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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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就是她長大的地方。若是爸爸媽媽還在,這裏就是她的家。
這個公交站修整過,站牌信息化了,屏幕上播著著美女明星的洗發水廣告,栗色秀發像水草一樣纏繞著她。女明星的臉尖的像錐子一樣。
明澈沒辦法理解這種美麗。她也不理解自己為什麽站在那裏把這廣告看完。
過了馬路,進巷子,裏麵就是陸嘉苑。上世紀的老小區,幾十年下來,一係列生活配套從無到有,現在簡直可以說繁盛無比。菜場新舊就三兩個,超市商場也不少,最受這片居民喜歡的流動攤販數不盡。這個點外麵擺攤的不比火車站外麵少。
茂盛歸茂盛,到底是離市中心太遠,這茂盛也是帶著泥巴氣息的茂盛。
安城這十幾年來迅猛發展,到處在推到重新建設,馬路上挖的挖,種的種,坑坑窪窪的,好像是眨眼的工夫身邊高樓豎起來,早起推開窗戶看到高架赫然出現在你窗外。
一座城市,用最短的時間,最快的速度改頭換麵,迫不及待的煥然一新。
可是陸嘉苑所在的城西,安安靜靜的沒動。
這片地方在自生自滅中努力往上走,發展就是一片補丁加一片,新的東西在舊的基礎上改建,刷道漆,塗個牆就算是新的,然而舊的痕跡卻沒辦法掩蓋住,三五個月後從新的殼裏鑽出來,而那個時候新的又成了舊的。如此循環往複,看著他人起高樓。
她朝那片小區看,夜色裏看不出來什麽,雖然燈光不少,可是樹木高大,還是顯得灰蒙蒙的。
走得近了,深入巷子裏,才看得到這是一個活生生,熱辣辣的活著的人生。
巷子兩旁種滿了高大的香樟樹,幾十年的老樹,枝幹密密匝匝,臨街麵的人家推開窗,枝椏可以一直伸進房間裏。
攤販們就擺在這些樹下,挨挨擠擠的地方不夠用,不免占了小半截馬路。路燈很暗,但是擺攤的商家們用車載的高瓦數燈照的雪亮的。各種小東小西的零碎,或者騎著三輪車,或者支幾張桌子。
車就特別難走,很憋屈的在中間穿行,司機心裏煩躁,磕了桌子,壓了地攤,喇叭一直巴巴的追著擺攤的人響。碰上不服氣的,車上吵一架,下車打一架的也不少見。打完吵完,該走的走,該擺攤的擦一把臉繼續擺攤。入夜了,沒人管的。
夏天的燒烤攤最受歡迎,占了半壁江山,吃著烤串喝酒的人高了點,很大聲音的高談闊論。烤串攤煙熏火燎的,最招居民嫌棄,煙飄的很遠,經年累月,已經習慣了枕著這味道入睡。
臨著馬路一溜的門麵,可以追溯到百年前的黑瓦屋頂,有意識的保留下來,於是整個巷子,雖然是破敗的,但是你偶爾一回頭,居然可以發現點古樸的味道。
這樣熱鬧和以前沒有兩樣,明澈不由得十分喜悅。她帶著久違的心情,好奇的東看西看,在攤上摸摸選選。
兩個漂亮的女孩子守著地攤賣紀念衫,旁邊立塊白板,用大頭筆寫的50一件,80兩件。明澈蹲下看。
老板就跟她介紹。“我們是服裝學院的,這些都是我們自己設計的,你要喜歡,便宜的80塊兩件賣給你。”她拿了兩件在手上,有一件是個卡通的京劇花旦頭像,畫的很傳神,花旦的兩眼滴溜溜的,攤在燈光下看像跟著你移動目光一樣。她呀了一聲,萌的心軟。
幾個小女生也湊過來看,嘰嘰喳喳的說“這個好看的好看的。”
明澈笑著看她們,幾個女生背著書包,看著挺沉。看他們的年紀,十五六歲,不知道是不是下了補習班回家。
明澈笑著遞給她們看,問他們:“你們是三安中學的麽?”
