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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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一團奮力扒開圍攏的人,仍是那囂張狂妄的聲音:“哪裏來的小丫頭?”
    柔嘉怒睜著霧蒙蒙的雙眼,擋在晉殊身前:“本宮才不是......不是小丫頭!”
    那人彎了腰身,湊近了去看被裹成一團又有些髒兮兮的小人兒,頗為驚訝道:“柔嘉?十皇妹怎麽在這處?”
    “二皇兄?你們......隔......你們為何要欺負三哥哥!你們壞!柔柔要去告訴父皇!”柔嘉淚眼婆娑,小鼻子泛著粉色,一抽一噎得,嬌糯的小奶音顫在晉殊心上。他抬眸,濃濃的墨黑色下,深不見底,嬌小的團子長不及他膝蓋,擋不住他刺骨的寒霜,他沙啞著嗓音冷冷道:“讓開。”
    那些個不及柔嘉得寵的皇子本欲離開的步伐一滯,唇角帶著玩味譏諷:“十皇妹不若去別處玩,這野種既不願承了皇妹的情,那皇兄們自然要幫著皇妹懲治他一番。”
    “不準!柔柔就要護著三哥哥!”
    “讓開。”沙啞的嗓音帶著徹骨寒意,無端教那小團子抖了一下,跌倒的痛楚和晉殊冷漠的神情,一起浮上心頭,淚水翻湧,泣不成聲:“嗚嗚嗚......三哥哥......嗝......凶柔柔......三哥哥,壞......”到底是被千嬌萬寵的小公主,何時受過這般委屈,晉殊被她得哭聲擾得頭疼欲裂,強撐著清明:“閉嘴,莫哭了。”
    二皇子少年氣衝,眼瞧著父皇的掌上明珠被一野種惹得啜泣涕漣,忙使了十分力在腳尖上,沉重的一踢,清脆的骨裂聲響起,晉殊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奶團子身上。腿上的傷痛迫得他皺眉悶哼,身子依然站得筆直,風骨卓然。
    柔嘉的哭聲引來了姍姍來遲的宮婢,奶嬤嬤一把抱過她,捏著帕子輕柔擦拭身上的泥濘,對那些個皇子盛勢逼人渾不在意尊卑:“眾位殿下好大的仗勢!”
    “嬤嬤明鑒,本宮可沒欺負十妹妹,隻這野種惱了十妹妹,本宮代為教訓了一二。”柔嘉是這宮中最不能招惹的“小霸王”,她身上是聖人萬千的寵愛,更遑論那護己的妖豔貴妃有得是手段警醒他們的母妃。二皇子領著眾皇子告了罪,慌不擇路的散去。
    “三殿下,公主好意絕不是你能糟蹋的。”奶嬤嬤顧念著柔嘉,換了種說辭委婉告誡,她在宮中浸淫多年,自然曉得那些個離去的皇子打著什麽勾當,而自家的小主子不過是無端被卷入了來。
    晉殊斜睨了一眼雙麵酡紅的小團子,僵著身子,沉聲道:“本就不是一路人,本宮自不必承她情。嗬,本宮可不敢高攀了去。”
    “你!”嬤嬤被他氣得一噎,當即要抱著柔嘉離開。
    “嬤嬤!我不走!”柔嘉掙脫了奶嬤嬤的懷抱,邁著小腿,小心翼翼地靠近晉殊,她止了哭聲,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淚痕,伸出小肉手扯了扯晉殊單薄的袖子:“三哥哥,你疼不疼呀?母妃說呼呼痛痛就飛走了,柔柔給你呼呼就不痛了,呼——呼——他們壞,居然欺負三哥哥,柔柔去父皇麵前告狀罰了他們給你解氣好不好?三哥哥,你不要不理柔柔呀,柔柔想和你玩兒。”
    晉殊身子孱弱,意識恍惚,麵色緋紅,雙耳嗡嗡,雙眸重了影,身影不可自控的搖晃,從深淵墜落前,最後的清明全然是柔嘉軟糯的奶音。
    “啊——三哥哥!”
    “快來人!”嬤嬤這才瞧清晉殊後腿上的斑駁血跡和他潮紅的麵龐,忙招了身後的婢子抬著昏倒在地的三皇子匆匆奔往皇子府,又遣了人前去請太醫來診治。
    他的身上不止一處傷痕,有好些個陳年舊傷,放任不管後任它結痂脫落留疤,縱橫交錯的在前胸和後背上,瞧著甚是駭人。
    昨日宮宴的狸奴令他出了些風頭,待散了宴席回到冷宮時,麵對的隻有無盡昏暗和冷寂,醉酒的老太監搖晃著身子,打了酒嗝從他身邊經過,皮鞭猝不及防從身後襲來,一道一道打在衣衫上,打進了血肉。
    “叫你偷壺酒喝......你倒好出了風頭,咱家養了你這沒用的東西有何用?倒不如死了個幹淨免得費了咱家的吃食。混賬東西!這賤骨頭怎這般硬朗!怎不說話!”
