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殺手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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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歎!
如瀑的大雨打在臉上,雲飛神誌清醒了幾分。這次鬼教之行,迭遇險境,幾次皆是死裏逃生,江湖之險,遠遠超乎他的想象。
雲飛成為殺手後,接到的第一個任務,是刺殺青城幫幫主。那是雲飛殺的第一個人。至今,雲飛依然清晰記得他臨死時的樣子。
不隻是青城幫,雲飛殺的每一個人,他都記得。
不是忘不了,而是不敢忘。雲飛有點害怕,怕有一天,他會忘了自己殺過的人。
但是,雲飛心底隱約預感到,那一天終究會到來的。
殺手的心,必須是冷酷的,但在雲飛的內心深處,卻隱藏著一縷斬不斷拔不掉的柔情。因為柔情,雲飛成了一個特別的殺手。
江湖上有很多殺手,有很多人死在殺手手下,在多如牛毛的殺手中,又有幾個會像雲飛一樣,清楚記得自己殺過的人的樣子呢?
所以雲飛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殺手,在他眼裏,像張不同和鍾無命這樣的人,才是適合當殺手的。因為他們似乎並沒有人的情感。
有朝一日,一旦雲飛不再記得自己殺過的人,也許會更適合當殺手一些吧。
好一陣,雲飛都沉浸在這種悲憫的情緒裏。或許是雨天特有的孤獨氣氛感染了他吧,又或許是無邊的黑暗和恒久的雨聲提醒了他這個世界的寂寥,勾起了人骨子裏的傷感。不然,為什麽連鍾無命都停止施虐了呢?
想到鍾無命,雲飛打了個激靈,耳邊重又響起師父秦無意的話“一個殺手在任務中死了,隻能算他活該,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是雲飛第一次刺殺任務前,也就是刺殺青城幫幫主前,秦無意說的。
唉,殺手!
在殺手的眼裏,隻有兩種人活人和死人。然而在他人的眼裏,殺手就是死人。要麽死在這次任務裏,要麽死在下次任務裏,總之一直走在死亡的路上。而且正如秦無意所說,一個殺手死了,是不值得同情的,人們隻會嘲諷他技藝不精而已。
活該。是的,活該。
說到底,殺手,其實是一個挺淒涼的職業,遠非旁人想象的那麽風光自在。
一念及此,雲飛反而在心裏笑了,哈哈哈哈,死就死了唄。
像是想通了什麽,雲飛是真的發自內心地笑了。
去他媽的吧,我就是殺手,怎麽著吧?
雲飛想要爬起,卻使不上勁,隻是翻了個身就動不了了。卻聽“嘩啦嘩啦”幾聲響過,然後背心劇痛,一樣粗鈍的東西貫穿自己的腹背,釘進了地底下。原來是鍾無命走上幾步,用鐧穿透了自己。
“還是這樣保險一點,省得你溜了。”鍾無命桀桀笑道。
於是,雲飛動彈不得了。小時候,雲飛常見同村的小夥伴們玩這樣的遊戲,抓一隻青蛙,拿竹簽一穿,再插在土裏,防止青蛙逃走,然後不慌不忙地慢慢將青蛙玩弄至死,期間伴隨著小夥伴們歡快的笑聲。他們並不覺得這是一件殘忍的事。
雲飛好像也參與過一次,好像也玩得很開心。
就像現在的鍾無命一樣開心。
不知過了多久,暴雨漸歇,天亮了一點點,不過還是陰陰的。雲飛流了很多血,隻是混在雨水裏,無跡可尋。他趴在積水裏,看不見臉色,隻有露在袖子外的手慘白慘白的,白得嚇人。手裏仍然攥著他的劍。
“喂,死了嗎?”鍾無命粗聲問。見雲飛沒有回應,鍾無命拔出銅鐧,又“噗”地插了進去,如穿敗革。
雲飛張了張嘴,叫不出聲,身體微弱地動了一動,傷口處隻滲出幾絲淺淡的血色,轉眼就消失了。
“沒死,哈哈,居然沒死,有趣得很,對我胃口,好,以後就陪我耍吧。”鍾無命一手抽回銅鐧,一手往地下一抄,提起雲飛的腳,向後一甩,搭在肩上,像獵人扛著自己打來的獵物。
再牽起串著十個玩偶的鐵鏈,鍾無命昂首闊步,誌得意滿地往鬼教走去,嘴上哼著一支不成曲調的歡快小曲兒。
雲飛的腳抓在鍾無命手裏,腦袋耷拉在他背後,隨著走動一下一下晃動著撞在鍾無命背上。
鍾無命沒有注意到,雲飛的手指動了動。
那是雲飛握劍的手。
接著,鍾無命就看到一點閃著寒光的劍尖,從護甲斷裂的地方探了出來,然後如雨後春筍般,越長越高。
事發突然,鍾無命甚至忘了作出任何反應,嘴上的曲調還沒有停下來,他的眼睛還在疑惑不解地盯著茁壯成長的劍尖。
鍾無命到死都不知道,他已經死了。
走了幾步,鍾無命轟然倒地,激起一地飛濺的雨水。
雲飛摔到一邊,再無一點動靜。
長劍還留在鍾無命身體裏,雲飛已經沒有一丁點力氣來收回他的劍了。
……雨終於徹底停住,整個天地靜悄悄的,仿佛死了一般。
過了好久,才傳來一聲擔憂的呼喚,打破了這片死寂“少俠——”
緊接著,是一個少女的嬌呼“大哥——”
雲飛沒有聽到,他完全昏迷了。
老兩口將雲飛抬進屋裏,關緊了門。
又過很久,才有人陸陸續續探出頭來一看究竟。其中一戶人家一眼看到倒在自家門口的鍾無命,嚇得“啪”地閉上門,足足過去一炷香的工夫,門才顫顫巍巍地打開一點,一個腦袋再次探出來,眼睛瞧著鍾無命的屍體,回頭對門裏道“鍾無命死了……是真的死了……我騙你幹什麽……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那戶人家縮在屋裏,終究沒膽走出來,親手驗證鍾無命是不是死了。
鐵鏈串著的那十個青年,還等在那裏,似乎在等著鍾無命站起來,指揮他們該做什麽,該往哪裏去,眼神呆滯而空洞。
陰沉沉的天,看得人眼裏冷冷的,空蕩蕩的街,看得人心裏冷冷的。一場暴雨之後,積水緩緩流逝,不知去了何處。那些鮮紅溫熱的血液,摻雜其中,早已冷了,消失了。又有誰會知道,這條街上的雨水裏,曾經流過一個殺手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