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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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時楓年並不在。
他經常不在。但他也並非完全忽視時歸川的存在。
他會告訴時歸川,你已經七歲了,你姓時,你不是賀家人,不要總是去人家家裏吃飯,晚上睡覺就回自己家睡。懂了嗎?
小時歸川聽著他的話,沉默地點頭。
所以賀悉並不是自己真正的親人,他的親人隻有時楓年。
可為什麽他唯一的親人,唯一的爸爸不怎麽管他呢。
反而是賀悉跟奶奶更照顧自己。
時歸川很聽爸爸的話。
那段時間的晚上賀悉讓他跟著自己和奶奶睡覺,他固執地要回自己家。
賀悉問:“為啥?你自己一個人不害怕嗎?”
班裏很多小朋友都害怕一個人睡覺,因為害怕鬼,害怕黑。
時歸川說:“我爸讓我一定要回家。”
奶奶插道:“你爸回來了?”
時歸川搖搖頭:“沒有。”
奶奶頓時眼眶就紅了。
這孩子很像賀悉爺爺以前,話不多,但性子極其固執,決定了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她這輩子就對這種人沒法子。
時歸川不回家不睡覺。最後迫不得已奶奶把他送了回去。
時歸川躺在了自己家冰冷的,沒有人情味的,跟賀悉奶奶的床一點也不一樣的床上。
他數著羊,還是睡著了。
隻是睡的很不安穩。
半夜的時候時歸川感覺到有東西在蹭他的手。
他睜開眼睛,心跳差點驟停。
這世界上真的有鬼?!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賀悉抱著她的馬哈魚玩偶蹲到他旁邊,就是馬哈魚玩偶在碰他的手。
賀悉的眼睛在夜間看起來還是大大的亮亮的。
時歸川問她:“怎麽了?
賀悉咳了咳,“阿川,我一個人睡不著。”
“不是奶奶跟你睡嗎?”
“沒有你我就是睡不著。”
小小年紀的時歸川竟然歎了口氣。
“來吧。”
時歸川給她騰出了一半的位置。
賀悉原本就亮的眼睛此刻好像更亮了一分。
於是兩個人還是在一起睡的。
當然第二天早上起來奶奶嚇了個半死,身邊竟然沒有人。
後來得知大半夜一米一多一點的小人竟然踩著凳子翻過了那個矮圍牆去了隔壁家睡覺,林然跟賀知南都神情嚴肅地決定這事得好好解決一下。
他們給時楓年打了電話,語氣委婉地勸他回來管管孩子。
時楓年語氣飄浮:“啊?錢不夠了嗎?我這兒有。”
林然一口老血哽在喉頭,心裏直罵娘,真想一句“光有錢頂個屁用”懟他臉上。
她沒有。
錢確實有時候很重要。
而且他們一家說到底跟時楓年並不熟,跟時歸川更熟很多。
這孩子懂事的厲害。
而且人見人憐的。
長得好看都讓人覺得心疼。
總之時歸川跟賀悉大概就是這樣子的關係。
雖然九歲以後父母覺得賀悉已經足夠大了不能再跟男孩子一起睡覺了,他們依舊形影不離。
方幾歲的時歸川就學會了到現在賀悉也沒有學會的做飯。
有時候甚至不來這邊吃飯。再後來就是偶爾來這邊吃飯了。
賀悉覺得人不能太沒良心。
就算自己的爸爸很沒良心,也不能遺傳給下一代。
但所幸時歸川並不是很沒有良心的人。
比如他總會在牆頭叫她:吃飯了嗎?來這邊吃吧,我一個人做多了。
出來玩嗎?
作業寫完了嗎?
要下雨了,多穿點衣服啊。
至少這位在班裏話很少的小同學在她麵前還是句句充滿關心的。
於是她不在乎了。
人在五六歲以前幾乎沒有記憶,但時歸川的感情還是更多依賴於賀悉和她的奶奶。
忘了說賀悉的爸媽也很忙,所以童年幾乎就是賀悉跟時歸川兩個人在玩在鬧。
賀悉習慣了每天在夕陽時分看著隔壁牆頭慢慢冒出一個腦袋,習慣了長相冷淡好看的少年叫她出來,習慣了翻牆,習慣了每一天都這麽過,習慣了一放學班級門口就有這麽個人在等自己一起走。
習慣的賀悉覺得自己人生中這個人已經不可或缺了。
可是時歸川還是走了。
林然跟賀知南的感情在後來的生活工作裏出現越來越多的分歧中終於出現了裂縫,賀悉總看著他們吵架,一個人害怕的縮在奶奶房間。
奶奶安慰她,她還是害怕。
那個時候她的弟弟已經出生四年了。林然和賀知南對她的照顧更加少了。
四歲的弟弟在一邊坐地上哭,奶奶出去抱他,賀悉翻開奶奶的手機,找見了時歸川的電話。
那時候時楓年為了方便聯係已經給時歸川辦了電話卡。
她打電話。
沒人接。
再打。
還是沒人接。
她愣了。
手機沒電了?
