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生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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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不如何沉重的一壺酒,終究被一老一少在月色下喝完了。
    徐廣陵喝了大半壺,老劍客隻喝了小小一杯。
    但老劍客已然醉得厲害。他怔怔地望著手中空杯,臉色蒼白。
    徐廣陵從桌邊站起身,望著年邁的“刺客”微笑道:
    “酒已喝完,該說正事了——老前輩,今天,您非殺我不可?”
    劍客老張滴溜溜地轉轉手裏酒杯,喃喃道:
    “是啊,老子說了要給那黑衣小子報仇,那就一定要報仇——說話不算話,那還是江湖好漢嗎?小娃娃,老子不想殺你——老子這輩子就沒幾個真正想殺的人,可他們都被我殺了——老子不想殺你,但老子非殺你不可。”
    似曾相識的對話,讓徐廣陵臉上浮現出一絲懷念。他抿了抿嘴,輕聲道:
    “老前輩要殺我,那就請您自便;可話說在前頭,徐某的項上人頭,也不是那麽好摘的。”
    劍客老張搖頭道:“小娃娃淨說大話。”
    同樣站起身來。
    兩人默然無語地離開酒桌,背身各踏出五步,頗有默契地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對方。徐廣陵從腰間抽出「鴻鵠血」,老劍客從背上抽出「桂花枝」。
    一老一少兩個劍客,各按長劍,在月光清冷的小院裏相隔十步。
    十步,便是生死一局棋。
    望著麵容在夜色中已有些模糊的老劍客,徐廣陵握著精鋼利劍的桃木劍柄,心思有些恍惚:兩世人生,徐廣陵經曆過無數生死搏殺,其中有橫刀立馬的陣斬敵將,也有誓死登城的浴血鏖殺,但其中像今晚這樣,按照江湖規矩,堂堂正正拉開距離以一敵一的決鬥,卻總共沒幾次。
    總共沒幾次,但僅有的幾次,無一不是江湖名局。
    徐廣陵在夜色中輕輕呼出一口氣。
    呼延輪台啊,我殺你殺得不光彩,但這不就有人堂堂正正地來給你報仇?
    報應,來得真快啊。
    另一邊的老劍客,大抵是一輩子決鬥殺人太多,倒顯得無比輕鬆。他一手將長劍拄在地上,另一手挖著鼻孔,遠遠地慵懶道:
    “小娃娃,你還有遺言沒有?”
    徐廣陵朗聲道:
    “如果徐某不幸死在前輩手下,請前輩將徐某屍首帶走,以免驚嚇到我家丫鬟。”
    劍客老張聳聳肩:“這個好說。”
    可接下來徐廣陵說的話,卻真真讓老張愣了半晌:
    “老前輩,那您還有遺言沒有?”
    劍客老張呆巴巴地瞪著身形瘦削的文弱書生,心裏琢磨了好半天,終究沒弄明白現在的年輕人們,到底都是哪兒來的自信?老劍客轉著手裏的長劍,嘟囔了一句:
    “老子沒什麽好說的……”
    徐廣陵道:“那麽,請前輩看劍!”
    鏗鏘一聲。
    劍氣近!
    行走江湖保持了一輩子瀟灑浪蕩姿態的劍客老張,純粹是憑借對於危險的本能反應,踉蹌著連退三步差點狼狽摔在地上,這才將將躲過徐廣陵天馬南來般的陡然一劍,然後駭然注視著那柄精鋼利劍,在小院的黃土地上斬出一條寸深劍痕!
    “你你你……”老劍客瞪大眼睛慌忙叫道。
    可沒等他回過神來端好架勢,徐廣陵已厲聲喝道:“第二劍!”
    那身若遊龍的白衣公子,在黯淡夜色中雙腳一躥,閃爍著殺戮寒光的精鋼利刃,便從空中如雷霆般奔湧而來,直直刺向老劍客頭頂,勢猶千鈞!
    倘使狀元郎裴元吉在此,定能認出,這便是當初長安城中,徐廣陵虐殺無數稻草人的凶厲劍法!
