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三代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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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子口出現一輛馬車的時候,還不到正午。冬日的陽光溫暖地灑在兩側的白牆上,勾勒出一個平凡又愜意的光景。
    巷子曾經是條普通的巷子,同前後左右的其他巷子一模一樣。馬車是普通的馬車,同東南西北行駛著的馬車沒有分別。
    但馬車上的人很有點不同。駕車的一位身穿玄色暗紋織錦緞,腳踩絨麵長筒馬靴,斧劈刀削的麵龐,猿背蜂腰的身段。車未停穩,一雙修長的腿已從馬背上探下來,穩穩地踩在地麵上。一雙手輕曳韁繩,消去了車馬前衝的力勁,剛好停在了陽光最溫暖的的地方。
    駕車的是個妙人,車裏又是哪家的閨秀?
    可惜,穆雨的馬車從不載人,隻載刀,一把八尺長刀。
    習慣這種東西,很有點講不清楚。從何時起,從何處來,有什麽效用,往往當事人自己都忘了。穆雨載著他的刀穿梭在大街小巷,是不是因為他的刀太引人注目?聽起來很有道理,其實並非如此。畢竟他這個人無論到哪裏都足夠引人注目了。
    習慣而已。一個人有條件維持一個習慣,且旁人幹涉不了他,那無論有多奇怪,這個習慣都可以一直帶到墳墓裏去的。
    普通的巷子裏有普通的人家。穆雨就站在一個普通人家的門臉前。
    一個小廝出來應門,替來人安頓了馬車。沒了車的穆雨隻好徒步進門,長刀鬆弛地提在手裏,刀刃離地麵不過一寸空隙。
    進了門,一個小小的院子裏擺了張八仙桌,桌上坐了兩個喝酒的大老爺們,你一杯我一杯,喝的過癮,侃得暢快。桌下跑著三個孩子,穿了新棉襖,你追我趕,嘻嘻哈哈地鬧。不遠處還有兩個穿著紅襖的媳婦,各捧了碗菜一前一後走來。
    “叔叔”、“嫂嫂”、“伯伯”、“弟妹”;
    “你別跑”、“跑的是小豬”、“追不上的連豬都不如”…
    寒風刺骨的冬日也有暖陽高照。暖陽下還有幸福的一家子,享受團員喜慶。
    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刀在地上拖行,發出刺耳的聲音。漆黑的刀,漆黑的人,這個人是不是要來收割性命?
    難道這平凡幸福的一家子,竟也逃不過悲慘的命運?
    “是姑爺回來了!”暖洋洋的,不知是哪個媳婦的聲音。
    “喲,姑爺難得見,快上桌來,和兄弟們喝一杯。”一個老爺們已經站了起來,衝這邊招手。
    在桌子腿邊打圈的孩子們也笑開了花,一個個奔上來,纏在他的褲腿上要糖吃。一聲聲“姑父”叫得甜。
    穆雨似無所覺,冷得像一塊冰。他的眼睛平視著前方,卻不知在看哪裏。
    有一個小姑娘摸上了他的刀,冰冷、鋒利,害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她覺得頭皮有點發麻,一抬頭,對上了一片結凍的湖。
    孩子們的笑容消失了。他們不笑的時候,臉色有點蒼白,表情有些陰鬱。也許是凍的,也許是餓的,也許是病的。
    穆雨的右手邊是兩間廂房。廂房之間有一條狹窄的甬道,依稀可以看到後麵的一排低矮的平房。他不再看這些人一眼,猛得轉身走向了甬道。
    許是見不到光的緣故,三尺來寬的青石板路上結了一層厚厚的青苔。青苔裏還點綴了一些紫色的小花,看起來有些妖豔。越往裏越昏暗,濕氣也越重,廂房屋簷上滴下來幾滴水,蓄成了一個個小水窪。
    靴子踩在水窪裏,濺起一股淡淡的腥味。水麵被踩碎,水裏的一團身影也支離破碎。
    甬道裏有個半大孩子,抱著雙腿坐在石板上。他一張臉埋進膝蓋裏,聽見來人的腳步聲又抬了起來。
    這是怎樣一張臉呢?
    臉頰蒼白,額頭泛著黑氣;青紫色、龜裂的嘴唇包不住幾顆泛黃的牙齒;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瞳孔散大,眼皮眨也不眨。
    或許,這孩子已經沒有眨眼的必要了。
    穆雨把刀收起,蹲下身子,在這個孩子耳邊拍了拍手,輕聲道:“巧兒。”
    叫巧兒的孩子突然綻開了笑容,撲進了這個冰冷、寬闊又熟悉的懷抱中。
    穆雨輕輕拍著孩子的肩膀,目光凜然望向甬道之後的一排平房。少頃,柔聲道:“爺爺是不是在裏麵?”
    巧兒身子一僵,在穆雨的懷裏不住戰栗,終於點了點頭。
    手撫過孩子骨骼嶙峋的肩膀,一點柔情就在這裏散盡。
    “等我。”他留下一句冰冷的囑托,一步步向著甬道盡頭走去。
    寒冬禁錮了人的腳步,也壓抑了草木的生命力。廂房和這一排平房之間本是一個美麗的花圃,現在隻剩一些殘枝敗葉。好在這些植物有用的部分已經被人細致地采集。曬幹了的花朵、果實、根莖,分門別類,整齊地擺在一旁的草棚下。
    隻不過,這些東西非但不是什麽救命的良藥,而且僅憑一株就能毒死大部分江湖豪強。罌粟果、烏頭根、曼陀羅花、斷腸草…數量種類繁多,令人瞠目。
    這些東西連同種子和幼苗,早已禁止在市麵上流通,卻為何出現在如此普通的巷子,一戶普通的人家?
    能掌握這麽多毒物的渠道,這戶人家也許一點都不普通。
    草棚後就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土牆灰瓦,看起來年久失修,與寬敞的堂屋和廂房相比簡直格格不入。房門緊閉,狹小的窗戶裏飄出一股股青煙,腥臭撲鼻,就好像有人把許多相衝的東西強行攪合在一起。
    穆雨本可以一刀劈爛這脆弱的房門。但他不願意。這當然不是因為對這座詭異的破屋有什麽憐惜。而是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髒得惡心。
    他淩空一掌,掌風直接震碎了房門。濃煙散盡,一個蒼老、虛弱的聲音幽幽而來,道:“叫老大老二帶著孩子們先吃,不用等我這個糟老頭子。”
    “是我。”
    屋裏的聲音頓了一頓,肅然道:“那就等我半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