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神道設教徒自欺,大事封祀皆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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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宰相李沆健在的時候,王旦隻是個參政,西北邊境正與西夏征戰不休,忙起來整日顧不上吃飯。王旦異常感慨地說道,“不知何日才能安定,要是能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就好了!”李沆聽了,卻頗不以為然地說道,“以我看,還是有點兒事好,事情多了,可以讓人不生倦怠和懶惰之情。如果四方寧定,朝廷內部未必也能安寧。”王旦聽了無法辯駁,心中卻並不完全讚同。後來與西夏、契丹和好,邊境安靜了好些年,朝廷也沒有什麽事情可以商議,大臣們無所事事,終日閑散,王旦記著當初李沆所言,便向他說道,“如今這種局麵不是很好嗎?”李沆仍不以為然地說道,“眼下倒是不錯,邊境也暫時安定了,隻怕皇帝會越來越追求奢侈安逸,難免驕矜。”王旦聽了不知可否,終是覺得李沆不免杞人憂天。
從此之後,李沆時常把四方州縣的旱澇賊寇等事,呈報上來,一樁樁一件件的奏明真宗皇帝。王旦見了難以理解,向李沆說道,“此等瑣碎之事,難道也值得麻煩聖上嗎?”李沆答道,“你這就不懂了吧!聖上現在正值青春年少,血氣方剛,精力旺盛。非常有必要讓他知道天下百姓生活的不易,使得他心裏麵有所牽掛。否則,太過舒適安逸,精力又非常旺盛,你想結果會怎樣?他不免會沉迷於聲色犬馬,大興土木工程,更有甚者,便是四處征伐,又或是求仙拜佛,裝神弄鬼,這樣更讓人憂心。我已年邁,恐怕天不假年,不能眼見,而參政適當其時,隻怕這事必成為你的心腹之患!”
確實,李沆頗有遠見,事實證明他的擔憂不是多餘的。澶淵之盟以後,真宗皇帝果然迷上了“禱神弄鬼”,他傾全國之力,封泰山,祭後土,禱神祭鬼,極是勞民傷財,使大宋政治經濟狀況日益惡化起來。
真宗皇帝貶逐了寇準之後,仍然很不開心,一天到晚鬱鬱寡歡,悶悶不樂。王欽若察顏觀色、揣度聖意,向他說道,“陛下為何悶悶不樂,難道還在生寇準的氣嗎?”“哎!愛卿不知,朕是在生自己的氣啊!”王欽若裝作不懂的問道,“不知陛下何出此言?”真宗皇帝答道,“澶州城下簽訂城下之盟,契丹人一定以為朕怕了他們,不知道背後如何恥笑朕呢!”說完了,停頓了一會兒,真宗皇帝又恨恨地說道,“朕一定要報仇雪恨,以雪前恥!愛卿可有什麽良法妙策,速速說與朕知道。”王欽若善於阿諛逢迎,善於揣摸他的心意,知道真宗皇帝害怕打仗,故意向他說道,“此事何難!陛下當再啟禦駕,親率三軍,往討契丹,一舉滅了遼國,奪回我幽州,直如探囊取物,頗為易於。”王欽若一番話講得慷慨激昂,英雄豪邁,真宗皇帝聽了卻心虛膽寒,渾身打顫。
真宗皇帝頓時如臨澶州,仿佛身畔響起了胡馬的嘶鳴聲,眼前又浮現出了士兵戰死沙場的慘狀。真宗皇帝沉思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向王欽若說道,“如今河朔初定,百姓安居樂業,安寧日子剛過了沒幾天,朕怎能如此狠心,讓他們再陷深淵。愛卿可有他法?”王欽若聽了,愈發心知肚明,向真宗皇帝說道,“天下百姓,崇尚祭祀,無不敬服鬼神。祭祀諸事中,最重要的莫過於封禪,陛下不如行封禪大禮,必定能使四海臣服,八方安寧,周圍各國亦必會心生仰慕之情。”真宗皇帝聽了此言,覺得深合己意,頓時心中一亮,大感快慰。
