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殺山裏來的小鹿溪
字數:5300 加入書籤
qzone.io,最快更新飛景懸鳴 !
一個多月前的正午,殺山正廳之內,居中一張大椅上,端坐個蒙著麵的人,那人背部佝僂,盡顯老態,在日漸回暖的天氣裏披著一塊碩大的虎皮大衣。
他慢慢抬起頭,露出了鷹鉤一樣銳利而鋒寒的鼻梁,其上再是黑亮有神的眼睛,與幹枯慘白的眉發不太相襯。
大椅下方,擺放了九張紅色大木凳,自左而右分為兩列。其上坐著九人,皆怒目而視。那居中大椅上的垂暮老人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有人立馬迎上去扶,被他揮手擋開,他看向空蕩蕩的第九尊木凳,問道:“老九的事情查清楚了嗎?”其聲音蒼老衰微,仿佛吊了幾百年老命一般,毫無生氣。
待得片刻,一手持長鞭,膚色奇黑的壯碩男子走上前來,莽聲道:“回山主,現在還不知,但當和一名叫李青十的少年有關。”這人是殺山的第五把交椅——鼎,外號殺山豹,最是暴躁易怒,一身橫練功夫出神入化,手上氣力足可裂石斷金,也是玄赤上境的高手。
在外麵天不怕地不怕,令人聞風喪膽的洪鼎,此刻卻臉色恭敬,在這垂暮老人麵前謙卑到了極點。
不為別的,就為這垂暮老人是殺山史上威名最盛的山主,柳生偠。哪怕他已經老得說話都沒什麽力氣,那也是柳生偠,是少數還活在世上的傳奇。
柳生偠微微皺了皺眉:“李青十?”他苦苦思索,似在搜索腦海中的人物。
洪鼎看了一眼身邊的第四把交椅殺山雕蘆正帆,給了個眼色。他雖負責調查這件事情,但說話並非自己的強項。
蘆正帆會意,起身說道:“回山主。這李青十是最近一段時間才出來的人物。一開始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鄉野少年,約莫十六七歲,自其通過了常湖宮的觀劍試煉,並拔得頭籌之後,才算有些好壞參半的聲明。”
“常湖試煉頭籌?”柳生偠有氣無力道:“這可不容易。看來也是個有些本事的年輕俊彥,所以他現在是常湖宮的人?”
“李青十雖通過常湖試煉,但並未加入常湖宮,據說現在是要加入長離學院了。”
柳生偠繼續皺著眉頭:“有些意思。這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竟然連老九都不是對手?我可聽說老九這次可帶了數十個人,這可是很久未有的大手筆了。”
“我殺山威名,竟墮於一名少年之手?”柳生偠嗬嗬兩聲。
蘆正帆偏頭看了眼柳生偠,見他一言不發,心裏驀地打了個寒顫,看向洪鼎。洪鼎頭上滲出一絲冷汗,用餘光看到柳生偠兩隻眼睛,不悲不喜,仿若一潭死水,他也心中恐懼,緊閉雙唇。
殺山正殿中一片安靜,濃鬱的殺氣似在升騰。
蘆正帆硬著頭皮,試探著說道:“山主,這李青十本身沒什麽本事,但他那個劍侍修為高絕,絕不在老九之下。況且現場還有長離學院劍道痕跡,或許是長離學院有人在暗中保護。老九的死,和長離學院脫不了幹係。”
見柳生偠沒有說話,蘆正帆大著膽子再次說道:“這李青十似乎還和常湖那位叛出門去的蘊稽真人關係頗深,想必……”
他話沒說完,就見柳生偠在聽到“蘊稽二字”的時候霍然轉頭,目光死死盯住自己。
感受到眼前的威勢,蘆正帆有些喘不過氣。
“委托人是誰?”柳生偠問道,聲音似乎一瞬間年輕了好幾十歲,語氣有些急切。
蘆正帆和洪鼎對望了一眼,不敢直接說出口中的名字,便上前幾步,示意柳生偠低頭,然後附耳說了。
柳生偠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他伸出手帕,擦幹淨嘴角的鮮血,然後坐在椅子上。
“嗬,老九很好,這委托人居然也不告訴我。”
葉落可聞的堂上瞬間湧出陣陣跪倒之聲:“山主息怒,保重聖體!萬福金安。”
柳生偠閉目說道:“無妨。沒什麽本事卻殺了我殺山第九把交椅,還能通過常湖試煉,這李青十沒那麽簡單。老四隨我來。”說罷顫巍巍地站起身,轉身離開。
蘆正帆聞言,忙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搭上柳生偠的手,攙扶著一起離開。
二人身後一片安靜,滿堂人伏地不敢動彈。
殺山後院,有一處布莊。
布莊裏,提著籃子的少女,梳著嬌俏的麻花辮,從籃子裏拿出各色的絲線,放進眼前的織布機,嘴裏哼著動人的歌謠。
少女身後放著織好的滿滿一地衣物,手上還拿著兩根彩色的發帶,一根束在頭發上,一根扔向天邊,陽光照射得發帶發出溫暖的彩芒,她微微一笑,美好的春光便湧進了小小的梨渦。
“小鹿溪啊,小鹿溪,又在織衣服!”
