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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哀鴻
    “你知道光明嗎？”
    “我能不知道嗎？”
    “假如是教科書，肯定會這樣說，‘光明是暗與明的交替，是晝夜更迭，使我們辨別氣節、時間、方向，朝升夕落，悲歡離合....”
    “閉嘴吧。”
    “告訴你，其實光明並不存在，我們一直身處於黑暗，隻是光明消失得太久了，被人類遺忘了，於是我們創造了一個又一個自欺欺人的白日夢，而且相信了......”
    “.......”
    “像聾子無法理解語言一樣，在這個漫漫長夢中，我們隻能靠著想象來勾勒光明的輪廓，以為遺忘了痛苦就不會再有痛苦，但當‘祂’真正到來、刺破長夜時，輪回終將開始。”
    “然後呢？”
    “死亡與新生。”
    車內仍有寒意，透過塗滿血汙的擋風玻璃向外看，寬綽的十字路上，遺留著幾具剛死不久的遺骸，他們的死因，無外乎是“收集物資途中不慎遇襲”雲雲，雖習以為常，但一向行事謹慎的方琳，臉上免不了徒添幾分“顰眉警思”之色，探首環視少頃，方琳便沉聲立斷道：“動作要快，走！”
    話音方落，後廂的車門便被倏地拉開，前者一縱而下，其後的慕容青也緊隨而至，此時的她，已然舊衣一改成新貌，前凸後翹的身段換上了一身緊致、實用的運動衣，委實減卻了幾分十指不沾陽塵的仙人氣，但卻多了些素衣風歎的薔薇氣質，臨行之際，她憂柔的望了一眼駕駛室的方向，輕輕囁嚅：“等我回來。”
    “咣！”
    “噠噠噠噠.....”
    吉普車內部的氣流再次變動，煩躁一刻不減地在神經線上蔓延，食指斷斷續續地敲出不規律的音節，孤身立坐在前位的他，對慕容青的囑咐置若罔聞，猶如與世隔絕般，隻是自顧自的天人交戰，零下十四五度的氣候裏，他的厥庭竟然沁出了細密如珠的汗水，時而緊闔的雙眼，顯露出略微痛苦的虛弱模樣，青稚的臉上仿佛掛著與這個世界相同的蒼老——李濤。
    他的全身繃得愈來愈緊，凸顯的咬肌頓時扭曲了五官，當瞳仁再次打開時，牙紅色的血絲已經爬滿了整個玻璃體，狂躁逐漸蠶食了他的理智，遽然間，他猛地向窗外瞪去......
    下車後，二人相繼朝路口的加油站走去，即使她們刻意放輕了腳步，卻還是有三隻喪屍應聲而來，早有應對的方琳將腳下的一隻塑料罐踢到了前方的路沿兒邊，無頭蒼蠅般的喪屍覺察到聲響，又立時集體轉向，方琳旋即快步追上，趁三隻並排在一起的喪屍還未“快意回首”時，一記拔刀式，齊刷刷的三具人頭滾落在地！
    方琳順著刀口拭了一道，又如流水般收回鞘中，幾個月的生死磨礪，已讓她的刀法更為利落，誠然，不可說“高山流水，隨心所欲”，但“腰馬合一，如臂揮使”一詞卻恰如其分。
    隻見慕容青毫不懈怠的趕上去拉開了零售部的門，二人極為迅捷的先後魚貫，店內的景觀與她們之前見識的相對“完整”，隻是一部分的貨物櫃都傾倒在了地上，這意味著她們需要用更長的時間來尋集資源，而逗留時間的長短就等同於死亡的幾率。
    慕容青取出了兩支強光手電筒，遞了一支方琳：“一定要小心點兒，這地方采光不太好，四麵窗戶都蒙了塵，容易遇險，萬一碰上了，不要管我，我能保護好自己。”
    方琳點頭：“嗯，我去找吃的，你去醫用櫃哪邊，如果應付不來，就喊我。”
    末了，不及回應，方琳便輕快離去，慕容青舉著手電觀察了半響，判斷好方位後，就走進了身側的一條小道，她的腳步略顯倉促，惶然的眼神在狹窄的過道中四處遊弋，手中緊握的光束隨著每一聲光怪陸離的細微聲響快速移動，照理說已經死裏逃生多次的她，不該這麽畏首畏尾，可在這未知的死寂之下，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她。