所謂封禪,就是封泰山為最高的神,這是一種古老的山川之祭。後世多借此祭天,與祭壇一樣,是一種祭祀活動。社首是泰山下的小山,禪社首就是在社首祭後土,此二者合稱封禪。
但是封禪與祭天祀地又有非常大的區別。按照傳統,隻有德行澤被天下的君主才有資格進行封禪的大禮。當年,秦始皇封禪泰山,路途中為風雨所阻,未能成此大禮,反貽笑後世。反過來說,不管事實怎樣,凡是行了封禪之禮的皇帝,便表明了他是有道的明君了。所以,自古以來的帝王無不看重此事。封禪之時必要刻石記功,流傳後世。若不是天下太平統一,朝廷不夠富足,沒人敢行此大禮。
聽了王欽若之言,真宗皇帝當即歡欣鼓舞、躍躍欲試,正想一口答應下來,卻又聽王欽若言道,“不過,還有一事。”王欽若慣耍機謀,真宗皇帝聽了又是不解又是擔心,隻怕他所言之事難以辦到,便向他問道,“不知愛卿所指何事?”王欽若慢條斯理地說道,“自古以來,若要封禪,必得天降祥瑞以昭示方能可行。”“這,這如何是好?”真宗皇帝聽了頗感為難,不由得愣起了神。
原來,這祥瑞是指河出圖、洛出書、醴泉湧、甘露降、芝草生、佳穀見等等各種奇聞異事,人們傳說,這是上天有意識地降下這些征兆,以此表示天下的太平安定、吉祥如意。不過這些也僅僅隻是傳聞而已,是以真宗皇帝甚感為難。王欽若見了他的神色,心裏頗為得意,搶先說道,“誰也無法預知上天何時方能降下祥瑞。所以,為了封禪,古人不免刻意去製造祥瑞,而如此做法也難免為人所知,不過最重要的是要讓人們對它深信不疑,倍加推崇,並把它昭告天下,使天下百姓都以為真有其事,這事就是真的了。比如河圖洛書,陛下難道真地認為象《易經》中所說的那樣,有龍馬從黃河水中背負出一幅圖、神龜從洛水中馱出一部書來嗎?其實,壓根就沒有這麽一回事。為什麽此事被傳的神乎其神呢,這隻不過是聖人借助於神道來教育後人而已,也就是所謂的以神道設教罷了。”
真宗皇帝聽了,沉吟不語,仔細琢磨王欽若說的話,覺得確實是如此。真宗皇帝又記起《禮記》中也有“以神道設教”的話,此言的確出自聖人之口,心中方感喜慰,卻又想起以自己帝王之尊,幹這種弄虛作假的事,畢竟理不直氣亦不壯,覺得很是不妥,心中發虛,卻又不肯罷休。他沉思默想了一會兒,猶猶豫豫地向王欽若說道,“如此做法,即使欺瞞得了天下的百姓,又怎能瞞得過其他的宰相王臣?他們一定能答應嗎?”王欽若不以為意地答道,“這有何難?陛下盡管放心,臣告訴眾人,這是陛下的旨意,豈有人敢站出來反對?”真宗皇帝不無不可地點了點頭。
宰相王旦向來唯唯諾諾,王欽若早已看透了他的為人。王旦知道了此事,果然是很不滿意,卻不敢明確表示反對,倒是真宗皇帝自己心中仍然頗為猶豫,始終難決。
一天,真宗皇帝閑來無事,來到了秘閣,恰好直學士杜鎬在秘閣當值,真宗皇帝覺得他這位老儒生終究是見多識廣,知識淵博,便向他問道,“古人所說河出圖、洛出書究竟慢怎麽一回事?”杜鎬年事已高,腦筋亦不大靈光了,見皇帝突然問起此事,難解其意,隻能隨口就事論事地答道,“此事終是傳聞,以老臣愚見,隻不過是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已。”真宗皇帝見他也是如此說法,心道王欽若所說果然不假,看來聖人亦會撒謊,既然如此,朕又何必太過拘泥於細節呢!想通了此節,真宗皇帝於是心中暗暗下定了去泰山封禪的決心。
真宗皇帝雖然下了決心,他仍然擔心王旦出麵反對,便召王旦入宮,給他賜宴,一同欽酒。他們君臣二人,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直喝得酣暢淋漓,甚是痛快。
