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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通常處在兩極概念之間,尋求安身立命之處,相信自己的居所隻有一個,追求中庸,並就此妥協。然而天才卻截然不同,能同時依存兩極。)
01
犀川等人決定再多留一天。當天傍晚車戶刑警等人來到別墅,進行兩個小時的問話。車戶向大家說明新莊久美子殺害鬆本卓哉及藤原博的原因,的確是相當一般的動機,但到底是不是因為描述的關係才變得單純化……那是新莊久美子本人親自的表述,親手放棄的“謊言”。犀川不打算將內容過於瑣碎的謊言記在心裏,也不認為那能代表凶手最終的企圖。新莊久美子利用了兩名男子,利用過頭也將自己逼上絕路,簡略來說隻有以上寥寥數句。
和現實的殺人動機,或稱之為實現動物欲求相比,虛空間上演的事件可謂十分非常單純且更貼近人性。為什麽事後產生如此結論,乃出自隻有人類方能造就的奢侈,以及隻有人類才想得到的虛構。自我保護、愛情、嫉妒、占有欲和支配欲等,都是追求人性產生的舉動,亦可解釋成在夢境和現實間摸索,有點接近雕塑藝術的動機。至於西之園萌繪擁有的Nano Craft股份,以及塙理生哉對她若有似無的情愫,亦是枝微末節。生與死的對比……唯有人類能在虛實之間反複思索。這些想法令犀川釋懷不少。
日後再也沒有遇見塙理生哉或塙香奈芽的機會。窪川這個人也隻在最後離去前見了一麵。一行人離開長崎後,也沒有人會記起聖誕節那天的種種。國枝桃子回老家過年。犀川推測有百分之四十的機率她至少會丟一句“新年快樂”之類的話,結果她什麽也沒說就走了。反町愛和金子勇二決定順道去熊本,存在感像是被戀愛幻覺給麻痹了,年輕的兩個人感受不到徒步的辛苦,便前往新幹線車站。濱中深誌和牧野洋子坐上前往機場的渡船,似乎放棄到長崎市區逛街的念頭,打算直接搭機回那古野。對曖昧的兩個人來說這是最好的選擇。犀川創平和西之園萌繪坐上芥末色小車,途中交換駕駛回到那古野。車內的兩個人靠得很近,是萌繪夢寐以求的距離,無奈一路暢行無阻,抵達那古野的時候才剛過傍晚。
犀川送萌繪到家門口,拒絕了萌繪請他進屋的邀請。回到N大,整理了一下電子郵件,西之園家的管家諏訪野來電致謝,最後提到萌繪回到家說了一個小時的話,就趴在餐桌上睡著了。晚上九點多,正準備回家的犀川,接到國枝桃子從長崎打來的電話。
“一切都還好吧?”她問。
“嗯,應該沒事。”
“這樣啊。”
“你先生不跟你一起過節?”
“嗯。”國枝沒有接話。
“還有別的事嗎?”
“沒事了。”
“那就這樣咯。”
“好的……新年快樂。”
犀川掛上電話後笑了出來。回到家,他立刻走進浴室洗澡。突然想聽聽音樂,犀川房間有一台萌繪給他的音響。
“我家買了新音響,這台給你。”這是萌繪的說詞。
犀川將他手邊唯一的CD放了進去,流泄出來法國香頌的音樂。誰拿來的CD啊?犀川笑著心想。對了,是喜多。他怎麽會拿這種東西過來?女性歌手的獨唱還算不錯。犀川不久便放棄思考喜多的目的,何況香頌的歌詞都是法文,他也聽不懂。通常心裏想著“今天就到此為止吧”的他,卻還是無止盡地思考下去。聽著音樂卻沒有聽進去,像是活著卻忘記生存的意義。
犀川想起漫步在黑暗海麵上的白色身影。
02
隔天,犀川意外地早起。七點醒來換上外出服,坐上地鐵前往那古野車站,抵達後穿過那古野車站前的廣場。在售票機買了車票,快步走到月台。忘了穿外套出門的他,隻穿著毛衣和牛仔褲,配上一雙球鞋。牛仔褲口袋裏的皮夾應該還有三萬塊。跑馬燈顯示新幹線下一個停靠站。列車上的人並不多,標示為無劃位的車廂也有許多空位。他踏上離自己最近的車廂,選了一個靠走道的位置,坐下來抽煙。列車行駛不久,犀川便向販賣餐點的工作人員點了一杯咖啡。溫熱的液體注入喉嚨,犀川今天總算有了呼吸的感覺。
應該打通電話過去,但他沒帶手機。總之先睡了再說,此外沒有其他事好做。來到新橫濱車站,犀川直接在月台上打電話給儀同世津子。
“喂,是我。”
“哇,創平……早啊,怎麽一大早打電話來?”
“我現在過去找你。”
“現在?”
“大概十分鍾以內會到,我在新橫濱的月台。”
“天啊,嚇我一跳,”世津子高聲吶喊。“怎麽回事?你在做什麽啊?為什麽之前不先打電話過來?像調查局的人一樣啊……真是的……”
“你先生在嗎?”
“是不在啦……問題是我家亂死了,簡直不能看啊!算了,要來就來吧。喂,你該不會要留在我家吃飯吧?”