    走到一張雙層封櫃前，慕容青止住了步子，呼出一口氣：“找到了”她依然沒有放鬆警惕，右手牢牢地按住了腰間的匕首，小心翼翼靠近了過去，屆時，她的手電筒照到了印在櫃台上的一排字，慕容青逐字念了出來：“開-門-有-驚-喜！”
    她蹙了蹙眉頭，想到：“竟然有人在上麵留了字，就代表裏麵的藥品可能被人洗劫一空了，要不要打開.....”遲疑了一會兒，她便朝把手伸出了手去，如此冒險，不是擔心無功而返，而是另有原因，剛一啟開箱門，她的手便立時感受到一股拉力。
    “嘎....啊...！”
    突如其來的幹嚎聲，嚇了慕容青一跳，再定神看去時，隻見櫃台內，居然擱放著一具小孩腐爛的上半身，它的雙臂、眼球、耳朵均被整齊地割掉，頭蓋骨以及大部分皮膚被穿過的幾十條鐵絲釘在箱底，其中一條則接連著箱門的把手，隻要經人一開啟，櫃內的喪屍就會開始猛烈掙紮，直至將自己活活撕裂，之前的那股拉力便是由此而來。
    往下看，一行熠熠生輝的熒光字吸引了她的注意——末日贈品：by玩笑家。慕容青對這件“藝術品”望而生畏的評價道：“喪心病狂.....”奇怪的是，後排的藥物竟一點沒被動過。
    “嘎..哈...嘎~~”
    有氣無力的怪聲再次響起，慕容青旋即抽出匕首，準確地插進了喪屍顱骨的冠狀縫中，知識為她節省了不少氣力，可正準備攫取所需的藥品時，像從地域深淵傳來的無助嗥叫竟又一次鑽入耳畔，而這一次卻並不是來自櫃台！
    慕容青迅速向聲源側目看去，隻見不遠處的廊道出口湧進了幾隻喪屍，踉踉倉倉的朝她蜂擁了過來，一見情勢危急，慕容青急忙亂抓了幾盒藥，揣在懷裏，這時，她的肩膀上猛地傳來了一陣觸感......
    “完了。”
    神鬼不覺間，一隻喪屍已行至慕容青身前，正欲撲咬時，慕容青順勢一個趔趄，伏倒在了地上，身體比大腦快一步作出了反應。雖然有驚無險，但畢竟身陷虎狼之境，難免慌亂了起來，忙四肢並用，像壁虎似的，趕緊逃離喪屍的攻擊範圍，玩命匍匐了一陣後，她才連滾帶爬地以蓄跑的姿勢站了起來。
    為了防止被圍堵，她回頭一看，竟然連一隻喪屍也沒有追上來！——這時，慕容青發現，在那幾隻搖搖晃晃的黑影下，居然有一條鐵鏈拴著它們！!
    此刻驚魂未定的慕容青沒有時間顧慮“作俑者和動機”的問題，她把全部心思集中在了剛才急於落跑而寥落了一地的應急藥品上，她緊盯著在“戰利品”附近逡巡的喪屍們，神情有些彷徨。
    “該不該回去拿？”
    一時之間，折返後的千百種狀況在她腦海裏一一浮現，然而死亡的場景卻多於生還。倘若不是她把那些藥品視作生命般重要，想必此時也不會如此焦心，猶豫了片刻，她忽然靈機一動，想到：有了，隻要叫方琳來援助我不就行了嗎？
    但求救的話剛湧上喉頭，卻又生生咽回了腹中，轉而成了一聲長歎，忽然，她的目光變得堅定了許多，先前的頹色也被一掃而光，拔出匕首，徑直向那群喪屍走了過去。
    “你們踩到我的東西了！！”
    “隆隆~！”
    一大片轟然落地聲，令還在往挎包內拾掇食品的方琳，驀地驚覺而起，她凝望了眼聲音傳來的方向，心中暗道不妙，忙壓低腰身，攥住刀柄，前去應援，她的步法可謂詭譎，腳步未到，重心先至，一進一退，宛若遊蛇，但速度又奇快，一溜煙的時間已走出十幾丈，她這套地堂功夫，是一種攻守兼備的獨門樁功，其名曰“龍虎雙履”，一旦遭到敵人伏擊，配合刀勢，即可立時脫險，轉攻為守，後發製人，就這一招《參術刀法》的預備式，她苦練十年，也隻達到“龍移虎形，刀影相隨”的前半句而已。
    不多時，方琳已趕到慕容青所在的長廊，手電光線愈往前探，就愈是狼藉，滿目琳琅的商品摔了一地，不時還有刺目的血跡闖入視野，屆時，一聲聲輕柔的喘息，突兀的回蕩在僻靜的前方小道上，方琳馬上朝那個位置照了過去，隻見精疲力歇的慕容青正倚著一張櫃台席地而坐，她的四周，橫七豎八的躺著幾具屍體.....
