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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的村落，燈光一點一點熄滅，而山野叢林，也慢慢恢複了寂寥，隻剩下池塘裏的田雞，不肯罷休地呱呱叫著。
    上弦月悄悄爬上了枝頭，再悄悄往下墜跌，長夜白露無聲地匯聚到尚未開放的花骨上，折射出月的清輝，映照出瓢蟲爬過的痕跡。
    嘩啦啦，嘩啦啦，雨毫無征兆地飄灑下來，魚兒冒出水麵吐氣泡，貓頭鷹則撲騰著翅膀歸巢。
    混沌的視線，四處盡是瀲灩無常的灰色霧靄，朦朧中有個飄忽不定的人形忽明忽滅，朝琉淩緩緩走來。
    走進才發現，那人的心髒□□在外，碎裂的胸口白骨曆曆，還跳動著的五髒六腑掛在肚皮外，被啃食得支離破碎。
    琉淩伸出雙手捂住嘴巴，後退兩步，驚恐地搖頭。
    “星兒。”他的嗓音疲憊而沙啞，“是我，不要怕。”
    “吳……吳總管？”琉淩顫聲道。
    “是我，我現在不痛了，真的。”他哈哈笑著，一如往日憨厚的模樣，“人總是會死的，早死晚死沒什麽區別，我就是想來跟你告個別。”
    “是誰害了你？！”認清來者之後，琉淩哪裏還顧得上害怕，立馬上前要去攙扶他，卻被他不著痕跡地避開。
    “我沒事。”他眼底的寵溺依舊，伸出手想撫摸她的頭，到了半空中又覺得那手太過血腥，藏了回去，“你父親的遺物，我放在瓜州城外的榕樹林裏，就埋在邊界旁第十五棵榕樹下，你千萬要去取。”
    說完這句話，凝聚在獨眼壯漢身上的陰氣漸漸地，向四麵八方暈開，明明近在咫尺，那張憨厚的笑臉，卻模糊不清起來。
    “沒辦法照顧你了，以後要好好的。”
    “不，不要，你不要走！”
    琉淩猛然睜開雙眼，從床榻之上直直坐起，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窗外的雨停了，琉淩抹去眼淚，悲傷之情卻覆水難收。
    “這是真的嗎？”琉淩喃喃自語：“我不信，我不信，這隻是一個夢，這不是真的。”
    “吳總管，你騙人，我才不相信呢！”語調聽來像是在賭氣，她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了腦袋：“睡覺！”
    呱，呱，呱，呱，呱。
    田雞叫了沒幾聲，床上之人把頭往被窩中埋了埋，雙手捂住耳朵，身體微微發起顫來。
    據說人死了，靈魂會回到一生當中最美的模樣，安寧平和地走向永恒。
    但若靈魂心願未了，徘徊在這世上不肯離去，他就隻能保留死時的容貌，忍受著生死間最劇烈的痛苦，人們稱之為冤魂，又稱之為厲鬼。
    吳總管，他真的變成厲鬼了嗎？
    琉淩走下床榻，顫顫巍巍點燃了床頭燭台，快走兩步把窗欞推開。
    夜雨止息，白色月光顯得尤為清朗，繁星如水。
    琉淩現在其實很害怕，也很難過，她想過去找墨玉，想過去找麥大娘，可思及麥大娘臨睡前的告誡，又在門前止住了腳步。
    要這樣對著黑夜直到天亮嗎？琉淩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其實是回到瓜州城邊界，確定噩夢是真是假。
    窗外流螢翩翩，幾隻膽大的繞著繞著就繞到房間裏，繞到琉淩的手邊飛舞。
    哧哧哧哧……
    琉淩警覺地看向緊閉的房門，大廳似乎有不一樣的動靜，斷斷續續聽不明晰。
    她刷地一聲站起來，雙手緊緊抵住房門的把手，心髒突突突狂跳不止。
    好在，那聲響很快便平息下來，再側耳去聽，似乎已經沒有任何異常了。
    可當琉淩的眼神不經意順著飛舞的流螢，從桌台轉向窗外的時候，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豐腴的身形，喜慶的小碎步，月光下匆匆向叢林深處走去。
