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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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挺傳奇!
    痛斥叛徒與“千古絕唱”。
    長期監禁的歲月是孤獨的。
    孤獨對意誌脆弱者比殺戮還殘酷。
    葉挺雖然較之其他鋃鐺入獄者活動自由得多,可以在圈定的範圍內放羊、養雞、種菜和讀書,但無論如何也消除不了對親人和對身陷囹圈的新四軍指戰員的惦念、牽掛和憂慮。
    無時不令葉挺內疚和痛心疾首的是在上饒還關押著許多曾與他並肩戰鬥和朝夕相處的新四軍指戰員。僅高級幹部就有軍部組織部長李子芳、敵工部長林植夫、三縱隊司令員張正坤、二縱隊副司令員馮達飛以及軍部秘書處長黃誠和秘書陳子穀等等。
    嗬,陳子穀!葉挺一想起陳子穀,心裏就愈發不安。
    陳子穀這個滿懷一腔報國熱血毅然從泰國歸來參加抗戰的愛國青年,慕名追隨葉挺加入新四軍,當他聽說蔣介石蓄意克扣新四軍軍費,致使新四軍健兒連禦寒的衣服都難以解決,經征得黨組織的同意,千裏迢迢到泰國變賣祖父留下來的遺產,將屬於他的二十萬元帶回來全部捐獻給新四軍,這個數目相當於國民黨當局起初實際撥給新四軍近兩年的軍費。葉挺曾在軍部《抗戰報》上對陳子穀通報嘉獎,並準備打一枚金牌贈給他。
    然而,像陳子穀這樣優秀的愛國青年歸僑,也被國民黨殘酷地帶上手銬腳鐐,投入監牢,並且經受嚴刑拷打和百般,過著暗無天日的非人生活。
    葉挺是寢食難安嗬!
    故而,葉挺無論是在見到顧祝同和陳誠還是在見到蔣介石的時候他都帶著萬分內疚的心情,再三懇切地要求把他自己處死,把關押的其他新四軍指戰員無條件地全部釋放。以了卻他的自責之情。這天,看守人員向葉挺通報,有個叫趙淩波的新四軍人員要見他。
    “趙淩波!”葉挺聽到這個名字,兩道劍眉聳起,直插鬢角,兩眼隨之瞪起“他來幹什麽?!”聲音如踩響了。
    “我、我哪裏知道!”看守見葉挺勃然大怒,嚇得兩條腿直往後退。
    這趙淩波原是軍部參謀處長,過去在葉挺與項英之間的關係上就表現得像“牆頭草”,左右搖擺,見風使舵。葉挺討厭這種“變色龍”式的貨色。如果按照葉挺的用人原則,早就把趙淩波調出參謀處這個至關重要的部門,可是,由於幹部調配人權在項英手裏,葉挺有想法也是枉然。這次,皖南新四軍北移時,項英將趙淩波調到一縱隊任副司令員,被俘後,經不起敵人的威逼利誘,叛變了革命,成了一個無恥的叛徒,當上了關押新四軍指戰員和其他政治犯的集中營的政治教官。
    葉挺在讀小學時,老師給他講民族英雄嶽飛被秦檜陷害的故事時,還給他講,有一個姓秦的讀書人,到杭州西湖畔遊覽了嶽王廟和嶽王墳,在秦檜的跪像前憤然寫了一副對聯“人從宋後少名檜,我到墳前愧姓秦”,道出了對奸佞的不齒,從而在他幼小的心靈中深深刻下了對賣國賊、奸官、叛徒一類民族敗類的切齒痛恨。今天,想不到在他的屬下居然也出了一個叛徒,他怎能不怒火中燒?!“叫他進來!”葉挺一聲大喝。
    刻意穿了一身新四軍製服的趙淩波疾步走進了葉挺的房間,臉上一副急煎煎的樣子“軍長,您、您好吧?”那神態,好像十分惦念葉挺的樣子。
    “你從什麽地方來的?”葉挺雖然壓抑著滿腹的火氣,但是依然會使人感到喉嚨裏衝出來的氣流固體樣富有撞擊力。
    “我、我是被押在隔壁的房間,我再三哀求看守人員,他們才允許我看望您。”趙淩波雖然編造的謊言還算可以說得過去,但是做賊者必定是心虛,他不敢直視葉挺的目光,怕葉挺看出他眼神中含有的怯懦,腦門上也冒出一層冷汗珠。
    “你被關押在我的隔壁,我怎麽進進出出沒有發現,嗯?”葉挺心裏說是你趙淩波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怎麽不想想我葉挺是可以到院子裏散步的,你要是關押在我隔壁,我就是發現不了你,你也早發現我,想辦法給我聯絡了,還至於反複哀求看守?你這狗東西,編瞎話也不事先想想能不能自圓其說?