“沒有。”犀川有點被世津子氣急敗壞的口氣嚇到。
出了車站,犀川加快腳步。冷風陣陣吹拂而過,今天是冬天,行道樹隻剩下枯枝立在街頭,好像已經失去生命,幹澀的咖啡色枯葉飄落在人行道。走上天橋,往斜對麵的街道走去,沒有其他路人。步下天橋,繼續一路前行,他將雙手放進牛仔褲口袋。抽根煙或許能暖和一些,但把手拿出來反而是種煎熬。犀川經過路邊的家庭餐廳接著穿越馬路。儀同世津子就住在五層樓高的公寓頂樓。
看著大門內排列整齊的信箱。世津子住在五零三號,是一個質數。搭上電梯直達五樓。出電梯門,從走廊扶手往下看公寓北邊的停車場停著一輛卡車,好像有人搬家。犀川站在五零三號門前按下電鈴。門開了。
“請進,”世津子斜倚在門邊。“什麽事那麽急?”
屋裏傳來嬰兒的哭鬧聲,是犀川的兩個侄子。
“你的小孩哭了喔,”犀川說:“我抽根煙再進去。”
“好,請便,”世津子微笑。“你這樣反而幫了我大忙,讓我可以稍微整理一下。你要抽兩根煙都行,要不要拿煙灰缸給你?”說完,她回頭看了一眼:“吵死了!瀨戶不在就變成這樣……從剛才一直哭到現在。”
世津子關上門,不一會兒又開門遞上煙灰缸。
“這麽想抽煙啊,我懂我懂,我懂你的心情。”
“你以前也抽啊,當然會懂。”
“哼,我早就戒了。自以為是。”說著,儀同世津子又關上門。
犀川拿出上衣口袋的香煙。電梯門開啟,走出一位女性。她看見犀川,頓時停下腳步,然後慢慢走上前。
“你好。”犀川說。
“你怎麽會在這兒?”
“為了見你一麵。”
“為什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以為在橫濱車站打的那通電話被人竊聽了,但其實是你跟蹤我,聽到我和西之園的對話,所以你也知道我後來坐上哪一班新幹線。”
“隻是這樣?”她像個少女似地偏著頭。“應該還有另一個理由。”
“嗯……”犀川微笑。“在海邊的時候,我看到你周圍有一圈白色光芒,心想應該是快要早上的緣故。但是,那裏是九州島,太陽沒有那麽快升起,所以應該是你所在的位置天亮了。當時,九州島過了三十分鍾後天才亮。三十分鍾的話是一天的四十八分之一,我的地理概念淺薄,就直接以日本緯度的三十度來計算。餘弦(cosine)三十度是零點八七五,乘以赤道周長四萬公裏大約三萬五千公裏,接著再乘以四十八分之一,剛好七百公裏。你所在地日出時間比九州島早,也就是在九州島東方。從長崎往東延伸七百公裏處,就是你的位置。”
“我以為你昨天就會到,害我很期待,”她微笑著。“真是失算。”
“抱歉,是我太遲鈍了。”
“完全幻滅喔。”她十分開心。
真賀田四季像個機器人緩緩伸出手和犀川交握。天才的手看起來既瘦小又冰冷。
“接下來要去哪裏?”犀川問。
“哪裏都可以。”
“請把這個交給儀同……”她拿出一個紙袋交給犀川。
“這邊的設備應該都運走了吧?”犀川接過紙袋問。
“嗯……昨晚搬的。”她往下看著停車場。
樓下的男人抬頭向她揮手示意,她也揮了揮手。
四季回頭看著犀川。“再見。”她看進犀川的眼底,微微點頭致意。
“嗯,再見……”
她走向電梯等待。不久,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後。她沒有回頭。
“好了,”世津子突然開門探出頭來。“創平,進來吧。”
“啊,這個給你。”犀川將手中的紙袋遞給世津子,裏頭有一隻小箱子。
“瀨戶給我的嗎?她已經走咯?”
世津子急忙穿上拖鞋衝到走廊上往下看,然後抱著紙袋,沿著走廊前端的螺旋樓梯往下跑。犀川站在原地往下看。世津子趕到卡車旁和四季說了幾句話。犀川看了幾眼後走到五零四號……七的倍數。一旁的牆上留下“瀨戶幸朗·千衣”的門牌。
瀨戶千衣的拚音倒過來念是一年,也就是“四季”的意思,犀川會心一笑。
試著打開門,門沒鎖。屋裏的格局跟世津子家一樣,但空蕩蕩的顯得異常寬敞。這裏像黑暗房間一樣,是個呈現虛擬現實的空間嗎……也許吧。
脫下運動鞋走進屋內,穿過客廳看到南側房間的中央有一張白色桌子,那是在黑暗房間時見到的桌子。除此之外空無一物。犀川進房間後,將手上的煙灰缸放在桌上點燃一根煙。想起最初見到她的地方不能抽煙,對了,那個時候也不能抽煙啊,犀川由衷欽佩自己的突發奇想……真是可笑,現實與虛構的差別,說不定隻是……能抽煙和不能抽煙的差別,僅僅是這樣的差異而已。我們竟為了這樣微小的差異而害怕,為了這樣的微小的差異,將生與死一分為二,將有限的生命與微小的死亡一分為二。犀川注意到房間角落的一樣東西,撿了起來。是一塊被咬了一口的麵包——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