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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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百態盡在天門!
五
林茜去參加了一場同學聚會。每個人出五十塊錢,張誌明幫林茜把錢出了。開始大家在一起唱歌,唱完歌了都快一點了,大家激動得睡不著,然後就到會議室,男同學正兒八經地討論起同學會的事。吳紹紅拿了個通訊錄挨著挨著給外地同學打電話。首先是給老關打的,他原來是乙班的班長,他和林茜同寢室的長得嬌小玲瓏的小楊結了婚。兩人結婚好幾年一直沒帶小孩,小楊倒是懷過幾回,但是每一次都流產了,後來聽說小楊給同學寫信說她在家中養了八隻貓,有人就猜測她是不是貓養多了,導致不生育。張碧霞本來是分在省級機關,後來覺得機關沒得好多錢,就下海了,已經準備生產大型超市的自動扶梯了。她當時和林茜一個寢室處了兩年。她在任何時候都不會忘了出風頭的,而林茜在學校一直就是有些書呆子型的。手機傳到張碧霞那裏,她嗲場嗲氣地問“老關,猜下我是哪個?”
她一天想得出來,八四年畢業,到九八年已經十幾年了沒見麵了,老關哪猜得出來她是哪個。估計老關在那邊還半天摸不著頭腦,倒是這邊的同學笑開了,有男同學就說“讓老關看小楊在不在,要不然小楊聽了不得了。”
這次林茜才知道張碧霞做生意做得很大了。她的家境不好,父母都是都江堰市郊區的農民,收入過得去,但是很辛苦,一年四季都在田裏勞作,很辛苦。這次她給林茜的印象是她真的是富起來了,她兒子鬧著要吃龍蝦,這種大眾化的火鍋哪裏會有龍蝦嘛,張碧霞一副財大氣粗的口氣說“兒子,在外頭吃啥子龍蝦嘛,回去媽給你做,你要好多就給你做好多,讓你吃夠。”這天張碧霞穿了件價格不菲的貂皮大衣,戴一條鮮豔的黃色圍巾。嘴唇上塗著粉紅色的口紅,打扮得時尚闊綽。而林茜呢,這幾年冬天都穿著一件男式皮夾克,腳上是一雙旅遊鞋,永遠都是清水掛麵似的頭發,當然臉上身上都顯示出樸素。
一邊打著電話,一邊讓每個在座的同學簡單說一下這些年的情況。陳劍先說“這幾年本人在g州投資辦了個醫藥公司,為啥到g州去辦呢?看中了三點,第一,那是個貧困地區,對公司免稅三年;第二,三年以後稅收依然優惠;第三,那裏的思想不太僵化,”陳劍長了一付笑模樣,在學校時不顯山露水的,他當時分到貴州的高校,多數分在高校的哲學係學生都是教政治,不是專門的哲學課,政治裏麵包括有點哲學,沒幾年他就辭職從高校出來,起初是擺地攤,經過幾年磨礪,後來自己搞了醫藥公司。這幾年發了福,臉也園了,肚子也凸了,說話也越來越油了“說起來不怕你們笑話,我是公司總經理,我上麵還有董事長,那給董事長封了個正股級,給我的官銜長豐公司總經理括弧,副股級陳劍。我拿著這個任命書去找有關部門,我這個股級幹部與局級幹部是不是一樣的級別,領導忙說‘不一樣。’但哪裏不一樣,他又說不出,所以我這個副股級等於沒得。”
下麵一陣筆,有同學說“商人從來就是沒有等級的,你還想弄個級別說。”
另一個同學說“你發財是不是靠做假藥來賣?”
陳劍忙否認“坑害人的事我陳劍是不幹的,全是靠勤勞致富,別的我做不到,要吃藥來找我。”
接著是從美國回來的男同學介紹“在美利堅合眾國一個律師事務所管理財務,同何同學合作了一個作品三歲的兒子。”何同學在班上是最用心的女同學,畢業讀了研就到美國去了,這個男同學也就去了。何同學在美國一個大學的性心理實驗室上班。何同學已經體力不支,去休息了。這次聚會給林茜的感覺是,到美國的這個何同學身體狀態非常不好。還有個出國的曾同學,一早是跟著在大學就是潛力股的男朋友到了美國,但是後來回後,小範圍聚會了一次,林茜因為兒子隨時要跟著,脫不了身,一般是沒參加各種圈子的聚會的,聽張誌明說這個曾同學見到後覺得精神狀態不好得很。她也是哲學係的畢業生,跟著男人出去了,她長期當個家庭主婦,精神狀態哪會好嘛。在美國你要交往人,還找不到人。成天一個人窩在家裏,人格早就自我萎縮了。林茜家大姐一早覺得出國是不得了的事,她本身是英語專業的,語言沒得問題。後來過了十幾年,再見到那些出了國的同學,不一例外地都顯得老相,大姐這才平衡了。還有個女同學到北歐,本來是個海關的英語翻譯,到那裏隻有當個護工,連國內的護士都不如。還一天要做兩份工,花十六個小時,如此幹下來,兩隻手都是粗皮翻翻的,都還隻租了套四十平米的房子住著。出國不要盲目。林茜覺得自己定位,是個幹事業的人,不是靠著某個男人生存的人,一天到晚,又上班,又要炒菜做飯,還要把兒子帶得高高興興的,還要自我發展,自己的存在很有意義,當然才會快樂。你一天隻守著個男人吃飯,人家臉色不好了,你這個飯碗都端不穩了,有什麽底氣?