飲了一會兒,真宗皇帝向王旦問道,“王愛卿可知今日所飲何酒?“當然是禦酒了。”王旦醉眼朦朧,隨口答道。真宗皇帝聽了哈哈大笑,“你這等於沒說,不論朕拿什麽酒來喝,都是禦酒,如此簡單的道理,朕何必問你?朕是問你,知不知道此酒的來曆?”“哦,原來陛下是在考校微臣。此酒來曆,微臣倒也略知一二。此酒原名為蒲中酒,是蒲州所產。太祖皇帝即位前,深愛此酒,即位後便將此酒作了宮中的禦酒。”真宗皇帝見他說出了此酒的來曆,微微點了點頭,很是滿意地向他說道,“愛卿以為此酒味道如何?”王旦咋了咋舌頭,讚不絕口地說道,“此酒真乃酒中極品,入口平和醇厚,酒香沁人心脾,微臣已不勝酒力了,隻怕今日要醉倒宮中,大大地出醜了!”真宗皇帝聽聞哈哈哈笑道,“愛卿所言極是,蒲中民謠說道‘蒲中酒,快閉口。’就是說飲酒之人要懂得珍惜它的香味,莫要叫它從口中溜走了。須隻從鼻中緩緩呼出,醇香縷縷,熏熏醉人,真如飄浮在雲裏霧裏一樣。”真宗皇帝一邊說一邊作陶醉之態,接著向王旦說道,“愛卿既然喜歡,盡管放開量暢飲就是,醉倒了,朕送你回府,另有好酒相送,愛卿可以與家人一起細細品嚐。隻是切記莫從口中漏了酒的真味,否則與村釀尚有何區別。切記,切記!”真宗皇帝別有深意地說道。
王旦聽了,連忙叩頭謝恩,回府之時,真宗皇帝果然沒有食言,送了王旦一壇禦酒,並命人給他送了回去。回到家裏,王旦迫不及待地打開壇中封泥,卻發現裏麵是滿壇的珍珠。這些珍珠,大小均勻,皆如小指肚般大小,顏色如一,晶瑩剔透,是難得一見的稀世珍品。王旦見了,先是一喜,隨即不禁目瞪口呆,弄不明白,怎麽禦酒變作了滿壇的珍珠。隨後,王旦想起宴會期間,真宗皇帝屢屢提及閉口酒、閉口香等語,頓時全都明白了。原來,皇上的話另有深意,這是在賄賂他啊,顯然是要他免開尊口。王旦既已明了,哪能不明哲保身,從那之後,王旦對於朝廷上的各種事情一概不發表任何意見。王旦閉口不言,其他人更不多事。張笑川見了,卻按捺不住,想起寇準為了減輕百姓負擔所做的努力,想起龍在天不計個人得失的大忠大義。張笑川雖然明知真宗皇帝對自己頗為忌恨,刻意疏遠自己,奈何道義在肩,責任為重,張笑川不得不勉為其難地去見真宗皇帝。
到了朝堂之上,張笑川朗然向真宗皇帝說道,“前時,澶淵結盟,大宋許給了遼人三十萬歲幣,再加上連年征戰,民生凋敝,百姓負擔日益加重,封禪之事,請陛下緩行!”眾大臣聽了,一個個麵麵相覷,心中惴惴不安。真宗皇帝聽了,早已勃然變色,極是不滿地說道,“朕心已決,此事休要再提!”張笑川欲要再諫,真宗皇帝當即說道,“封禪之事,若再有人諫阻,殺無赦!”張笑川張口結舌,不複能言,愣了一會兒神方退了回去。
到了大中祥符元年正月,真宗皇帝在崇政殿西側召見王欽若、王旦等大臣,他情緒激動,略顯興奮地向眾人說道,“朕的寢殿之中,簾幕賬幔皆是青絁所製,即便是在白天,沒有燈火和蠟燭的照明,亦是難辨各種顏色,看起來,非常模糊。去年十一月十七日,夜半時分,朕正要上床就寢,突然室中光亮四起,燈火通明。朕訝異莫名,待起身看時,隻見一位神仙,頭戴星冠,身著絳袍,對朕言道,‘速在正殿建一黃籙道場並做一月法事,便會為你降下天書三篇,名為《大中祥符》,天機不可泄露。’朕正要答話,那神仙已倏忽不見。朕連忙提筆將他的話記了下來。從十二月一日開始,朕每天不再進食葷腥的食物,並在朝元殿設了黃籙道場,搭起了九層彩壇,用上好的木材雕了轎子,鑲上金銀寶器,專盼神仙有所賜與,也好抬將回來。朕祈盼了一個多月,心裏不免憂急起來,但是仍然不敢撤走。朕正盼地焦急,突然皇城司急急來報,說在左承天門南房角上有一條黃色絲帛,上端恰巧掛在房屋的鴟吻口之上,朕急忙讓中使前往觀看。不一會兒,中使回來奏報說‘那絲帛大約有兩丈多長,中間係著一物,好似書卷一樣,上麵纏著三道青絲縷,打結的地方還有泥封加在上麵,裏麵的字跡微微可辨。’朕不知這到底是何吉祥之物,諸位愛卿一同參詳一番如何?”