    “我、我……”趙淩波一看露出了馬腳,嘴裏立刻像被割了半截舌頭,嗚嗚嚕嚕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臉色變得煞白,哭喪著臉,好像死了老子娘似的。
    “你我、我、我的我什麽?你實話告訴我,誰派你來當說客的?”葉挺勃然大怒,腦門上的青筋“呼呼”直跳。
    “我、我……”趙淩波不禁上下嘴唇開始打顫,兩條腿也開始發抖,似乎一條棍子馬上要劈頭蓋腦砸了下來一樣可怕。
    “趙淩波,我早知道你已經因貪生怕死,背叛革命,成了一個無恥的叛徒,不僅要被世人唾棄,而且將永遠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你給我滾!我一分鍾都不想看到你!滾——!”由於葉挺過於憤怒,搶步上前,掄起手掌“叭叭”給了趙淩波幾個響亮的耳光。
    被打得兩眼直冒金星的趙淩波一麵往外逃一麵捂著火燎燎疼痛的腮幫子,哭喪著臉說“軍長,我知道我沒骨氣,給你丟了臉,也給新四軍丟了臉,可是,我若有半點對不住軍長的地方,就天誅地滅……”
    葉挺又一聲怒吼,聲音像炸雷般響“你給我住口!你什麽叫沒有半點對不住我的地方?你要不把皖南事變的罪孽顛倒是非地扣在共產黨頭上,扣在蒙受不白之冤的新四軍身上,敵人會惟獨對你網開一麵,還給你個政治教官當當?你背叛革命,背叛新四軍,就是背叛我葉挺!我要是身上有槍,立刻槍決你這個滿身汙臭的敗類!滾,你馬上給我滾!”葉挺說著,抄起身邊的茶壺,“嗖”地向趙淩波砸去,那極度憤恨的神態似乎要把趙淩波撕個粉碎。
    趙淩波嚇得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跑,由於惶遽中忘了抬腳,立刻被門檻絆了一個大馬趴,像被推倒的土牆一樣頭朝下摔在了地上,嘴角鮮血直流,腦門上鼓起一個鬆花蛋大的青包。
    “無恥!無恥!無恥!”葉挺將趙淩波用茶壺砸出去後,一連無比憤懣地衝著門口大罵了三個無恥。明眼人立刻會看得出來,第一個無恥是罵趙淩波的,第二個無恥是罵陳誠和顧祝同的,第三個無恥是罵蔣介石的。蔣介石和陳誠居然黔驢技窮到這種地步,自己都不能把葉挺勸降,卻叫趙淩波這樣的小醜又來勸降,豈不是無恥到家了又是什麽?
    不久,葉挺又被關押在罪惡昭著的“中美合作所”。
    “中美合作所”位於重慶沙坪壩歌樂山麓。這是美國帝國主義和國民黨蔣介石鎮壓中國人民革命運動的聯合特務機關,又是一個屠殺共產黨人和進步人士的集中營。集中營內辟有二十餘所陰暗恐怖的監獄,“白雲館”和“渣滓洞”就是其中兩個最大的魔窟。這座集中營兩側有大山作屏障,四周有高牆壁立,高牆四周又電網密布,牆外每個製高點都設有崗樓和碉堡,崗樓和碉堡內有國民黨部隊的士兵荷槍實彈地一天二十四小時嚴密警戒,儼然如鐵桶一般,被關進這裏的人便“與世隔絕”,要想出去插翅也難。
    葉挺被關押在“白公館”。“白公館”原為四川軍閥白駒的香山別墅,故而得名。“白公館”被改造成監獄後,內有男女監牢二十間,其中一間終年不見陽光的地牢是刑訊室。特務機關整日用各種慘無人道的刑法折磨被關押的革命者,陰風陣陣,一片恐怖。
    葉挺知道,這是蔣介石折磨他的又一次升級。
    “看來,老蔣要對我執行無期徒刑了!”葉挺這樣斷定,並抱定“長隱於牢獄”、“保其真情”而“終其殘年”,真的“要將牢底坐穿”了!
    這天,葉挺早晨起來做完操,又衝了個冷水浴,吃罷早飯,剛拿起報紙,忽見幾個特務帶進兩個人來。他定眼一瞧,竟然是妻子李秀文和八歲的愛女眉眉。
    “希夷!”“爸爸!”李秀文和眉眉同時呼喊著撲到葉挺懷裏。
    “秀文!眉眉!”葉挺驚喜地將愛妻和愛女緊緊攬在懷裏,激動的大潮猛地衝到嗓子眼兒。他覺得鼻子一酸,飽含辛酸的淚水要奪眶而出。但是,當他警覺地發現幾個特務人員在門外賊眉鼠眼地盯著他的表情,立刻抑製住激動不已的感情,硬是沒有讓眼淚流出來。
    李秀文看到昔日英姿勃勃的葉挺今日麵色憔悴,長須垂胸,好像一個老叟,不禁悲從心來,心如刀絞,失聲痛哭。
    葉挺立刻覺得其中有詐,連忙勸說妻子和揚眉不要哭,急切問道“秀文,你們是怎麽來到重慶,又是怎麽來到這絕禁探視的地方的,嗯?”
