君子之道’的說辭,以為劍招一定要典雅端正為好……但現在我覺得,該是什麽就是什麽——就好像筆是用來寫字的,車是用來趕路的,而劍,就是殺人器!”
    徐廣陵伸指彈了彈欄杆旁的木劍:
    “因此,劍法劍招本無高下,能殺人,便是好劍!”
    裴元吉皺眉看著徐廣陵,隨即搖頭嗤笑道:
    “瞧你說的,難不成你徐廣陵練劍,還是奔著殺人去的?”
    然而出乎裴元吉預料,徐廣陵居然認真地點了點頭:
    “是。我練劍,是為了殺一個人。”
    裴元吉微微張著嘴,竟不知說什麽是好。
    剛考上探花的新科進士、名動江南的金陵才子,居然說要用劍殺人?
    天下最荒誕的事情,莫過於此!
    裴元吉隻覺耳朵嗡嗡作響,腦子裏一團混亂。他下意識地問道:
    “你……要殺誰?”
    “殺一個不得不殺的人。”徐廣陵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眯眼歎道,“如果不殺他,我一定會後悔很多、很多、很多年……”
    不知為何,裴元吉意識到對方沒開玩笑。他問:
    “誰?”
    徐廣陵喝下一杯「香雪」酒,說出了一個裴元吉並不認識的名字:
    “呼延輪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