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非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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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風華!
趙如意站在半夏的屋前哀悼半夏的離去,突然聽到有人踩著積雪疾步行走的聲音,接著就是一個男人大聲喊道“裴孤城,益民醫館的關老爺子在城東,我已經派人去找了。”
趙如意回頭一看,原來是那個做了偽裝的楊校尉,他手上拿著灰鼠皮的兜耳帽,將整個額頭露了出來,他的額頭上有一條醒目的疤痕,從額骨斜斜的直到右眼眉尾,可見有多麽的凶險。
“不用了!”
裴孤城走了出來,他的官袍下擺和官靴泥濘一片,可絲毫不顯狼狽。
隻見他露出官帽的頭發黑亮,斜飛的劍眉英挺有型,眼眸細長而蘊藏著銳利,輕抿著微薄的嘴唇,輪廓棱角分明,身材修長高大卻不粗獷,氣質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這是一個很有魅力卻又難以靠近的男人,和趙如意曾經見到的那個少年相去甚遠,無論是體型和氣質都截然不同了。
裴孤城站在門口看了一眼楊憲額頭上的疤痕,皺著眉頭沉聲說道“把帽子戴上,你想讓別人知道我們幹了什麽嗎?”
“哦!”楊憲將帽子戴上後,嘴裏嘀咕道,“暖和倒是暖和,就是熱得慌!”
“對了,你剛才說什麽不用了,是什麽意思?難道趙老板已經……”
趙如意愣了一下,她已經怎麽啦?她不是還好好的站在他們旁邊嗎?難道他們看不見她嗎?
趙如意走到裴孤城的麵前揮了揮手,但是裴孤城隻是微皺了一下眉頭,冷聲問楊憲“柳家的人都已經控製起來了?他們有交代什麽嗎?”
“這柳家人都是些軟骨頭,還沒走出宅子,為了把自己撇開早就把禮義廉恥都拋在了腦後,他們一個個都著急忙慌地把自己的事情都交代了,根本不用大家用刑。那兩個當兒子的更絕,直接把老子往刀口上送。”
“你說趙老板這麽聰明的人,怎麽千挑萬選的就找了這麽個東西!”
“……”
裴孤城瞪了楊憲一眼,嫌棄他太囉嗦。
趙如意笑了,柳家人可不就是這樣嗎?這世上誰都可能有錯,獨獨他們一家人幹淨得就像一朵朵白蓮花,說起來還不是最底層的泥腿子和掌勺的大廚,一旦過上了人上人的生活就忘了自己的本質。
楊憲被裴孤城冷瞪了一眼後,也不敢再囉嗦,急忙把剛才審問柳茂山的東西竹筒倒豆子般的說了出來。
“原來這柳茂山早在錦城的時候就盯上了趙老板,他從藏春閣的一個相好那裏無意間聽說趙老板得到了一筆錢,打算自贖自身離開藏春閣,就打算在半路劫殺她,誰知道趙老板離開前的那天晚上救了半夏姑娘,柳茂山就有點不好下手了。”
“後來他們來到彭城後,柳茂山看趙老板居然還會做生意,而且經營得還不錯,所以就收買了幾個小混混經常騷擾她們,然後柳茂山再英雄救美,呸!那就是個狗熊,窩囊廢!他……”
“說重點!”
裴孤城的臉色極差,他偏頭看了一眼趙如意站著的地方,眼裏閃過一絲迷茫。
“哦,好,說重點!”楊憲立即又把話題扯了回來,“後來那柳茂山被聘用在趙老板的酒館裏幫廚,這一來二去就騙得趙老板和他成親了。”
“成親不久,他借口趙老板不能生育,將自己在鄉下生的兩個兒子接到了身邊,然後把自己離異的妻子沈春華也接到了身邊。這一家人吸著趙老板的血過上了人上人的生活,卻一天天的在算計著趙老板的錢財。”
“柳茂山說,他們原本也沒打算給趙老板下毒,是趙老板緊拽著錢財不放手,他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行了,叫輛馬車來,我要把她帶走!”