王旦聽了真宗皇帝這番言語,更想起了王欽若的話與那一壇珍珠,頓時明白了其中的緣故。王旦馬上率先說道,“陛下自即位以來,奉祖宗至尊至孝,奉天地至誠至敬。恭己愛人,治理天下,孜孜不倦,以致四方鄰國,皆來修好,溪洞諸蠻,請求歸順。如今幹戈止息,歲歲五穀豐登,都是陛下辛苦治理的結果。臣等早私下議論說道,‘天道不遠,對陛下功績必有回報!’這黃帛書卷,必是上天所降,以證陛下乃明德之人,臣等向陛下道喜了。”眾大臣聽他說完,一起山呼萬歲,叩頭拜舞。前時,眾大臣知道王旦對封禪之事尚有微詞,不知他怎麽突然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心中驚詫,後悔、暗恨自己行動晚了。
真宗皇帝正要率眾人前往承天門奉迎天書,有人奏道,“不知天書所言何事,若眾人同去,恐怕天機泄露,不如眾人暫且回避,陛下率一二大臣前往即可!”真宗皇帝淡然說道,“天書中若是有指責朝廷政事之言語,朕當與眾愛卿一起恭聆教誨,反思悔改;如若隻是責備朕一人過失,眾愛卿應當督促朕糾正,這些都應該讓大家知曉才是啊!為何反要掩蓋起來呢?”眾大臣一聽,有的暗挑大拇指,“真是一個深明道理的君主啊!”有的人更大呼出來,“皇上聖明,皇上聖明!”隻有王欽若與王旦心裏知道是怎麽一回事。隻不過王欽若善會掩飾,他麵色恭謹嚴肅,行若無事;王旦卻是一臉的不自在,心裏有愧亦有苦,不能言說。
到了承天門,眾大臣和真宗皇帝一同燒香祭拜蒼天。隨後,命內侍周懷政、皇甫繼明爬上屋頂,取下天書,交給了王旦。王旦跪倒在地,接了天書,手捧過頂,敬獻給真宗皇帝。真宗皇帝再祭拜蒼天,方接過天書,放置在那頂用珍珠寶器裝飾的木轎之中,與宰相王旦一起步行為前導,引導天書前行,連平時那柄不離身側的黃蓋傘也不用了,其他的一些禮節也盡皆免去。
眾人一直把天書接引到了朝元殿擺下的黃籙道場中,由知樞密院陳堯叟親自啟封。眾人則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黃帛卷軸,難以猜測其中是什麽東西。如果說眾人都相信天書的話,那未免太小看天下眾多的人士了。因為其中的絕大多數人是不相信這些的。隻是見天子、宰相、知樞密院事都一本正經,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眾大臣混跡官場日久,見風使舵的本事原是基本修為,有誰敢去戳這個馬蜂窩,自找苦吃,甚或是自尋死路。賢良方正之士亦要審時度勢,才好說話。若於此時出言諫阻,讓真宗皇帝下不了台,豈不是徒自取禍、自尋死路。所以,朝中大臣哪個不是十分恭謹,明哲保身,默不作聲。張笑川早已對真宗皇帝所為失望透頂,心中忍不住“嘿嘿”冷笑,也隻能冷眼旁觀,看著一幕幕鬧劇上演。
陳堯叟小心翼翼地將黃帛從書卷上解下,又除去泥封、絲結,高高舉起,獻給了真宗皇帝。隻見黃帛上有數行文字,寫的內容是:趙受命,興於宋,付於恒。居其器,守於正。世七百,九九定。大意是說:趙匡胤受命於上天,在宋城興起,做了皇帝,如今正傳位於趙恒手中(真宗皇帝即位後新改的名字),趙恒居守皇帝神器,正道行事,並能世代相傳,共七百世,九九大位(皇帝之位)不會顛覆。
真宗皇帝跪在了地上,雙手鄭重其事地接過了書卷,命右諫大夫、翰林學士晁迥宣讀。晁迥這個人也極有個性和膽量,他跪在了地上,向真宗皇帝啟奏到,“請陛下恕罪,臣識字有限,人世間的書都沒有讀完,又豈能識得天書?還是請陛下另擇高明吧!”在這種時刻,竟然站出來一個不怕死的,眾人不禁暗暗佩服晁迥的勇氣,張笑川也暗自偷笑,真宗皇帝卻早已被氣得咬牙切齒。隻是在今天這種日子,實在不便發火,隻好強自忍住,仍由陳堯叟宣讀天書罷了。