    倘使前世任何幽州人在此,也定能認出,此乃大督軍斬殺無數女真兵將的白虹劍術!
    身經百戰的老張並不認得這劍招——但他不是震懾於大督軍赫赫凶名的幽州百姓,可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杆上稻草!老劍客眼神一凜,本來鬆垮垮提在手中的長劍,如毒蛇昂首般瞬間豎起,毫不遲疑地向徐廣陵劍上迎去!
    麵對徐廣陵的凶猛攻勢,老劍客瞬間作出了唯一的正確判斷!
    敵劍襲來,已然無可閃避,則何如?
    便不閃!
    便不避!
    以劍戰劍,以血還血,天下劍道,如是而已!
    一刃「桂花枝」,絕雲氣,負青天,慨然迎上!
    鐺——!
    雙劍相交,金鐵長鳴!
    白衣公子,灰衣劍客,手上虎口齊齊迸裂,鮮血長流!
    一擊被對手格下,徐廣陵再無保留,在空中怒喝一個殺字!
    手腕回轉,本已使老的「鴻鵠血」,在徐廣陵馭使下兜出一個璀璨弧形,急急向老劍客左肩削來;老劍客同樣大吼一聲,左肩回收,右手持劍向左一擺,先是用劍刃擋下徐廣陵劍招,隨即右肘上抬,便向徐廣陵小腹頂去。
    劍客相殺,生死已在劍外!
    這看似毫不起眼的一肘,死死對準了徐廣陵膻中死穴,隻要命中,就足以封鎖他滿腹蓬勃氣機!
    一秒,不,半秒!
    隻要將徐廣陵的行動遲滯半秒,老劍客便能瀟灑一劍、砍下他項上人頭!
    徐廣陵心中一緊、瞳孔驟縮,緊咬牙關心思電轉,竟是手上加力,借著老劍客格擋之勢,身形向右一偏,堪堪避開敵人肘擊,連人帶劍從老劍客肩旁擦過,落到地上連滾三圈,這才消去劍上餘勢!
    然後,白衣公子搖晃著站直身體,唰的一聲,「鴻鵠血」再度橫於身前!
    但徐廣陵的左手,已經緊緊捂在腹部之上,額頭也冒出一層細密汗珠。
    ——雖說危急關頭避開了死穴,但老者那淩厲一肘,終究擦到了他胸腹邊緣。
    另一邊,劍客老張也並不如何輕鬆。他本來佝僂的衰老身軀已然完全站直,因年邁而微感氣力不支的老劍客,手持長劍、咬牙喘息的同時,心裏在一遍又一遍地叫著見鬼了!
    這個看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書生娃娃,怎麽他娘的這麽能打!
    而且,這個娃娃的劍術,為啥能這麽……他娘的霸道!
    老劍客自忖見過無數高手,也殺過無數高手,可從來沒有一個江湖劍客的劍招,像麵前的白衣後生一樣,舉手投足都透著股不要命的血腥殺氣!
    老劍客毫無根由地想道,這麽狠厲的招式,練起來哪有什麽終南捷徑,幾乎隻能是用鮮血、白骨和累累人命磨礪而來!
    那是一柄殺人的劍!
    “停!”老劍客大吼著,阻止了想要挺劍再攻的徐廣陵。
    徐廣陵身形一滯,抬頭看向老劍客。
    兩人相距五步。
    “小娃娃,你實話告訴老子,你劍上的殺氣是打哪兒來的!”劍客老張吼道,咬牙切齒,“你這輩子他娘的到底殺過多少人?”
    即便是生死關頭,徐廣陵臉上仍然浮現出一抹微笑:
    這輩子?就殺過那麽一個人罷了;
    至於上輩子?
    他想起了血染的蟠龍江畔,想起了每隔五步便倒著一具的女真人屍體。
    想起了,那個數十年間總有食屍野狗夜半哀啼、墳頭萋萋荒草格外茂盛的慘烈幽州道。
    於是,現年十八歲的探花郎徐廣陵,衝目瞪口呆的老劍客燦爛笑道:
    “老前輩,您會記得,自己這輩子吃過幾碗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