當裴孤城轉身就要跨過門檻往屋裏走時,楊憲又補充說道“那柳茂山還說他要揭發趙老板是娼妓賤民的身份,按照炎國律法,娼妓如若婚配連自身也是夫家奴仆,所以他們就是打死趙老板也不能獲罪。”
趙如意對於這操蛋的律法也隻有悲哀的歎息,就是因為這樣的律法害了多少從良的女子,她們不敢婚配,也無法抬起頭生活,一輩子都是賤民的身份。
裴孤城聽到楊憲說的話,眼裏立即充斥著凜冽地殺意,他的後槽牙咬得咯吱作響。
“好,很好!”裴孤城低垂著眉眼,冷冷地說,“我本來隻想給他們一個痛快,誰知道他們要自找不痛快,那就如他們的願吧!”
“阿憲,好好招待柳家人,包括沈氏姑侄倆,讓他們嚐嚐你們的酷刑後再上路。”
“好!”
楊憲眼神複雜的看著站在破門廊上的裴孤城,沉凝了一下說,“裴孤城,你已經盡力了!”
“當年你委托別人將那筆錢贈送給了趙老板,趙老板才得以從藏春閣贖身獲得自由,然後你又找人幫她辦理了良民的戶籍,才讓她得以在外行商。裴孤城,你已經不欠趙老板了!”
“什麽?原來……原來自己能夠這麽容易就從那個汙濁的泥潭裏脫身完全是因為裴孤城幫了自己!”
趙如意眼神複雜地看著裴孤城,她想他真的不欠她了,其實即便他當初隻是隨意許下了諾言也沒必要用這十幾年暗中的幫助來償還,諾言在趙如意眼裏早就不值錢了!可此時此刻,趙如意動容了,原來這世間還是有重諾的人。
裴孤城嘴角牽起一抹苦澀的笑意說“可是我終究晚了!我品嚐了人在絕境逢生的滋味,卻讓她兩次品嚐了絕望的滋味!”
“你對她……”楊憲急得跳腳,“你堂堂武威侯,怎麽能夠……”
“怎麽不能夠?”裴孤城用凜冽的眼風掃了一眼楊憲,厲聲說道,“阿憲,我想不到你是這麽膚淺的人,她比那些所謂的名門閨秀差的隻是身份和地位而已,她太優秀太善良,所以這汙濁的世界才會容不下她。”
趙如意被裴孤城的話語打動了,她不知道自己在裴孤城那裏有這麽高的評價。可是為什麽楊校尉表現得會這麽激動呢?難道自己得罪過他?一生沒有真正去愛過一個人的她猜不透其中的奧秘。
“裴孤城,你魔障了!如今武威侯府隻剩你一人,你肩負著振興家族的重任,可不能再任性了!”
“我聽說皇上打算把你調回錦城,有心給你和徐丞相的女兒指婚了!”
“阿憲!”裴孤城皺緊眉頭厲聲喝止楊憲,“不要隨意猜測!去做你的事情吧!城裏的災民安頓完了嗎?我們明天一早還要到附近去巡視。”
裴孤城指了指天,然後沉聲說道,“對了,馬車裏鋪暖和一點,趙老板這裏太冷了!”
“唉!你~你真是無藥可救了!”
楊憲跺腳離開後,裴孤城轉向趙如意站著的方向,眼神裏有一絲迷茫,他低喃道“趙如意,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
未了的心願?趙如意腦海裏一片茫然,她好像從來沒有想過有什麽心願,因為貧窮隻希望每天能有一頓飽飯算不算?因為被賣隻希望能做一個普通卑賤的奴仆算不算?因為裴孤城當年的諾言她願意給他當牛做馬算不算?因為……因為她的心願從來沒有得到實現,所以她就沒有了心願。
“唉,阿憲說得對,我真是魔障了!”
裴孤城輕歎一聲,然後轉身往屋裏走,趙如意也跟了上去。
當趙如意看到破舊的棉絮堆裏躺著的自己時嚇了一跳,原來自己已經死了嗎?原來病中的自己是這個樣子嗎?瘦弱得就像紙片人一樣,如果不是枕頭上的腦袋,估計沒人能看出來這裏躺了一個死人。
趙如意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對於她來說,死就是解脫,是老天爺的恩賜。
“對不起趙如意,我總是遲到!”
裴孤城脫下狐皮大氅將趙如意連頭一起蓋住,然後珍惜地抱起來往門外走。
趙如意的世界隨著那個蓋住身體的大氅墜入了黑暗中。
雪又撲簌簌地下了起來,天色漸漸的黑了,地麵上卻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