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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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懷節錄事進到小院時,看到四個一頭胡人短發、身材頎長,朗月清風般的英俊郎君端坐在庭院地台上邊飲茶邊恣意說笑,很有些魏晉風骨,不禁心生好感,剛才被那胡人軍漢一言不發、一路無聲催促的煩躁煙消雲散。
    阿雲嘎看到霍巴領著一位戴黑色襆頭,身穿紅色圓領袍衫的中年文士進來,立即示意朋友們,紛紛起身,先行叉手行禮。
    阿戌和阿亥上前服侍鄭雲龍穿好靴子,大龍笑道:“想必是裴錄事,我們兄弟失禮了。”說著大步走到裴錄事麵前,再次行禮,“某是鄭雲龍。”
    隻見眼前這位郎君臉龐棱角分明,濃眉鳳目,高鼻薄唇,眼神清明專注,雖之前行狀有些失禮,卻風姿坦蕩,並無半分扭捏,分明一位濁世翩翩少年郎!
    其他三人上前一一自我介紹,裴錄事點頭還禮。
    霍巴行禮告辭後,幾人在書房坐定,阿戌阿亥奉上茶水茶點,躬身告退。
    鄭雲龍道:“辛苦裴錄事專程前來!”說著親手奉上茶水,裴錄事接過後,端著茶盞低頭喝茶,暗暗打量一番四周環境,書房家具素雅考究,四個郎君皆品貌俱佳,穿戴上乘,美婢姣僮,住在秦王別府不說,還有秦王愛女腰牌引薦,心知這四人定有不凡之處!
    他放下茶盞,說道:“方才某收到艾爾穆旅帥的口信,說是有洛陽農事策略需要告知?”
    鄭雲龍正色說道:“正是。我們兄弟祖上是漢朝人士,後輾轉遷徙到海外。如今我們兄弟經常聽家中長輩敘話當年漢時盛景,都想回故土看看。蒙秦王殿下和旅帥不棄多有照顧,我們期望報效故土,報答秦王殿下知遇之恩。”
    裴錄事聽得專注,心想,這莫不是四海歸心的兆頭,秦王真是真龍天子!聽得愈發上心。
    鄭雲龍看對方很是認真,接著說道:“方才我們和艾爾穆旅帥談起我們海外家鄉農業發達,四季土地產出不斷,因地製宜極有成效。旅帥就說天策府中裴錄事最是精通農事,所以麻煩到您。”
    裴錄事聽後,很感興趣,問道:“不知郎君們的海外家鄉是怎樣盛況?”
    鞠紅川雙手扶膝微微躬身,說道:“我們海外家鄉喚做亞平寧半島,半邊臨海半邊大陸,夏季炎熱幹燥,冬季溫和多雨,多山地丘陵,平原較少,土壤以褐色土和山地紅色土為主。山地丘陵多種植葡萄、油橄欖、茶樹、柑橘等果樹;平原主要種植小麥;平原向海洋過渡地帶主要種植水稻、養魚和種桑。我們祖上經過幾百年的耕作和研究,形成了一個有效循環的生態環境。”
    裴錄事聽到不少新鮮名詞,不禁打斷川子的話,問道:“什麽叫生態環境?”
    高天鶴接話說:“生態環境是我們所居住地的水脈,土地,動物,在氣候的影響下的相互依存。如果耕作得當,則生生不息,如果使用不得當,則資源斷絕,民眾無法生存。打個比方,在丘陵陽坡種下柑橘,每年夏季開花時,蜂農就會在柑橘山上放蜂授粉采蜜。如果當年日照充足,降雨適中,則秋季豐產並且品質上乘;如果當年降雨時間過長,日照不足,則糖分降低,產量下降,就需在雨季開渠導水,剪枝施肥。”
    鶴鶴想起做那期節目時吃到的柑橘,真甜!