    “麥大娘！”琉淩失聲喊了出來，可大娘沒聽見，隻顧埋頭趕路。
    不是說晚上不要出來嗎？大娘怎麽這麽不小心！琉淩腦海中浮想出無數的可能，被附身了？假的大娘？大娘的雙胞胎妹妹？
    目光隨著大娘而去，眼前忽然銀光一閃，一頭矯健的銀狼晃入琉淩的視野。
    那頭銀狼向大娘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而大娘絲毫沒有察覺。
    嘩啦一聲，琉淩推門而出。
    妖邪她不敢逞能，對付一頭銀狼還是搓搓有餘的，施用小法術根本不用擔心會受到反噬。
    等等，施法？
    奔入黝黑的叢林之中，琉淩才猛然醒悟過來，體內那隻千年花妖早就被野人趕跑，自己現在哪裏還會施妖法！
    可讓琉淩真正鬱悶的事情是，麥大娘和那隻銀狼方才還在自己眼皮底下，怎麽一晃眼就消失無蹤，就像是被這叢林給吞了一般。
    嘶嘶嘶。
    毒蛇吐信的聲音從耳邊穿來，琉淩屏住氣息一動不敢動。
    等那嘶嘶聲過去之後，琉淩抬眼一看，渾身的毛孔都跳起舞來。
    那隻赤紅色的蟒蛇至少有她腰那麽粗，扭動的頻率雖緩和，速度卻極快，十幾米長的蛇身，轉瞬就從她眼前消失。
    沒錯，就是憑空消失了！
    明明月光照清了前方的道路，可那條赤蛇的身體就一點點被從中途消失，看上去就像是轉入某個洞穴，可它眼前又分明沒有洞穴，而隻是兩顆老樹之間狹窄的縫隙。
    心中有一萬個聲音在製止她靠近那個縫隙，可她的雙腳卻不聽舒緩，亦步亦趨邁入那個看似平淡無奇的枯木縫中。
    天清地明，叢林裏哪裏還有琉淩的影子，隻是陸陸續續地，一些體格壯碩的猛獸從四麵八方而來，低吼淺吟地進入林中結界。
    燈盞如花夜如晝，樹縫裏的世界，竟是繁華街景，繁華中透著一股曆史悠遠的風韻，無論是街上行人的服飾，抑或是街景布置，都跟常人不太相同。
    這是條長街，街上的人卻隻往一個方向走，似乎匆匆趕赴什麽盛大的宴席。
    再看行人的麵容，哪個不是風塵出資，生得一副好皮囊。
    留心去聽左右三三兩兩竊竊私語，都說的是些重振妖威，妖主英勇神武的話。
    世分四界：天、地、玄、黃。
    神、仙居天界，魔掌玄界，人住地界，妖、靈所處的黃界則零散分布於地界各個角落。
    琉淩明白過來，她這是入了黃界，趕上了妖族的場子。
    妖吃人，天經地義，琉淩額頭冒汗，沉著腦袋就想往回趕。
    可還沒轉身，她又想到了另一層。
    妖靈同處黃界，倘若吳總管真的變成厲鬼，那這場子，他是來或不來？
    回想起房中金黃流螢，琉淩忽然猜度，或許是吳總管將自己引到此處，別有深意？
    這樣的猜測，著實荒唐了些，琉淩搓搓手揉揉鼻子，徘徊不前。
    怕被發現，她一直是躲在街道旁的角落裏的，可就在她遲疑的時候，街道兩旁的輝煌燈盞忽又一個接一個的滅了，街上原本悠哉的行人忽然就加快了腳步，有的甚至直接捏訣移行。
    來路已黑暗難辨，琉淩有點著急，忍不住想去尋找出口。
    “大人不用急，小的帶你過去。”一隻穿著官服的蟾蜍忽然出現在她麵前。
    這些蟾蜍琉淩先前就有注意到，他們似乎是專門給妖帶路的妖仆，專門為那些初來乍到的小妖領路，可問題在於，琉淩不是妖啊！
    她看著恭謙的蟾蜍，滿心荒涼。
    話說，自己鬼鬼祟祟在這裏呆了半天，難道他們不能嗅出自己身上的味道嗎？這妖當得也太失敗了吧。
    “呱呱如疾風，走。”蟾蜍在她背上貼了道符，呱了一聲，眼前人憑空消失。
    “大家都在瞻仰妖主無雙風姿了，我卻要守在這裏伺候這些個笨妖。”蟾蜍擦了擦幹燥的眼角，嗚咽兩聲：“呱生真是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