輪到張誌明介紹時他說“我還是在黨校教書,沒得變化。”
不知哪個男同學說“有變化啊。”
語氣裏含著挪揄,張誌明迅速反應過來“這個變化你們都曉得了,就不說了嘛。”
老劉挨著林茜坐,原來兩人在一個寢室住了兩年。她本是西北來的,畢業後回去了,後來又從西北調到科大了,因為找了個在科大的男朋友。老劉比林茜大兩歲,本來皮膚就黃,又不合時宜地穿了件黃顏色的衣服,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些。想到這點,林茜心中不禁有了絲安慰。她自己也知道這是種陋習,把別人的短處和自己的長處比,人家在下降,自己給自己一種上升的錯覺。林茜覺得自己至少比老劉年輕些嘛。這時,老劉問“聽說張誌明在外麵找了個女老板,還估到不要孩子?”
林茜忙著否認“不是這樣,是我要離婚的,孩子也是我主動要的。實際上他們家管娃娃管得多。對娃娃也好。”
林茜覺得不要象許多人一樣,夫妻做不了,非要做個冤家對頭,何必嘛,畢業在一個屋簷下處過幾年,就是對路人,林茜也不會對人咬牙切齒的。
林茜小學四年級開始喜歡過一他男孩。他比林茜大幾歲,在班上當班長。經常在林茜麵前充當保護人的角色。當時鄉裏的男孩幾乎沒一個不講髒話的,他居然從來不講髒話。現在林茜知道了,她小時候生活中就缺乏父親的保護,是個典型的父愛缺乏綜合症的患者,這種女孩很容易愛上遇到的某一個男人,不是因為他值得愛,而是她的一種好奇與安全感的雙重需要。林茜願意有人充當她精神上的支柱,而不是指引著她上賭場。
林茜很早以前保存過一張攝影作品,作品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對著梳妝台梳妝。標題叫流逝。後來弟弟到她那兒來看到說你還沒看出裏麵更深層的內容。弟弟讓她把畫拿遠點再看,效果出來了,距離遠點再看,整個圖案就是一副骷髏頭。這幅作品不停地提醒林茜,不管如何漂亮的女人,可以珠光寶氣地過,可以不斷地名車豪宅,但每個人都逃脫不了死亡的結果。而要想在曆史上留下痕跡,就必須有精神上的成就。
這也是林茜不安心做個家庭主婦的主要原因。她覺得自己是有抱負的人,隻輔佐某個人,太屈才了。
晚上通宵沒睡。同學們打麻將打得不亦樂乎。女同學打得小些,男同學打得大些。林茜手氣不錯,還贏了幾塊。啟程回省城的路上,陳劍的夫人打電話問他何日歸去,陳劍說“老婆,我們這麽多同學都想見你,包括我。”
張碧霞奪過他的手機對著那看不見的夫人說道“你們陳劍開頭還說帶個女的回來把你開銷了。”
林茜這天出去散步,碰到馬翠雲,就是小馬的媽媽。馬翠雲就是那個愛說愛鬧的苟老頭的老婆。林茜聽說她昨天在找工會主席趙立,就問道“你們昨天找趙立解決啥子問題?”
馬翠雲壯實的身材,一張臉油脂過剩,泛著油光。她激動地說“賈麗新的長風公司要垮了,你存得有錢趕快取出來。”
林茜說沒存得有錢,她離婚過來就買房子,買家具,哪有錢存。元旦前江燕萍問她買不買電視機,說買的話借一千塊錢給她,趙文躍也借了一千塊錢給她,自己的年終獎再湊了六百,這才買了個二十一寸的長虹彩電。她連基本的用具都還沒買齊,哪有錢存。
馬翠雲就對林茜說“如果你有朋友存得有錢,也趕快通知快取出來。”
苟方貴也在一旁說“膽子太大了,她把教師的集資款弄來買了三畝地,投資了幾百萬在修大樓,我一個學生是設計那幢房子的工程師,遇見我特地談到這個事。”口氣很是得意。馬翠雲補充道“房子是寫的她侄兒的名字,她侄兒還在讀高中,哪有這麽多錢修房子嘛,賈麗新又是個爛梭爺子,她給男的離婚都是假的,她讓她的男的去給一個老女人結了婚,好個老女人有一千多萬資產,辦了個軋鋼廠,你曉得的嘛,他男的在軋鋼廠裏。”
林茜點頭說曉得這個事情。馬翠雲又說“那種爛貨會守寡啊,她之所以不找對象不嫁人了,都是為了等她男的把錢弄到過後又轉來。張立偉也不是原來的張立偉了,莫看他見人笑嘻了,給那個爛梭爺子是穿一條褲子的。我說賈麗新的話,張立偉一早就都曉得了,狗日的兩個肯定打了一個通宵電話,張立偉找到我說,要我寫檢查,老子寫錘子個檢查,過年六百塊錢不發給我了,不發又咋個嘛,老子做生意掙得到錢,缺那幾個錢餓不死。”
這馬翠雲腦袋瓜子靈活,又拉得下臉,剛開放時就自己早晚蹬個三輪到電影院賣零食,手上臉上凍得長滿了凍瘡,她很掙了些錢。但越有錢的人,越是把錢看得重,又在學校門口弄了個鋪麵賣各種學生喜歡吃的東西,那陣教育學院幾千學生在門口進進出出,她腰包早就鼓起來了,在好的地段,門麵都買了兩個。
林茜不解地問“咋個找你們說這些呢?”