頭發花白的柳生偠鬆開蘆正帆攙扶的手,然後把小女孩架在脖子上,圍著布莊跑了半圈,衣服四散在地。
也隻有在這個時候,蘆正帆才能看到在柳生偠臉上幾乎已經絕滅的笑容。也隻有在這個時候,柳生偠才能充滿活力,看起來無一絲老態。
“爺爺,你把鹿溪的衣服都打翻了!”少女從柳生偠的脖子上跳下來,氣鼓鼓地坐在地上,嘴唇撅得老高,瞪著眼睛道:“你賠。”
“好好好,小鹿溪,爺爺肯定賠你兩筐、三筐,賠你數不清的衣服、布料。”柳生偠掐著花白的胡子,忽然扭了扭腰,扮了個鬼臉,“小鹿溪,別生氣了,你看爺爺給你變鬼臉。”
少女瓊鼻微聳,擰著個臉,轉頭不看,忽又忍受不住,“噗哧”笑出聲來,“醜死了。”她嬌嗔道。
柳生偠哈哈大笑,又抱起少女,在布莊裏瘋跑。
蘆正帆看著柳生偠,覺得山主的身體也並非想象中那麽遭,但這番話他自然是不敢說出來的。
“小鹿溪啊,小鹿溪,九爺爺死了哦。”柳生偠忽然停下來說道。鹿溪頭也不抬,隻顧擺弄頭發上的發帶。
“嗯。”她輕聲道。
說罷,她又扭在柳生偠的脖子上,撅嘴道:“爺爺真討厭,有事才來看鹿溪。這次鹿溪可以做多少件衣服呀。”
柳生偠把鹿溪抱在手上,湊近耳邊,輕聲道:“想做多少做多少。”
鹿溪眼睛一亮,把裝絲線的籃子一拋,漫天的絲線四散飄揚,布料清香縈繞不絕,滲進了鹿溪的衣裳。
她接過柳生偠手中的紙條看了看,又坐下來低頭織著衣服。
蘆正帆欲言又止,卻見柳生偠看了自己一眼,做了噤聲的手勢。兩人一起走出布莊,帶上了門。
柳生偠站在莊外的土壟上,花白色的頭發垂到足底,他緩緩歎了口氣,開始蹲著看螞蟻。
他一臉含笑,看螞蟻忙碌地行進,看了好久,他忽然又伸出手去,一隻一隻地撚死。
“山主,風寒,回去了。”蘆正帆給柳生偠披上了虎皮的大袍子,攙著他開始沿土壟返回。
這天傍晚,一個紮著麻花辮,穿著灰色麻布衣服的少女,蹦蹦跳跳地從殺山跑出來,手裏還拿著剪刀和各色的絲線。
“鹿溪小姐,要多回來。”有人說道。
小女孩眯著眼睛,點點頭,開始向著柳生偠紙上寫明的地點前進。
然後她到了永州城,開始找一名叫做李青十的少年。
然後她發現,似乎整座城市裏的人都和她一樣在找著這個叫李青十的少年。
她來到長離學院門口,想要加入長離學院,然後就可以在裏麵等著李青十進來。卻被告知長離學院暫時沒有招收新人的習慣,叫她下半年再過來。
她沒有辦法,隻好在周圍找店家入住。可周圍的店家見她小姑娘家家的,年紀太小,都不肯給她開一間房。
她氣鼓鼓地邁著步子就想回殺山,卻又覺得這樣回去有些難堪,便打消了念頭。
最終在永州城內一處河邊找了個橋洞住下。橋洞內空氣潮濕,惡臭四溢,她天性喜潔,自然很不適應。隻幾天時間,籃子裏的絲線就全被自己用來做了新衣服。
可這新衣服剛一做出來,就被四濺的河水和泥土弄得又髒又臭,她癟著嘴巴,眼淚在眼眶裏滴溜溜打轉:“人家還沒吃飯,肚肚好餓。好冷,人家的新衣服也刮花了。”
“臭死了,臭死了。”她含著眼淚,嘴裏喃喃,抱著雙腿,蹲在一邊。
這倒引得好多行人駐足,有些好心的還給了她吃的和衣物。她統統沒吃。“爺爺說了,不能隨便吃別人的,用別人的。”
“李青十什麽時候來啊。”
她在心裏盼望著李青十早點來,隻覺得李青十來了自己就可以吃飽穿暖,可以在幹淨的房間裏做好看的花衣服,雖然她也不知道李青十為什麽會幫到自己這個素不相識的人。
可是這一等,就是一個月。
她修為高絕,便數個月不吃不喝也沒大礙,可對她來說,不能吃東西便和死了沒有區別。
“死李青十,臭李青十。”
她隨手殺掉幾個一路尾隨自己的地痞,一揮手把屍體蕩進一旁的泥堆,頭也沒抬一下。
然後她起身,開始朝著長離學院的門口走去。
還沒走到門口,她便看到長離學院門口圍了一堆人,聲音也顯得嘈雜不堪。
“你就是李青十?”
“他就是李青十?”
她聽到那個念叨了很久的名字,萬千委屈又湧上心來,踉蹌著往人堆裏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