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馬蹄疾 第四章 北天風寒沙塵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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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縷晨曦驅散了漫漫黑夜時,露宿在荒野中的流民已經在收拾了,各自的家當都被搬上了馬車。
    昨天的一場驚險變成了意外收獲,讓這支行走多日的流民,多了許多的物資,也多了拉車的馬匹,這真算是雪中送炭了。
    無數次這樣的露宿和上路,不但沒有淡化人們對故土的思念,反而在心底更加的強烈,隻是因為生計和生存的逼迫,關山的阻隔,故土已經回不去了,他們隻好把這種思念留給了每一處露宿之地。
    每次拔營的時候,他們都會將營地收拾幹淨,絕不留下一葉狼藉。
    一道山梁上,趙翊和崔書生並肩站立著,望著遠處忙碌的人群,兩人都沒有說話,仿佛都不願破壞此刻的氣氛。
    薑文玉和他們剛道完別,正往流民隊裏走去。
    昨晚晚些時候,薑文玉找到陸老先生,建議他帶領這隊流民去涼州落腳,那裏是薑氏部族的地盤,薑氏與戎國是死對頭,正好可以庇佑他們,而且薑文玉拍著胸脯保證會為他們提供一塊安身之地。
    陸老先生一口就答應了,這讓本來準備了滿腹說辭的薑文玉,頓時沒有了用武之地,不過他心裏已經高興得無法形容,這不但是為涼州招攬了幾百的青壯人力,以及一位名望很高的陸老先生,最關鍵的是清心姑娘也會跟著去涼州。
    薑文玉找到趙翊和崔書生,把這件事說了,並說他要待在流民隊裏,一路護送流民去涼州,還叫兩人同他一起,說剛好可以去見見他的父兄。
    趙翊說要去西京,崔書生也表示要去西京看看,薑文玉知道趙翊去西京的目的,隻好不再勉強,說他安頓好這隊流民便去西京找他們。
    崔書生依舊負手而立,神情輕鬆瀟灑,這一趟北地之行,不但讓他見識到了不同於江南的北地風光,而且還結識了兩位好朋友,他的這趟遠遊已經不虛此行。
    不過也有讓他心底沉重,殘酷血腥的戰場,長長的流民隊伍,這些是他在江南所看不到的。
    在他心裏有了一些明悟,江南士林的吟風弄月,如今看來,隻能算是在膚淺地消磨時光;而燕趙的慷慨悲歌,才真正是由無數人的生命譜寫出來的華彩樂章。
    哪怕這些生命被看作是卑微的。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那些被世人尊為聖人的先賢,他們的功績可不隻是著書立說,更在於身體力行的力纜狂瀾。
    崔書生這麽想著,在心底倒真為自己以前的那種輕浮生活感到汗顏了。
    趙翊那張略帶稚氣的臉,經曆過風沙硝煙的侵染,但是依舊紅潤嬌嫩,不失秀美,在晨曦的映輝下,清晰的輪廓顯現出來,堅定而又明亮的眼睛,使得他眉宇間多了一份英氣勃勃。
    人們已經收拾妥當,開始啟程往西北去,晨曦的曠野上,拉起了長長的隊伍。
    一人一騎脫離隊伍,往趙翊和崔書生站的山梁上奔騰而來,胯下的駿馬馬蹄翻滾,枯黃的蔓草在馬蹄下翻飛,馬上的少女身材苗條,頭上的秀發伴著有節奏的馬蹄聲上下起伏。
    山梁上的兩人,都怔怔地看著向他們策馬而來的少女,直到少女策馬來到兩人的身前,他們才回過神來。
    少女翻身下馬,身姿矯健,猶如沙場健兒,嬌豔俏臉,猶如迎風的鮮花。
    “陸姑娘,你還有什麽事嗎?”崔書生笑著問道。
    在兩人身前站定的少女,臉蛋微紅地衝崔書生笑了笑,說道:“我想和趙翊說幾句話。”
    崔書生那還不明白,忙笑著走到一旁去了,同時在他心裏已經開始替薑文玉感到惋惜了。
    等到崔書生離開後,少女板起了臉孔,看向趙翊的眼神也有些冰冷起來,趙翊被少女的眼神一掃,心裏變得有些局促,不敢去正視,卻也好奇她要跟自己說什麽。
    少女伸出手來,將她隨身攜帶的那柄短劍遞到趙翊的麵前,口中說道:“給你!”