巷子走出去兩個街就是三安中學,媽媽當年是學校的物理老師。她也在那個學校讀的高中。
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孩子回答。“是的。”
“都放暑假了還上課啊?今年升高三?”明澈問。
“嗯嗯,對啊,升高三了要加油,暑假要補習啊。”她們說。
高高瘦瘦的女孩子蹲下來,“老板老板便宜點好吧。我們多買幾件。
“兩件80不能更少了。”老板在一堆衣服裏亂翻。“你們拿的這個花樣就這一件了。這位美女先要的?”老板指明澈著明澈說。
“啊。”幾個女孩子發出失望的聲音。
明澈搖頭。“我不買,我就看看,你們買吧。”
她說完站起身。
女孩子們很高興,齊聲說了句謝謝,一個留著劉海兒的小姑娘很甜的說了句謝謝姐姐。
明澈眯眯一笑,看著她們在攤位前選的不亦樂乎。
然後快快樂樂的朝陸嘉苑小區走去。
陸嘉苑房子爸媽很早就買了,幾年前她家裏需要錢賣掉了,買家是舊識索性又租給他們住著。
小區門挺高大,剛建好時候還是蠻氣派的,扛不住幾十年老房子,舊的跟什麽似的。
門口就一個崗亭,門衛的老頭坐在邊上拿本子記車牌號,有車出出進進的時候,一根杆子就收起放下。
新裝了兩個電子屏幕,很突兀的立在那裏。上麵紅色的字不曉得是廣告還是通知,不停的滾動。
明澈走近了仔細一看,卻原來是拆遷通知。
原來新的地鐵線路規劃到了城西。還沒動工,但是帶動這片老小區房價往上漲,自然有開發商聞聲而動。
她剛回來,不知道城西已經納入政府的新規劃版圖,在政府那個雄心勃勃的計劃中,整個西麵全部推倒,會豎起一片新的玻璃鋼筋叢林。
陸嘉苑這一帶,正是首當其衝。那些補丁,新的舊的終於不用再顯示他們的突兀或醜陋。他們統統都會消失無蹤。
她在那裏看了好幾分鍾,說不清什麽感覺,默默站著。
陸嘉苑小區很老了。安城在發展,這一天還是要到的。
明澈知道,這對城西的居民來說,是件大幸事。
明澈走進小區。小區主幹道裏,依舊是茂盛香樟樹,厚厚實實的在頭頂上。人家屋裏的燈光冒出來,明滅的落在她臉上。
從主道上左轉,有兩個涼亭,小區裏老人占了七八成,白天他們都喜歡在涼亭裏聊天,下個棋什麽的。冬天時候曬太陽最好。時間太晚,老人睡的早,現在一個人也沒有。
走到底,有條小河,沿河建起一溜的房子。隔河相望的是一個公園。明澈就住在其中一棟裏。
一樓是大家的儲藏室,本來有個安全門,不知道什麽年代就沒了,豁著一張大口。
樓道裏在這樣灰暗的燈光下,也有肉眼可見的電線□□著,大多數人家門口都掛著牛奶盒,也是積滿了灰。過年貼的福字翹的東倒西歪,甚至有端午掛的艾草都沒摘,灰撲撲的爬在牆上。
地上散落著小廣告片,開鎖的,通下水道的,零零碎碎一堆,明澈踩在腳下噗噗的響,一路不停的揮手驅趕眼前的蚊子。
她家在頂樓,門口有明顯積水幹了的痕跡。明澈順著水漬往上,下雨天漏水,天花板上汙著極大水痕,邊上卻是白的,應該是重新粉刷後又漏了,又還沒來得及再刷。
家裏鐵門也鏽蝕的厲害,明澈順手摸了下,帶下來塊鏽片。
明澈不禁有點惱火。她使勁拍了拍門,半天沒有反應。
貼著門聽了聽,一點動靜也無。
摸了摸鎖頭,應該換過了,看起來像是門上唯一的新鮮點的東西。明澈掏出鑰匙試了試,果然插不進去。
她站在門外頹然的看著。
樓道的燈滅了,明澈跺剁腳又亮起來了。
就這樣過了很久。
明澈聽到有重重的腳步聲走了上來,她轉了個身,背對著走道。
爬上來的人,身體胖大,頭發稀疏白的厲害,爬了五樓累的扶著直喘氣。喘了好半天,才窸窸窣窣的掏就著燈光鑰匙,走到明澈家對門,摸索著門鎖。
突然間捏著鑰匙抬起頭朝明澈站的地方看過去。眯著眼睛仔仔細細的打量。
這樓道裏狹窄。明澈走到亮光下。那人哎喲一聲。“是不是明澈?”