林茜的意識裏還是停留在如果你沒做啥子事,領導也不會隨便就處罰你的這個層麵。
苟方貴激動得臉上的每一顆麻子都閃著紅光“我學生給我說了賈麗新把集資的錢拿去自己修了房子,又是用的外人的名字,那麽長風公司就隻有個空架子了。況且她租教育學院的鋪麵都欠了五十萬了,萬一公司倒閉,教職工集資的兩百多萬就丟到水裏去了。教師攢錢苦啊,我就給有些教師說了這個情況,就有好多人跑去提款,她那個年息十八,外麵好多銀行嗎利息也是十八嘛。她先是找到我,要封我的口,讓我給教職工解釋,交換條件是租個門麵給我。我給你說林老師,教育學院的門麵學校的教職工哪個租到了。小江是公司副總經理想租個鋪麵都租不到,都租給賈麗新了,賈麗新又拿這些鋪麵去轉租。我們那次說租個鋪麵,她不給,外麵有人塞了五千塊錢,她就租給人家了。”
苟老頭說得累了,端起茶杯喝口水,他女人又能接著說“喊我塞錢,就是不得幹,把靈魂都賣了。”
苟老頭喝了水,緩過氣來,又說“賈麗新讓我辟謠,我就說要我說話可以,我在全校教職工大會上去說,原來每年的賬目都要公開,賺了好多,發了好多,還剩好多,總要讓大家心裏有個數嘛。這幾年把這些賬都是捂起的,下周要開職代會了,有好多人都強烈要求張立偉把長風公司的事說清楚,要不然,這個會就不開。”
原來那個姓青,他有個優點,他不跟單位的任何一個人走得很近,他問題在職工麵前保持他的威嚴,見人都是一付公事公辦的樣子。這種幹部如今難找了,他沒有小圈子。一到教育學院沒多久,就重用這個從鄉裏職中調過來的婦人,說是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沒想到這才是把教育學院的職工利益都放到刀刃上了。”
馬翠雲在一旁氣鼓鼓地說“隻是現在還一時沒想好是講嗎還是寫信。賈麗新昨又罵我,說要把老子的麵包攤子造了,老子諒她不敢。找我要我作檢查,我就給他吵,謝洋過來推我,喊我快走,不準在這兒吵。老子給他毛起‘你個青尻子娃娃,尻子上的黃泥巴還沒揩幹淨,敢來給我拉拉扯拉。’我是個老女人了,他用身子這樣來頂我,如果是個年輕女子呢,狗日的不曉得給姓張的送了好多禮。”
這個謝洋本來是從工廠調來的,他是朱燕走時牽線調過來的,說得不好聽點,他是靠朱燕給他打下的基礎當上的院辦主任,朱燕之所以要幫他,是因了他的夫人和朱燕關係好。
馬翠雲咬牙切齒地咒罵賈麗新“人家的娃娃都是往大裏長,她狗日的娃娃往石頭裏崩,長不大,這種爛心爛肺的人要絕後。”苟方貴白起眼睛眼了她一眼說道“你說到說到就扯到迷信的地方去了。”
從賈麗新的事情中,林茜得出的結論是,你一個人不要昧著良心貪公眾的錢,有個老師說過這種話她不還我的錢,隨便她跑到哪裏去,她的娃娃還在明陽的嘛,惹毛了,老子好久去砍她娃娃一個手杆腳杆下來,抵我的錢。光明磊落是立身之本。“不要人錢,不要借給人錢,借出去往往人財兩失,借進來會忘了勤儉。”偉人就是偉人,這是莎士比亞在哈姆萊特裏的台詞,放在現實中仍然是金科玉律。
這個女人才不示弱,仍然大聲說“我就是要咒她,咒她不得好死。”
林茜還要到銀行裏去取錢,說改日再給他們聊。馬翠雲反複叮嚀她千萬要給朋友說,把錢取起走,要不然哪天公司倒閉了就沒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