    “啊?”
    有些慌亂的趙翊怔怔地看著那隻白皙玉手中的短劍,不明白她為什麽要把短劍給他。
    少女眼神明亮,臉色卻依然平淡如水,見趙翊沒有接,便又說道:“拿著!我爹爹說的話並不能代表我。”
    說這話時,少女再表現得如何平靜,臉色依然遮掩不住,有些紅暈浮現出來。
    她將手裏的短劍往趙翊懷裏一塞,然後轉身上馬,催著坐下的馬跑回流民群中,留下身後怔怔發呆的趙翊。
    “趙翊,陸姑娘跟你說什麽了?咦,這不是陸姑娘隨身的那把短劍嗎?這都給你了啊!”崔書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回到了趙翊的身邊。
    趙翊將短劍插在腰間,轉身朝與流民相反的方向走,崔書生見趙翊神色低落,心事重重的樣子,忙跟了上去,笑道:“趙翊,我正有件事想跟你說呢。”
    趙翊邊走邊問道:“什麽事?”
    崔書生學著薑文玉的模樣嬉笑道:“你和陸姑娘的關係不一般吧?難道你和她有婚約?”
    趙翊驟然停步,轉身驚訝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我猜的,原來還真是啊!”
    趙翊默然低頭,又轉頭去看流民去的方向,輕聲道:“現在沒有了。”
    崔書生喜道:“那正好!”
    趙翊不解地看著崔書生,還以為他也喜歡上了陸清心,盯了他一眼後,搖頭往前走。
    崔書生察言觀色,知道趙翊誤會了他的意思,忙快步跟上去解釋道:“大哥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想把我姐姐介紹給你,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
    趙翊瞬間覺得一向穩重斯文的崔書生,變得比薑文玉還輕浮隨意,隻是轉頭看他臉上的神色時,又不似隻是隨便說說逗他開心,便問道:“你是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這種事我能隨口亂說嗎?你們一個是我兄弟,一個是我最親的姐姐,我是要負責的。”崔書生一臉誠懇,努力把這個媒人的身份坐實。
    趙翊被崔書生的誠懇神色和有些荒誕的舉動給逗笑了,這一笑,連一直淤塞鬱悶的胸口也變得通透了些。
    “書生,沒想到你說話也有這麽直接的時候。”趙翊笑道。
    崔書生甩了甩衣袖,背負著雙手道:“那是,我一向喜歡直來直去的,就如我家一般,開門就能見到山。”
    趙翊一笑了之:“書生,你有心了,不過這事以後再說吧。”
    “好,等咱們去完西京,然後直接去我家見我姐。”
    兩人在曠野中一路走,一路說,不過大多半是崔書生在嘮嘮叨叨,說的事情也大多是關於他那位姐姐的。
    一開始趙翊就當是聽著玩兒,後來經崔書生那張讀書人的嘴添油加醋的一說,倒是對那位名叫崔鳳吟的女子有了些好奇。
    “趙翊,你知道嗎,我姐姐自小立誌非當世一等一的人物不嫁。”
    “書生,那你可就點亂了鴛鴦譜了,我可不是什麽一等一的人物,現在就是一介平民,肯定入不了你姐的眼。”
    “我的眼光豈能會錯,有道是,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說的就是趙翊你。”
    趙翊聽著崔書生一本正經的誇讚,不自覺大笑起來。
    暫時卸下心裏的負擔後,兩名少年恢複了本來麵貌,青春洋溢,笑容燦爛,他們時而歡聲大笑,時而引吭高歌,聲音在曠野中遠遠地傳出去。
    “書生,你姐姐不會長得很醜吧?”趙翊突然問道。
    正在舉手投足意氣風發的崔書生,聽了趙翊的話後,如被魚刺卡住了喉嚨一般,他伸長脖子吞了一口口水,然後使勁搖頭道:“不不,我姐生得很美很美的,而且文學才識更是令我望塵莫及,我姐的名字已經傳遍了江州,多少豪門大族上門來提親,都被我姐給推掉了。”
    趙翊看著崔書生一臉的激動樣,心裏不免更加懷疑起來,嘴上卻說道:“有你這麽一位貼心的弟弟,真是你姐的福氣。”
    “那是那是!”