眾大臣聽著陳堯叟念那天書,語氣像是《詩經》中的《洪範》篇,又像是老子所作《道德經》,並沒有什麽新鮮的花樣,隻不過是一些歌功頌德、滿篇吹捧真宗皇帝的華麗詞藻而已。陳堯叟宣讀完畢,真宗皇帝仍跪著接過書卷,用絲帛包好,放入金匱之中。眾大臣由王旦率領在崇政殿祝賀,接著真宗皇帝設宴招待群臣,祭告天地、社稷、宗廟;大赦天下、給群臣加官進爵,各有賞賜;把當年年號改為“大中祥符”;自二月一日起,京城百姓,賜酺五日;又將發現天書的左承門改名承天祥符;朝中特設了天書儀衛扶持使的官號等等,轟轟烈烈地封禪準備活動忙活了好一陣子。
在這期間,百姓得以聚眾飲酒,不加罪責;官府、軍營、手工業作坊工人停工休假,教坊樂隊和京城鈞容值班的藝人當街演出節目。大費周章之後,“天降祥瑞”這台大戲,在王欽若與真宗皇帝的聯手導演下,終告成功。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此後,普天下的地方官皆爭相向朝廷報告祥瑞。當然並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亦不乏膽大之人。龍圖閣侍製孫呎又是其一,他對真宗皇帝言道,“孔夫子說:天何言哉,日月行焉,四時序焉。果然天是不會說道的,它以日月運行,四季交替,來體現它的意誌。話都不會說,當然更不會寫書,怎麽會有天書出現呢?”真宗皇帝聽了啞口無言,不能作答,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真宗皇帝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自欺並欺人。
在王欽若等人的授意下,當年十月,兗州地方紳耆父老,一千二百八十七人,來到京城,聯名請求封禪。接著,各地赴京應試的舉子,又在兗州進士孔謂的倡議之下,組織了八百六十四人懇切上書,請求封禪。王旦更率領文武百官、諸軍將校,以及州縣官員、蕃落頭人等共二萬四千三百七十人,先後五次上書請奏,請真宗皇帝行封禪大禮。
真宗皇帝簡選官員,分派任務,確定路線,修橋鋪路,訓練儀仗,封禪的準備工作大規模開展起來。土木工程、製造儀仗、器物、隨從食用、犒賞,以及各種祭祀,每一項都有很大的一筆開支。所以,自古以來的有識之士都反對封禪,認為這是一項極其勞民傷財、荒誕不經的活動。荒誕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勞民傷財,增加百姓各方麵的負擔。
假裝以示體恤百姓,真宗皇帝下令沿途不許建行宮,這當然隻是官家說的麵子話而已。真若不建行宮,真宗皇帝又住在哪裏?再說了,這麽大的活動,豈能少了阿諛逢迎之人。關於行宮,州縣當然照建不誤。建行宮須用筒瓦,轉運使請求由京城運給。真宗皇帝批示道,“運送筒瓦太過麻煩,一律改用普通的板瓦。”即使用板瓦修建,亦是從京城運來,相隔千裏之遠。每隔三五十裏修建一座行宮,可想費用如何。地方官員當然樂此不疲,怎不趁此機會大撈特撈一把。他們以建行宮為由,占用民田、林木,奴役百姓。此外還有祭壇、祠廟等建築,花費也令人瞠目結舌。
一切準備就緒,真宗皇帝從京都啟程趕往泰山。這一日,天還沒有亮,隨行大臣和抬天書的儀仗隊都在乾元門外排隊等候,由特定的官員把“天書”從宮中請出來,到了乾元門前放入玉輅之中。黃麾仗、前後鼓吹以及道士組成的儀仗隊有數千人之多,他們列著整齊的隊伍,行到了乾元殿前,隨行大臣拜請禦駕啟程。
不一會兒,真宗皇帝從殿內走了出來。隻見他頭戴通天冠,衣穿絳紗袍,威風凜凜,好不認真。真宗皇帝登上了特製的大輦之後,儀仗隊吹吹打打,出宮而去。禦街兩旁圍觀的百姓早已人山人海,他們雖然生長在皇城根下,何曾見過如此大的排場,這比看一台大戲有趣多了。