    裴錄事不禁歎為觀止,“沒想到你們家鄉已經把農事考據到如此地步,難怪艾爾穆旅帥極力推薦。”
    高天鶴喝了口茶,借機整理了下思緒,接著說:“我們想詳細介紹的是桑基魚塘,這在中土自古有之,在湖州一帶極為盛行。當年亞平寧半島因平原少,糧食產量一直不高,經過一百多年的耕作,土地肥力下降,糧食產量愈發捉襟見肘。家中長輩想起桑基魚塘,經過不斷試驗改良,研製出桑基魚塘和水稻的輪作之法。在平原向海洋過渡地勢,土地肥力下降地帶開挖池塘,引水養魚蝦放養鴨鵝,挖掘出來的土在四周堆成高基,種植桑樹。用桑葉養蠶,放養的鴨鵝或生蛋或宰殺。絲綢、魚蝦、禽蛋,再去售賣,換取糧食。經過幾年輪作的桑基魚塘使土地肥力恢複更勝以前,也可放水再來種植水稻。”
    高天鶴看裴錄事專注看著自己,接著說:“我們兄弟想著,湖州已有數千年桑基魚塘的規劃經驗,有前車之鑒更易在洛陽近水脈一帶推廣。請湖州的老農到洛陽現場考察,看哪些地方適合改造,哪些地方不適合,現場指導。我們兄弟可以把我們家鄉的經驗與之交流,取長補短。畢竟亞平寧和洛陽的地勢條件天差地別,還是要因地製宜才是上上策。”鶴鶴心想,湖州的節目沒白做哦!
    高天鶴還未說完,裴錄事就連連點頭,“郎君們大才,老成謀國,經驗之談!”
    鞠紅川看鶴鶴說完後,裴錄事還有些意猶未盡,接著說道:“畜牧放養,中土曆史悠久,這些自不再提,方才說到的蜂農放殖在我們家鄉也是一大特色。”
    裴錄事不由提問,“國朝養蜂自古有之,郎君家鄉有何特殊之處?”
    鞠紅川想著新疆那遍地開花的蜂場,不由笑道:“我們那裏幾乎所有的農作物種植都離不開蜂場,按農作物的地勢布局和花期,蜂農依次轉場,追趕花期,在轉場的間隙進行割蜜,收集花粉,分箱增殖。經過蜂農放殖的田地高產,品質上乘,蜂農售賣的蜂蜜、花粉、蜂蠟、蜂王漿,都是羅馬和埃及貴族追捧的奢侈品。”
    裴錄事連連擊掌,“奇思妙想!各家均可得利,這個辦法的確好!某獲益良多。某認為可以報給天策府知曉,在東都洛陽先行試行。郎君們盡快寫條陳上來,某遞交從事中郎。”
    鄭雲龍帶著兄弟們起身,向裴錄事拱手致謝,說:“有勞裴錄事費心!”
    四人與裴錄事約好遞交條陳的時間後,一起送裴錄事出府。鄭雲龍喚來阿戌,說急需書記來幫忙書寫條陳。
    日昳,長安西市懷遠坊。
    頡利請和的消息已傳遍長安,部分行營撤銷後大量軍官回到長安,坊市裏到處可見成群結隊的軍漢在各家酒肆脂粉鋪進出,胡人商鋪人滿為患的歌舞升平景象。
    艾爾穆獨自一人,穿著紅色軍袍戴著半麵甲、皮質軍冠,手中晃著牛皮馬鞭,搖搖晃晃在一家家香料鋪門口徘徊,似乎在嗅著空氣裏複雜的香味,辨別著香料的品質。終於在一家香料鋪門口停下,看著裏麵擠擠挨挨的女郎,用突厥話叫來店中胡人仆役,說了幾種香料,沒一會兒仆役捧著盒子跑出來,給她看。
    艾爾穆剛低下頭檢查,突然一隻手夾著勁風拍過來要掀香料盒,突厥公主雙眼一眯避過正麵陽光,左手立掌平推隔開胡人仆役,夾臂旋身、身體瞬間拔高,右腿高踢一字馬,夾著衣袍颯颯破空聲一腿劈向那人左肩。