    兩人爬上一道山梁,舉目眺望,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流出現在眼前,河的兩岸被一些翠綠點點給裝飾著,空氣中也多了一些生氣。
    “趙翊,那邊就是姑臧城嗎?”崔書生伸手遙指向遠處的一座黃土城牆環繞的大城。
    “不錯!”趙翊點頭道。
    “大河九曲通天池,落暉遙看連洛城,這北地的風光與我們江南真是不一樣,如果姐姐來這裏,不知道要做出多少優美的詩句來。”崔書生一臉癡迷,欣喜若狂。
    三句話中總要提到他姐。
    趙翊看到遠處的那座大城,許多往事在腦海中浮現出來,那是一年的冬天,比現在寒冷多了,他奉命率領一隊兵馬偷襲姑臧城,卻不想對方早有準備,一場偷襲變成了明攻,並且對方還有武道高手坐鎮。
    一場慘烈的大戰下來,雖然他們最後攻下了這座城池,但是他率領的兩千兵馬,有七成倒在了姑臧城下。
    就是那場大戰,讓他失去了最得力的助手,最好的兄弟。
    “這裏不是大河,也沒有洛城。”趙翊苦笑道。
    崔書生搓了搓手,笑道:“趙翊,你就是在軍旅中待久了,一點浪漫情趣都沒有,我那是做詩,所謂風雅頌,賦比興,不是言誌便是抒懷嘛。”
    趙翊一愣,然後轉身作揖,誇張地道:“讓你這位才子見笑了,我這是牛嚼牡丹,壞了崔大才子的雅興。”
    趙翊出身江南,長在關中,少年時期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他也是在詩書堆裏泡過的,既見識過花前月下的吟風弄月,也參與過流觴曲水的清談作態,隻是那種風趣雅興,在這幾年的金戈鐵馬中,消磨得差不多了。
    崔書生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道:“趙翊你過謙了,在江南時,我見識過不少所謂的少年名士,但與你一相比較,都成了跳梁小醜了,做些酸腐詩文自吹自擂還可以,真正說到氣勢胸襟,那給你提鞋都不配。”
    “是嗎?那你覺得你我是什麽樣的人?”趙翊饒有興致地問道。
    他對於這位江南書生,心裏也著實喜愛,不但為人真誠坦率,而且不似那些酸腐秀才,隻做得幾篇搜腸刮肚來的拚湊詩文,崔書生肚子裏著實有些文采學識。
    崔書生負手走了幾步,幾蔟枯草被他踩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他裝模作樣的抬頭看了看天,又低頭看了看腳下,然後清了清嗓子吟誦道:
    “北天風寒沙塵暗,蔓草枯黃馬蹄疾。”
    趙翊輕聲念了幾遍,剛想稱讚崔書生幾句,突然想到了一點,失聲道:“不好,我們得趕緊回去。”
    “怎麽了?”崔書生急忙問道。
    “他們有危險。”
    昨晚陸午說的話和他的態度,讓趙翊的心裏極不好受,此刻想到他們有危險,卻還是狠不下心去不管。
    這次從並州匆匆西來,趙翊的主要目的就是救陸氏父女。
    陸午可以跟他撇清關係,但是他不能改變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