就聽的她赫赫的呼吸著,走上來激動的拉住明澈的手。“明澈,你回來啦?”
明澈叫了聲趙嬸。
“哎喲。”趙嬸突的一聲叫,猛拍了下大腿。“真的是你啊。”
一把抄起她的胳膊。“快快,到嬸子屋裏坐會。”
老人手勁特別的大,攥的死牢。
明澈扶著老人,用了點力氣將手臂解放出來。
趙嬸在燈光下打量她,“怎麽瘦的這個樣子?”摸了摸她的衣服。“青州日子不好過吧?”
明澈說:“還行。”抿嘴又道。“空氣不錯。”
趙嬸開門。“去嬸屋裏坐會把。”
明澈搖頭,盯著自己家門看。
趙嬸搖搖頭,“別看啦,要拆了。”
“我知道的。”明澈垂下眼皮看地。趙嬸歎了口氣拉她,“還好你現在回來,真怕你回來的時候,這裏早不是陸嘉苑啦,推倒了,回來一看,就剩鋼筋水泥的工地了。到時候哇,”她扶著明澈的肩,輕輕的拍打,忍不住傷心。
“你回來了,回家的路都沒了。”
明澈不由得內心觸動。她先前還不覺得什麽,老人家一提,倒確實有幾分真切的酸澀湧上心頭。
她垂下頭不說話。
趙嬸心裏也難受,兩個人一時沒說話。
進了屋坐下,趙嬸翻櫃子給她找杯子倒水。她現在也不住這裏,一直在女兒家帶孩子,一年也不回來半遭的,今天晚上過來說拿點東西,居然就遇上明澈。
她這樣忙著,明澈不好大喇喇坐著,站起來跟著她。
趙嬸嘴裏說著。“坐著孩子,你坐著,我給你找點水喝,我找個杯子。”
翻來覆去的說。手沒停,可是心思分明不在找杯子身上,這樣翻了半天,不大的屋子翻了遍也沒找到。
明澈看著她打開抽屜,瞟見杯子就在那裏,她卻又關上,繼續執著的翻著櫃子,發福的身子爬上爬下,嘴裏一直嘟嘟囔囔。
慢慢的明澈心裏生出幾分淒涼來,她走過去扶著,拖著她坐下。
趙嬸赫赫的喘了口氣。“真是老了,自己收的東西,怎麽就記不住擺哪裏了。你看看你看看。。。”
明澈從抽屜裏拿出杯子,去廚房裏找到電熱水壺,開了水龍頭洗幹淨,灌滿水插上電,嗚嗚的開始煮水。
回身走到趙嬸身邊,蹲下來,握了她粗糙的手。輕輕的問她。
“咱們這什麽時候拆呢?”
“不知道啊不知道。”趙嬸搖晃著頭。“天天說天天說,賠的這點錢,不夠回遷的,咱們這裏都是老人,離了這兒住哪去?大家選了幾個人,一直在跟開發商談判呢。情形也不大好。”
明澈記得她女兒條件不太好。老人家或許不願意動,從小生活的地方,習慣的人,習慣的物,搬去新的地方怎麽適應,不要說時間長了就好了,他們這樣的年紀,還有多長的時間去習慣呢。
但是小輩兒應該對這拆遷還是放了指望的。陸嘉苑對年輕人來說太舊了。
這裏環境嘈雜惡劣,大街上隻有攤販和門麵肮髒的飯店,大型的商場購物遊要建要建,一直沒建成。年輕人要出去玩,要去消費,交通又不便利,到市中心的公交車是多的,可是擠,髒,破,小偷也不少。好容易到了市中心,下車時候已經灰頭土臉,年輕光鮮的生命,誰不願意漂漂亮亮。
陸嘉苑打頭,都拆了重建。
明澈心裏一片灰暗。雖然沒有真正的物是人非,可是這些東西她想她早就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