    那人沒料到艾爾穆如此機謹,如果被這腿劈中,估計要殘,隻得狼狽倒地滾開,正灰頭土臉時,就聽耳邊一聲嘯音,牛皮馬鞭已纏上他的右臂把他卷起,甩出去五、六丈。
    這時艾爾穆尚在半空,眼看招式已用老,另一人突然上前一鞭向她右腿抽去,沒料到艾爾穆居然滯空一瞬,右腳在鞭梢上輕點,左腿一記橫掃,變故生於腋肘之間,另一人猝不及防被掃到肩膀,立時和前一人滾作一團。
    周圍的軍漢見這幾人一言不合打了起來,而且還如此精彩,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打著呼哨拍掌叫好。
    那兩人落地後,一個右臂似已脫臼另一人左肩疼痛欲裂,都沒想到這藍眼胡女竟如此厲害,沒討到好反而丟了大醜,從地上爬起來,頭也不回互相攙扶著埋頭鑽進人群。
    艾爾穆看到這做派就知道,不是太子就是齊王的門客,遇到秦王的愛寵落單,想來下黑手占便宜好回去討賞。
    她若無其事拍拍軍袍下擺,向周圍軍漢拱拱手,一個壯碩軍漢滿口關中口音,老遠走過來說道:“恁你個小子,竟如此能打,走嘞走嘞,隨哥哥們去喝酒。”上前就想摟她肩膀。
    艾爾穆好笑,隔開他的熊掌,把住他的胳膊,那人頓時麻了半邊身子,一時大駭,艾爾穆鬆了勁,抓著他手腕,說:“走!我請你們喝酒看胡姬跳胡璿舞!聽者有份!”
    一群軍漢沒想到遇到如此豪爽的同袍,立時怪叫著呼喚坊間的同伴,擁著藍眼的小人兒,把道路都快堵住了。周圍的女郎們見藍眼軍士不但身手利落,還是個豪俠,不禁都在惋惜這樣的人才,身材竟如此瘦小,紛紛調笑搖頭。
    幾十個軍漢瞬間把胡娘酒肆圍得水泄不通,老板笑得見牙不見眼,安置眾人坐下後,問眾星捧月般的小個子軍漢,點什麽酒水,隻見那藍眼軍漢在案上撒了一把波斯金幣,看著亂滾的金子,把老板驚得下巴要掉了,一邊招呼仆役撿錢一邊連聲高叫:“上最好的酒,要多少有多少!”
    軍漢們沒想到遇到如此豪俠,怪叫聲快把屋頂掀翻,酒還未上,人已熏熏欲醉!低台上戴麵紗的胡姬嬌笑著鞠躬行禮後,展開雙臂開始慢慢旋轉,越轉越快,紗裙漸次展開,露出蜜色的長腿,瞬間酒肆裏一片狼嚎。
    艾爾穆摘掉麵甲,站起身接過老板遞過來的酒壇,大聲喝到:“萬勝!”
    軍漢們立時站立,舉著酒壇應和:“萬勝!萬勝!萬勝!”聲音一浪浪傳出去,整個坊間都在傳說有豪俠在酒肆裏為慶祝唐軍的勝利一擲千金。
    日光西斜,艾爾穆離開酒桌向後院走去,一個胡娘笑著偎過來,艾爾穆隔開她的胳膊,塞了個金幣給她,胡娘笑著搖頭走了,艾爾穆若無其事找到老板,問酒資是否足夠,知道足夠到宵禁時,點點頭先行告辭。坊門處停著輛馬車,霍巴坐在禦者位上,看到旅帥上了車,迅速趕車離開。
    艾爾穆盤腿坐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裏,打開手中紙卷,上麵用波斯文密密麻麻寫滿。艾爾穆看完,將紙卷握在掌心攥緊,張開時一把碎末落在一隻錫盞中,她用紙媒點著,瞬間變成飛灰,從窗口一點點飄走。
    突厥公主戴著半麵甲,看不到表情,一雙藍眼如冰徹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