    “....這是你做的...？”
    “嗯。”
    方琳眼中掠過一絲訝異，但很快便隨之消弭，在遭受了那麽多波折後，她不敢再小覷任何一個人在絕境中的求生意誌，因為改變總在不經意之間，接著她上前巡視了一遍戰場，為了防止漏網之魚，她把刀刃從鯉口中抽出了三分之一，一麵警戒，一麵責問道：“我數了數，這裏最少有七八隻喪屍.....如果一個人被圍攻那麽存活率可能比離群的小羊還低。”
    “.....”其弦外之音，顯而易見，慕容青選擇了緘默。
    “對我來說，既然已經做了，理由就並不重要了，但我希望...下次，能和你一起，可以嗎？”
    “...好....”慕容青聲若蚊蠅地答應了一聲，伴隨著喘息而微微起伏的兩頰，有些泛紅。
    屆時，方琳的腳下似乎踢到了什麽，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叮鈴聲，她遂低頭一看，隻見那些屍首的小腿上都被拷上了一條鎖鏈，而這條鐵鏈接連著零售部出口的承重柱，察覺到這一現象，方琳才終於明白慕容青為什麽能以一己之力化險為夷，它們被限定了活動範圍......
    “你也看到了嗎？”
    方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回道：“是人為....”
    話音未歇，方琳眉頭一凜，走向側首的幾麵專台櫃，開始逐一檢查，當她也看到貯藥箱裏的“末日贈品”時，反應卻和慕容青大不相同，她的視線猶如被牢牢吸住似的，瞳仁中的驚愕愈演愈盛，呆立良久，才輕聲吐出了兩個字：“是祂.....”
    一語激起千層浪，慕容青緊張的問道：“你認識這個人嗎？”
    “不，我不認識....但哪天我和歐陽尚峰去找營養品的時候.....也不小心遇到過他的玩笑。”
    一時，慕容青像是想起了什麽，恍然大悟道：“....那他的腿也是上次出巡的時候.....他為什麽不告訴我們?”
    “沒有誰是一直沒心沒肺的，自從查理那件事過後，他不但想補償....也想證明自己不再是拖累。”說到末尾時，方琳故意看了一眼慕容青。
    方琳“看穿卻不說穿”的含沙射影，令慕容青顯得有些羞怯，忙話鋒一轉道：“好吧....就算是這樣，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私下跟我們說說？也好讓我們出行前做好防備....”
    “因為....連我也差點栽在他手裏....”
    一言聽罷，周圍的氣氛登時凝固，一種不寒而栗的恐懼感慢慢遍布慕容青的全身，現在，她才知道，在這個失去法製管束的世界上，竟有一種比喪屍更加危險的生物，他們把肆意奪人性命的精巧機關稱作“玩笑”......
    “別胡思亂想了，我們快點出去吧，李濤還在等著我們呢.....而且這裏說不準會有二次陷阱....”
    方琳見慕容青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樣，邊說邊走到她身前，伸手去攙她起來，慕容青擺了擺手，示意不用，正撐膝而起時，卻被方琳看到了她右手手背上的一道血痕！
    “你受傷了？！”方琳如雷灌頂似的，忙去抓她的手，卻被慕容青一個轉身，擋了開，吞吞吐吐的回答道：“沒....沒有....是被桌角刮傷的....”
    兩人對持了少頃，等到肅穆的格局稍緩，方琳才輕輕推扯她的肩膀，讓她正過了身來，藉著手電細細度量了她手上的傷勢片刻，發現確實不像咬傷或是抓傷，這才放下了心，關懷備至的柔聲問道：“疼嗎？”
    慕容青目光飄忽，不敢與方琳對視，草草回複了一句：“..不疼....我們走吧...”便扭過微微發燙的臉，著手整理藥品。兩人收拾好後，便一同撤離到了零售部的門口，沒曾想，她們一拉開玻璃門，一陣哀鴻便從四麵八方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