時歸川不是那麽粗心的人,不會輕易讓別人聯係不上他。
而且以前她每次打電話少年總是接的飛快。
奶奶哄弟弟乖。
她不死心地又撥了一次電話。
還是沒人接。
父母的吵架聲甚至被隔絕在她的世界外。
她現在隻想聽聽少年冷靜低沉的聲音。
但是沒有。
夜很漫長。
十二歲的賀悉眼眶紅的害怕。
她突如其來的執著勁把奶奶嚇了一跳,奶奶放下弟弟過來叫她,低頭認真瞄了一會兒,賀悉已經撥出去幾十個電話了。
奶奶把手機搶了過去,命令道:“睡覺。”
“我聯係不上阿川。”賀悉眼眶紅紅地抬頭。
奶奶嚇得不輕,道:“他手機肯定沒電了。你明天一早去找他,現在太晚了,打電話會影響他睡覺的。”
賀悉早已經困的睜不開眼,一通安撫竟真的睡著了。
她忘了手機關機不會打擾時歸川睡覺。但確實打不通。可是手機也確實沒有關機。
它隻是被扔到了某個角落靜音了。
後來賀悉自作多情地數過,她也就打了五十七個電話而已。
自然不止。
第二天時歸川家的門習慣地鎖著。賀悉翻過牆頭去找他,沒有人。
可以說是人去樓空,畢竟衣服全不見了,炊具隨意地擺著,看起來就像是一場夢。
她就站在屋外看著裏麵空蕩蕩忘記關的衣櫃,站在廚房外看著不小心散落到地上的筷子和鐵勺。屋子門也被鎖了。
看起來像是有人大鬧了一場。
她沉默地回去,家裏隻有奶奶和弟弟。
奶奶問她:“阿川在嗎?
賀悉沉默了兩秒,“走了。”
“走了?大早上去哪了?”
“走遠了,遠的回不來那種吧。”賀悉紅著眼睛笑。
十二歲的她很多事都明白了。
再遲鈍也該知道時歸川就是走了,可能去了別的村子,可能去了別的城市,連跟她,跟奶奶告別都沒有。
“小白眼狼。”賀悉依舊紅著眼睛,但眼淚始終就是不下來。
就好像生命裏很重要的一個人消失了,不告訴你他去哪兒,不告訴你他會不會回來什麽時候回來,心裏一下子空了,整個人都傻了。
後來真的就好像是一場夢,夢醒了,這個人從來沒存在過。
所以在聽說時歸川要回來的時候,賀悉自以為自己的反應太過於平淡冷靜了。
那天剛好是暑假開始,過幾天要去小升初考試。他們本來還說好也要上一所初中,小學沒一個班,初中爭取一個班。
他們跟彼此說“加油”。
然後另外一個說加油的人自己偷偷跑了。
賀悉沉默地坐在院子裏。
她看見林然和賀知南一聲不吭地回來。她聽見收拾東西的聲音。她聽見弟弟的哭鬧聲。但她沒有再聽見爸媽吵架。兩個人突然非常平靜的,就像誰也不認識誰的做著事。
她看見林然收拾了幾大包東西出來。她看見林然抱著弟弟。
她聽見賀知南聲音平靜地問:“用送你嗎?”
她聽見林然不甘落後地平靜回複:“不用了,有人接。”
最後一句,賀知南似乎歎口氣般地道:“好。”
然後林然過來抱了抱她。
對她說:“弟弟還太小,媽媽隻能管弟弟。悉悉要好好學習,努力生活,明白了嗎?”
賀悉看著她發愣。
林然看著她,眼圈泛紅。
隨後林然一聲不吭就走了。
這個她叫了十二年“媽”的人,終究就這樣私自決定退出她的生活,連帶著帶走弟弟。
而她能做的,竟然隻有尊重。
原來他們離婚了。
他們說散就散了。
賀悉覺得自己最脆弱的時候時歸川沒有陪著她。
她決定小小地責怪一下時歸川。
在後來一段時間裏她還是每天給時歸川打一個電話。她相信時歸川總有一天會接起來。
雖然之前一直是關機。
後來她就給時歸川發短信。
她相信時歸川能看見。
她發:阿川,你去哪了?
她發:阿川,我爸媽離婚了,你知道什麽意思嗎?就是從今以後,我跟你一樣也是沒有媽媽的人了。
她發:阿川,你竟然不陪著我,我生氣了。
她發:阿川,如果你跟我說對不起,我就原諒你。
她發:阿川,你什麽時候回來?
她發:阿川,你好歹回我一句吧。
可是時歸川從來沒有回過她。
她聯係不上時歸川,沒有人聯係上他。
她聽消息通達的黃姨說,時楓年帶著時歸川去s市了。
她問:“s市在哪兒?”
黃姨說:“反正就是一個離咱們這兒很遠的地方。”
她問:“有多遠?”
黃姨說:“很遠。”
她說:“我怎麽能去s市?”
黃姨愣了愣,看著她說:“好好學習,長大了悉悉坐飛機去。”
賀悉沉默了下,說:“好。”
一年後,那個手機號變成了空號。
賀悉跟時歸川的最後一點聯係也斷了。
真的就變成了一場黃粱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