    他沉著麵色,站在月下,受著老太監無理的鞭打,融融月色下的宮城,萬籟俱寂,想必死了個人都是輕悄悄的。瞎眼嬤嬤走後,將他托付給了這老太監,老太監沒了根沒了子孫,全盛時認得幹兒幹孫一朝得了勢,見他魄落,便都離了他去,勢利得很。晚年也隻好在這冷宮裏苟且賴活著,他時而正常教他陰私,時而瘋癲視他為仇人,皮鞭不要命了似的打在他身上。
    晉殊悶哼受著,老太監打累了,晃著酒壺不知去了何處,徒留滿身傷痕的他。他仍是站在月光下,隻這月光清冷孤寂。
    他驀然想起宮宴時的那個小姑娘,他平生頭一回見到他在心內咒了千萬遍的妖婦之女。猶如旭日,生來便與他不是同一路人。
    他在月色下,孤站了一整夜,東升時的光輝布上他孱弱纖瘦的身子,他無端起了膽怯,踉蹌著僵硬的身子帶著滿身傷痕回了他陰暗的陋室。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血跡斑斑緊貼著血肉。奶嬤嬤命人抬了他回皇子府時,宮婢不明其裏,欲為三皇子脫衣,削微使了些力氣,那昏迷不醒的身體猛然一顫,也不知是有多痛,蒼白幹裂的雙唇隻泄出幾絲悶哼。這衣服就像是長在了他體內,脫不得,太醫無法,使了剪子,將單薄破爛的長衫從邊角一點點剪開,從晌午到了晚間,這藥才算是上好。
    高燒灼得燙人,太醫死馬當活馬醫,下了劑猛藥,索性他也不是什麽頂金貴的皇子,若能熬得過去便是老天爺惜命,若熬不過去,也隻能賺個金絲楠木的一品棺材妄為人世這一糟。
    奶嬤嬤沒讓柔嘉跟著去皇子府,帶著貴妃的勒令將小團子塞到了嚴肅的女先生手中。柔嘉不敢忤逆母妃,但心中萬分掛念著晉殊,被女先生抓了好幾次錯處,不輕不重的罰抄了幾遍三字經才算是捱過了。
    柔嘉人小鬼大,頗為機靈,奶嬤嬤帶著走了一糟,她也囫圇認了大概,一下了課,就從後殿的狗洞裏貓了去,依著記憶裏的路線左拐右拐尋到了皇子府。
    奶嬤嬤的一番雷霆手段,讓狗眼看人低的宮婢們誤以為三皇子有了貴妃做靠山,自不敢輕慢了去,裏外打掃了一通,屋內頓時窗明幾淨,地龍碳火熏熏燃著,那股子熱氣讓柔嘉瞬間潮紅了小臉,額間起了一層虛汗。
    太醫已經離開,屋內的藥味濃重,柔嘉皺巴著一張臉,小心翼翼地靠近榻上呼吸微弱的晉殊。她使了力,爬到床榻一側,汗濕的小臉貼近雙目緊閉連夢中都深蹙著眉的晉殊。高燒的熱燙得柔嘉一驚,他渾似個大火爐,唇瓣幹裂,氣音無意識出聲:“水......水......”
    這殿內沒個伺候的人在,三皇子本就沒有宮婢,今日各處又忙得很,宮婢們也隻是做了表麵功夫,灑掃了屋子又煎熬了藥,便不見了人影。
    柔嘉隻好跳下床榻,攀著椅子,倒了杯茶水,又匆匆折回榻前,待她費力爬上了床榻,杯中的茶水也灑了大半,隻夠潤著晉殊幹裂的唇,卻解不了他的渴。柔嘉不信邪,又試了幾糟,仍是灑了多半茶水。
    她別無他法,自個含了口茶在嘴中,小肉掌捂著嘴,單手攀上床榻,雙唇貼近晉殊。昏迷中的晉殊隻覺著火的雙唇上貼上一處冰涼,他迫不及待啟了唇齒,將這冰涼含入嘴中。剛得了趣,冰涼乍然離去,他急得蹙著眉,在夢中慌了神四處去尋,好半晌那冰涼又回到了他唇上,失而複得的落差感讓他吮得有些急切,雙手在虛無中輕揮,抓著那冰涼不讓它離去。
    “娘......”
    “娘......”
    “娘......”
    病中的晉殊格外脆弱,承著寒霜的傲骨彎折了腰。貪婪的汲取這片刻的溫暖,他將這團暖光抱在懷中,抱得恁緊,似是要揉碎了深埋在骨髓裏。柔嘉險些喘不過氣來,她不敢喊痛,不敢掙紮,她知道三哥哥比她還要難受萬分,隻皺著小臉任他那般抱著,抱久了後晉殊自然卸了力道,柔嘉也迷迷糊糊被熱氣熏著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