數萬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向前進發,一路之上,王欽若等人更是不斷地上報各種吉祥的兆頭。一會兒說泰山芝草叢生,一會兒說黃河上遊雨多而不泛濫,泰山頂上更是湧起了五彩的祥雲。真宗皇帝明明知道這些都是假的,卻仍然喜不自勝。
到了泰山,車輦太過沉重,親隨士兵前拖後頂,一湧而上,人多力量大,簇擁著把真宗皇帝抬上山去。真宗皇帝帶著大隊人馬到了山頂,換上了平時穿的靴袍,改乘步輦。隻帶著少數幾個人上山而去。從山根到山頂,每兩步一個士兵,長達幾十裏的登山道路更被裝飾成了華麗的彩繡長街。
先是在山頂的祭壇上祭昊天上帝,並用太祖、太宗的靈位配合祭祀。儀衛使手捧天書,站立在上帝牌位的左方。真宗皇帝身穿兗服,戴冕旒,祭奠禮。由攝中書侍郎周起宣讀玉牒、玉冊上的文字。讀畢,真宗皇帝喝了福酒。然後,攝中書令王旦下拜祈禱說:“上天賜給聖上統一大計,周而複始,永遠延續。”祭罷,將玉冊、玉牒各放入玉匱、金匱之中,封妥。再由王旦放入石匣之中,太尉馮拯抱到壇下,由將作監官員率領工役把它埋好。
真宗皇帝看著他們完成,回到山上的臨時住所,早有司天監來報,說有祥雲繞壇,宰相王旦親率大臣前來祝賀,山上和山下的人員一起齊聲歡呼,聲音響徹山穀,真是氣勢非凡。接下來,又在社首山祭了土地神皇地祇,儀式與祭昊上帝相同。社首山並不甚高,真宗皇帝身穿袍靴,步行上山。臣僚們一再請求真宗皇帝乘坐步輦。真宗皇帝執意不肯,向眾人說道,“祭祀是要去拜見神靈,前方不遠就要與神靈會麵,朕怎能再裝模作樣地乘輦而行?”眾人聽了才不再懇求,真宗皇帝也不過是說得冠冕堂皇而已,他難道裝模作樣還少嗎?
祭祀完畢,命人將盛裝玉牒、玉冊的石匣掩埋好,司天監又報說,有紫氣繞壇,黃氣繞天書,不一而足。隨後,又命人在山下釋放了各地方貢獻的珍禽異獸,真宗皇帝才回去休憩。
接下來,真宗皇帝開始接受隨從和群臣的朝賀。不僅文武百官,還有皇親國戚,四方使臣,蕃客父老,僧尼道士等各界人士都前來祝賀。真宗皇帝當即宣布大赦和賞例:即使一般大赦都不會赦免的重刑罪犯,也一律赦免;文武百官都加官晉級獲得封賞;又免了一些夏秋稅和屋稅。準備啟程回到都城,從那一天起,真宗皇帝恢複了日常的飲食,不再像祭祀和封禪時那樣吃齋飯了。真宗皇帝召見了王旦等隨從大臣,一麵發給他們紫花絨袍等衣物,一麵撫諭道,“自出京以來,眾愛卿與朕一起吃素齋,異常辛苦。如今祭祀已畢,大家可以盡情享用葷腥了。”王旦等人一邊口中唯唯諾諾地應著,一邊跪倒拜謝。隻有知樞密院事馬知節秉性粗直,不肯和他們一樣去附和,他在一旁說道,“陛下不必如此掛念臣等,吃素齋的隻有陛下一人而已。臣等來時都帶了不少牛肉、豬肉,一起吃了素齋,私下裏再吃肉食,吃素齋不過是做做樣子!”“啊!”真宗皇帝聽了頗為吃驚,眾大臣既驚且懼,深怕真宗皇帝大發雷霆之怒,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果真如此嗎?”真宗皇帝向眾人問道,眾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應對。張笑川點了點頭,心裏覺得實在可笑,又不能真笑出來,強自忍住。王旦等人見沒有辦法抵賴,隻好招認了。真宗皇帝又好氣又好笑,用手指了指眾人,想發火卻沒有發出來。此事既欺騙了君主,又怠慢了神靈,按照律例的條款,應當把眾人斬首示眾。可是,真宗皇帝自己不是也偷偷開葷戒嗎?身為皇帝,他原以為做得聰明、隱蔽,把群臣都瞞住了。誰知道群臣也都和他存了一樣的心思。幸好,大家都在互相欺騙,好在誰也沒有吃虧。真宗皇帝又怎舍得把眾大臣一一殺頭,那樣一來,還有誰陪著他做這些欺天瞞地的荒唐之事。真宗皇帝苦笑著搖了搖頭,隻能和眾大臣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