    李秀文見葉挺一臉的驚詫,連忙忍住悲傷,擦了擦眼淚,告訴葉挺“聽說你被關押在重慶,我就帶上眉眉從澳門出發,經、桂林、獨山、貴陽,輾轉一個多月,才來到重慶。在桂林時,李濟深對我們母女倆照顧得很好,還親筆寫了一封信,叫我交給戴笠。又過了幾天,戴笠陪著我們來到了這裏。”
    “任潮(李濟深)身體可好?”葉挺知道抗日戰爭後響應中國共產黨一致抗日號召的李濟深,已經與蔣介石徹底決裂,在廣西成立抗戰動員宣傳工作委員會,因此遭到蔣介石的不滿,故而關切地問。
    “還好。”李秀文一點下頦兒。
    “你在重慶見到周恩來和郭沫若了麽?”葉挺問得更急切。
    “沒有。”李秀文答。
    “為什麽?”葉挺一怔。
    “我幾次帶眉眉去紅岩村八路軍辦事處和曾家岩50號‘周公館’,都被戴笠的特務阻止住,不讓進去!”李秀文憤憤地說。
    “戴笠同意你來看我,他說了些什麽?”葉挺警覺地問。
    “他說讓我好好勸勸你。”李秀文說。
    “他讓你勸我什麽?”葉挺兩眼瞪起。
    “還不是他們慣用的那一套,讓我勸你不要一條胡同走到黑,識時務者為俊傑,人生苦短,眨眼就是百年,何必鬧得妻離子散,自己孤守鐵窗呢?這不是在當共產黨的殉葬品麽?他說隻要你給蔣介石寫份悔罪書,立刻會飛黃騰達。”
    “無恥!”葉挺咬牙罵了一聲。
    “我告訴他們,你本無罪,寫什麽悔罪書,要寫的應該是加害你的人!”李秀文的聲音擲地有聲。
    “秀文,我的好妻子!”葉挺見李秀文這樣深明大義,愛憎分明,感激地把妻子又一次攬在懷裏。
    “我知道,這是他們企圖用夫妻之情、父女之情來磨滅你的意誌。”李秀文堅強地掙開葉挺,自豪地告訴丈夫。
    “你說得對。”葉挺看著分別兩年的愛妻,覺得這兩年李秀文一個人在澳門撫養孩子,又要日夜牽掛著他的安危,兩頰明顯消瘦了,心裏又一陣發酸。他本來想再說說難為她了一類感激的話,又覺得在誌同道合、患難與共的妻子麵前說得再動情也是多餘的,他隻有把對賢妻的愛化作對蔣介石和戴笠之流的恨,以更堅定的對敵鬥爭的信念來報答對妻子的理解與支持。
    這一夜,星明月朗,清風徐徐,小蟲淺唱,草木發香。葉挺與李秀文整整談了一個通宵,其中有葉挺對兒女的期冀,有對妻子的囑托,有對時局的評判,也不失對未來美好的企盼。李秀文多以“嗯嗯”相答,而讓丈夫把整整兩年憋悶在胸中的話淋漓酣暢地傾吐出來。
    過了兩天,戴笠根據特務人員的報告,見李秀文的到來沒有什麽收獲,便通知李秀文和眉眉離開。
    臨別,葉挺懷著對敵人的憎惡和對革命的期冀,揮筆寫下了一首詩
    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走的洞敞開著,一個聲音高叫著;
    ——爬出來嗬,給你自由!
    我渴望著自由,但也深知道,人的軀體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
    我隻能期待著,那一天地下的火衝騰,把這活棺材和我一齊燒掉,我應該在烈火和熱血中得到永生。
    六麵碰壁居士
    葉挺這首顯示錚錚鐵骨和彪炳氣節的詩,是20世紀40年代的《正氣歌》!
    這是一首崇高的革命者壯懷的《滿江紅》!
    郭沫若看著葉挺請妻子李秀文從監獄中帶出來交給他的這首詩,激動地說“……這裏燃燒著無限的激情,但也輻射著明澈的光輝,這才是真正的詩。……他的詩是用生命和血寫成的,他的詩就是他自己。”
    葉挺一首“千古絕唱”,在五千年的華夏文化的曆史長廊中矗立起一個亙古不朽的革命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