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呼延輪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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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年輕人緩緩走向徐老太爺,笑容溫煦。
    對於大漢朝絕大多數人來說,他是個無名小卒;對於老家主徐道勳來說,他是無意中在街頭發現的少年奇才;對於中原數百「天機」諜子來說,他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統領;對於探花郎徐廣陵來說,他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
    但對於年輕人自己來說,他呼延輪台,是一個女真人。
    “家主,辛苦了。”呼延輪台走到徐道勳麵前,不卑不亢地垂首為禮。
    徐道勳這才緩緩睜開眼睛,破天荒地虛弱笑道:
    “確實是辛苦了啊……當年老夫在朝中受百官拜會時,也未曾如此難熬;官員不成器,大不了將其革職便是,可這子孫不成器,老夫又能如何?”
    呼延輪台靜靜地沒有說話,他知道老人隻是需要一個聽他發牢騷的聽眾。
    若在往日,扮演這個角色的該是另一個人,隻不過,現在那人還在長安……
    ……不,按照最新情報,他正在趕回金陵。
    呼延輪台捏了捏袖中「天機」諜子的密報,眉毛微不可察地一蹙:從小到大,整個徐府中,就隻有那個兒時玩伴徐廣陵的行動,他呼延輪台看不透……
    老人略顯突然的提問,打斷了呼延輪台的思緒:
    “輪台啊,你說我徐家,到底有多少棟梁之才?”
    呼延輪台略一沉吟,對答如流:
    “回稟家主,大老爺為人機警、深謀遠慮,更兼好權親士、殺伐果斷,乃是宰輔之才;二老爺飽讀詩書,剛直不阿,乃是聖賢之才;三老爺用兵奇崛、詭變百出,乃是將帥之才;四老爺神機巧算、知人識勢,乃是商賈之才……”
    徐道勳歎了口氣,打斷了呼延輪台:
    “用不著跟老夫說些廢話……四個親生兒子的才幹,老夫豈能不知?可這四個當年的小家夥,如今最小的都已年過不惑,他們這一輩人還有幾年春秋鼎盛的時日?老夫想要知道的是,徐家小輩中到底有無堪用之才?我徐家後三十年,有何人能撐起家業?”
    呼延輪台神色一凜,肅然答道:
    “有,但隻有一人。”
    他沉默片刻,補充道:
    “此人正在長安候缺。”
    對於老人而言,這是一個意料之中的回答。徐道勳緩緩閉上眼睛,嘴唇無力地蠕動幾下,疲憊問道:
    “除了廣陵以外,其餘的小輩呢?有沒有稍微可堪一用的?”
    呼延輪台突然不知該如何回答了。他垂眼看了老人片刻,才答道:
    “若以呼延輪台之見,徐家小輩除徐廣陵以外,餘下之人皆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材,空為累贅!若以雷霆手段壯士斷腕,將來可以憑他一人之力支撐徐家;若多所顧慮、於心不忍,使庸人為奇才之掣肘,則三十年後,無人可主徐家。”
    老人靠在太師椅上,顯得更虛弱了,他望向呼延輪台:
    “輪台啊,你說的對、都對……可那些小輩們再不堪,也是老夫自家兒孫,你讓我清理他們來給廣陵讓路……老夫……做不到啊……”
    呼延輪台露出了微笑。他說:
    “呼延輪台知道家主做不到,也正因為您做不到,在下才更敢說——若您是個能將自家子孫辣手除去的狠厲之人,呼延輪台或許早就離開了。”
    老人又笑了笑:這個昔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漢丞相,或許從沒有顯得這麽悲哀與無力。
    呼延輪台看著徐道勳的蒼老麵容,心中既憐憫又快意。
    “輪台,再過一年半載的,廣陵他大概就要入朝為官了。”老人望向呼延輪台,溫言道,“朝中的那些徐家人,老夫信不過。前些日子老夫已經給吏部那邊寫信,給你求了個校書郎的職位,你也抓緊時間進京赴任吧。”
    呼延輪台內心平靜,臉上則浮現出驚訝之色。
    ——事實上,徐道勳的那些往來信件,有哪一封是他呼延輪台沒暗中看過的?
