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恩與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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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色羽刃,一刃留生。封對手功力五年,不傷及性命。
    馬背上,百寶君子已癱軟成一塊麵餅,一口氣喘不上來。他雖見識過了葉七手裏的血色羽刃,但這一刃留生的招式卻始終是一個傳說。如今名刀再現,寄托了希望的救兵也同樣被擒。他像是失了魂似的,嘴裏結結巴巴喊:“白…白羽客!”
    葉七與徐承業對視一眼,兩人將淚眼婆婆一路押到馬前。葉七冷冷問道:“鬼華佗人在哪裏?”
    淚眼婆婆望著馬上戰栗著的同伴,一張臉依舊慘白,卻笑得古怪至極,道:“七姑娘明知我不會說的。我們這些人入了那位大人的局,便是把命押上了。”
    葉七用羽刃封了淚眼婆婆的武功,便以為她不會再有什麽異動,一時放鬆了警惕。徐承業卻想了個通透,當下就要去拉開那老婦人,卻已為時太晚了!
    淚眼婆婆強行催動奇經八脈,一絲真氣提到了鼻尖上,打了一個噴嚏。
    對於尚未緩過勁的百寶君子來說,這個噴嚏似乎格外漫長。他看見淚眼婆婆的唾沫星子,以及那要人命的眼淚,像霧一樣籠罩了過來,卻怎麽也避不開。
    據說,人打噴嚏的速度,比腳程最快的馬還要快兩倍。一個噴嚏打出來的水珠子,比唐門最厲害的暴雨梨花針還要密集。
    何守財的叫聲裏飽含了世間最深重的痛苦和恐懼。比他的叫聲更可怕的是他那張臉。他的臉本就被霹靂堂的火藥炸出了許多細碎的傷口。眼淚裏的劇毒一碰到這些傷口,立刻蔓延開來。他的臉像被妖精吸食了精氣一般,頃刻間幹癟下去。不多久便是叫也叫不出了。
    再看另一邊,淚眼婆婆的背已不再佝僂。她仰視蒼天,直挺挺倒下,卻在落地前被一雙手托住了。
    沒有眼淚,隻有血;眼淚有毒,血卻是平凡的。血不斷地從她的眼睛裏流出,染紅了徐承業的袍子。她嘴裏咳出血沫,似乎又想說些什麽。
    “徐…徐捕頭。”
    徐承業雙臂微微顫抖,嘶聲道:“你這婦人怎如此狠毒!”
    “業哥兒…”
    “我在。”
    “咳…你長大了,官做大了,架子也大了。殊不知江湖人總是有江湖人自己的路子。”
    “若你這種敗類都能代表江湖人,那江湖還不如消失個幹淨。”
    淚眼婆婆又咳出一口血,嘴角生生扯出一個譏諷的笑容,道:“業哥兒覺得當官的比我們…高尚許多?”
    “別說了。”
    “若果真如此,為何我殺了這麽多人,從沒被抓住過?”
    “別再說了。”
    “都一樣的,你早就明白了,不是嗎。”
    無語問蒼天,蒼天何時應。
    淚眼婆婆突然深吸一口氣,攀住徐承業的肩膀,坐了起來,喘息道:“業哥兒,聽好了,不要往前走了,前麵的東西你見不得。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唔”
    這幹瘦的老婦還來不及把話說完,便吐盡了最後一口血,用盡了最後一股力,沉重地倒在了徐承業的懷裏。她的目光不再空洞,嘴角浮現出神秘的微笑。她在臨走前看見了什麽,是不是她的孩子,丈夫在朝她伸出懷抱?
    還是說,她終於可以走進地獄,去直麵那些因她枉死的冤魂?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為什麽人總是在離開這個世界前,才能把一些事想明白。
    葉七單膝跪地,親手取下了淚眼婆婆脖子上的羽刃。血色的刀鋒被她緊緊握在手中,切開一道細而長的傷口。
    痛,很痛,怎麽會這麽痛。
    她身上七十二道舊傷,一到陰雨天便隱隱作痛。然而現在這道新鮮的傷口,比她所有的舊傷加起來都痛。
    七姑娘的身上添一道傷,江湖上就要少一個惡徒。
    如今,她又多了一道新傷,卻多麽想讓這老婦從地獄裏回來。
    “我的刀,活不了人。”
    “刀本就是用來殺人的。”
    “還不夠快,還不夠準。”
    “快又如何,準又如何?”