    老人艱難地從椅子上站起身,拍拍呼延輪台肩膀,道:
    “大漢朝堂,腥風血雨,凶險異常。你和廣陵從小便要好,這次讓你入朝,也是為了多多照應著他。”
    “自當如此。”呼延輪台答道。
    “還有,你和你那個丫鬟小環的事,老夫都看在眼裏。”徐道勳的話,終於讓呼延輪台的臉色出現一絲變化,但很快就被佯裝出的羞赧遮蓋住了,“這次你進京,便帶上她吧,有個暖床的也好。”
    呼延輪台連忙向徐道勳作揖道謝。
    “輪台,你入朝以後除了輔佐廣陵,如果可能,便多為大漢做些事情吧,我那個學生年複一年獨自坐在龍椅上,也怪可憐的。”徐道勳苦笑道,“你是我徐家人沒錯,可首先也是個大漢人,這些年把你的聰明才智收歸一家所有,老夫心中有愧。”
    呼延輪台點點頭,轉身向外走去。
    直到離開徐道勳視線,黑衣年輕人的臉上才浮現出肆無忌憚的譏諷笑容。
    徐道勳啊徐道勳,你說我是徐家人,也是大漢人。
    可你不知道,我既不是徐家人,也不是大漢人。
    他伸出手,緩緩拉開袖管。
    在潔白如玉的手臂上,紋著一顆蒼勁狼頭。
    ……
    呼延輪台緩緩踱步在徐家的滄浪園中,如往常一樣,大腦在飛速轉動。
    他默默背誦著昨夜看過的諜子密報,試圖從千絲萬縷、看似無關的信息中,編織出一張邏輯清晰的網絡:如何處理收集來的信息,本就是諜報的重點與難點。
    ——以大漢諜報機構為例,本來是要無數幕僚軍師,坐在那「止水廬」中日夜勞作,才能從萬千信息中發現一點價值。
    但呼延輪台要做到這些,隻要自己一個人就夠了。
    他無意識地用手指敲擊著自己的長袍,腦海中閃現過一個又一個名字,以及那些名字背後的意義,如一個勤勞織婦般編織著大漢的朝堂局勢。
    一路走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前,這個女真天才同時也得到了些許結論。
    無論如何,直到現在的廟堂局勢,從某種意義上看仍然是年初那場殿試的餘波:裴家、趙家、徐家,三大士族子弟分領殿試一二三名,是個誰也沒想到的結果。
    而無數官員,也在這個結果的刺激下,如食腐的豺狼般嗅探著政治氣息,試圖改換門庭,巧妙地選擇著自己的陣營。
    “真無聊……”呼延輪台自言自語。
    對於女真來說,重要的信息其實隻有一點:幾乎所有大漢官員,還仍然沉浸在太平盛世的熱烈氣氛中,搞著他們畢生熱衷的黨同伐異、投機鑽營,而沒有一個人能夠意識到正在北方積蓄力量的女真王庭。
    僅僅這一個好消息,呼延輪台和他的「天機」,就足以感到欣慰了。
    ——按說該當如此的。
    但今天的呼延輪台總覺得心神不寧,仿佛有一根暗刺卡在思緒深處,捉摸不到,但又確實存在。
    為什麽呢?他站在院門前,扶著木門苦苦思索:
    按理說一切正常,但他潛意識裏擔心的到底是什麽呢?
    然後,一條本應並不起眼的線報從腦海中升起:
    九月初二,徐廣陵出長安城南門,沿官道向金陵來,隨行者兩人:丫鬟碧桃,馬夫王知恩。
    多年經營諜報的呼延輪台,從這條線報中嗅到了一絲危險氣息,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為何。純粹是出於對自己直覺的自信,這個女真天才立刻決定,今晚就派人去盯住徐廣陵的行動。
    畢竟,整個大漢朝能讓他忌憚的人物也沒幾個,那個從小的玩伴密友,便是其中之一。
    思慮已定,呼延輪台內心稍安。
    他推開院門,整理好情緒,微笑呼喚著自己的丫鬟兼床伴:
    “小環?”
    沒有人答應。呼延輪台回想著少女嬌豔的麵容,心中一暖,想道:
    這小蹄子又跑去睡懶覺了……
    徐家客卿、女真間諜、十七歲的少年天才呼延輪台,卻並不知道,此時在他的臥房中,正有一個白衣公子端坐飲茶,長劍出鞘橫於膝前。
    白衣公子腳下,千嬌百媚的小丫鬟倒臥於地。
    身首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