    “刀夠快就能斬斷業障,刀夠準就能消滅痛苦。”
    “然後呢?”
    “然後,他們就能活下來。”
    徐承業望著動也不動,麵色蒼白的葉七,歎了口氣,道:
    “恩公這樣的想法,委實有些自私了。”
    “什麽意思?”
    “一個人要不要活下去,本就是他自己的選擇。”
    “自己的選擇?”
    “恩公應當明白,活著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也許吧。”
    “死隻要一個決定。但是活著要做無窮無盡的抉擇。”
    葉七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但凡還活著的人,總是有點念想的。吃飯睡覺,娶妻生子,升官發財,一統江湖。”徐承業放下了懷裏的軀體,目光沉重,道:“如果一個人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念想,活著對她來說也許和死了沒什麽分別。”
    葉七沒有回答。她低頭看了老婦一眼,又抬頭看天。她忽然覺得有些事情也許不急著去尋找答案。
    也許正是因為有很多事不明白,人才能跌跌撞撞地活下來。
    “你的念想是什麽?”葉七轉頭問道。
    徐承業栓了馬,眯起眼睛道:“我十幾年前在關山樓當夥計。那個時候的人,喝酒必談江湖。江湖人,江湖事,江湖規矩。”
    葉七靜靜地看著他。
    “我聽得多了,便心生叛逆,偏要做點與眾不同的事。於是我用白羽令換了一個去西京當差的機會。”
    “為什麽是西京?”
    “我要去皇城下替官家辦事,要一輩子做忠君愛民的好官。”徐承業一笑,道:“雖然捕快不算是官。”
    “你做的已經不錯了。”葉七道。
    “但我時常覺得不夠。”
    黑暗盡頭有一點亮光在緩緩靠近,應該是內城巡夜的衙役。
    “要變天了。”徐承業望向遠處,麵上仿佛籠罩了一團陰雲。他轉過身,俯身抱拳道:“徐某還想拜托恩公幫一回忙。”
    “你說。”
    “徐某有一樣東西遺落在關山樓,想托恩公代為保管。”
    葉七睜大了雙眼,盯著他道:“那件東西難道就是…?”
    “毒醫的案子,我留了一些案卷和劄記。”
    葉七後退半步,道:“你已經知道了。”
    “如果是恩公代表關山樓,聯手商會,追查毒醫的事,我已清楚了。”
    “商會的人聽說你擁有某件東西,能找到鬼華佗。”
    “若真如此,徐某豈會在這案子上蹉跎數年?”徐承業搖頭道:“謠言不可信,謠言猶可畏。不知謠言何所起。”
    “但對方卻相信了,還要害你的命。”
    徐承業長歎一聲,道:“所以,還請恩公速取那物件,能用則用,若無用便替徐某燒了罷。”
    他咬著牙,遠遠打了個手勢。長街盡頭亮起一片光。整齊、沉重的腳步聲裏有金甲相擊的聲音。
    不是衙役,而是禁衛。
    葉七瞳孔立即收縮,道:“你要做什麽?!”
    徐承業背靠著愛馬,仿佛剛才一個動作已用掉了他全身的勁。剛正勇猛的洛陽捕頭冷眼看著地上兩具刺客的屍體,慘笑道:“他們說我無路可走,我不信。我想看看前麵還有什麽牛鬼蛇神。”
    葉七抓住他的衣襟,咬牙低吼道:“你瘋了!”
    麵前的少女已經失去了她素有的冷靜,瞳孔裏映出他平靜的表情。他不能再多說什麽,任何一句話被那些人聽到都會對恩人不利。
    天很冷,血還熱,故友知交離別時。
    這兩個人從前不算朋友,今後也各有其命。卻在這短短幾個時辰裏建立了恩與義。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豈不就是這樣簡單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