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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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靚好純!
    英雄救美,後患無窮。
    他危機關頭秉著紳士精神救下了林之俐,自己按了一手玻璃碴子的後果是,本來可以月下漫步互訴衷腸的別後重逢猝不及防變成了醫院夜遊。
    就再借高訪一個腦子想,他也絕想不到,人家竟然二話不說,拽著他塞出租車裏直接送去了最近的醫院。
    他抓緊一切時間,一邊被人拉著掛號,一邊不忘見縫插針地將兩人第一次見麵當日的起承轉合說了個仔細。
    “綜上所述,就是咱們一開始就搞錯了。”高訪還怕自己說的太碎片化了,臨了還這麽著總結了一句。
    “哦。知道了。”
    拽著他跑來跑去的人似乎壓根兒不care這個,重點都放在他那傷手上麵。更沒想到的是,本以為擦個藥包紮一下的簡單過程竟然轉而演化成了還得拍片然後清創縫合的複雜版本。
    “你先進去讓醫生拍個片看有沒有骨折。”小法醫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我覺得不用這麽麻煩,過兩天就愈合了。”被拉著胳膊一路拽一路跟的人終於出聲提了個意見。
    “你覺得,不算數。”前麵一身警服的小可愛斬釘截鐵一口回絕,“你這傷口太深創麵太大了,必須先拍片然後清創縫合,否則感染起來就麻煩了。”
    這意見專業的他根本無從反駁,隻能任人拉著,拍完了片又一路進了換藥室。
    急診室裏隻有個男醫生,可能因為是晚上的緣故,除了幾個吊水的,也不見什麽病人,兩人進去,說明了情況,醫生做了下傷口檢查,準備東西就要開始清創。
    高訪在換藥室裏坐著,右手墊好了攤在工作台上,醫生在進行常規準備。高訪轉頭看去,隻見她隔著層玻璃站在外麵,沒怎麽看他,反而目光灼灼地盯著那位男醫生瞧,越瞧下去眉越皺得厲害,此等情緒在醫生清洗完傷口周圍皮膚,拿起麻藥準備局部麻醉時大概達到了巔峰,因為她直接扣指重重一敲玻璃,說了句
    “停。”
    換藥室門沒鎖,她麵色不佳,繞了一圈直接進來,在高訪身邊站定,問醫生,“麻煩你給我解釋一下,你在幹什麽?”
    “打麻藥啊。”醫生見她又是警服又是白大褂的一下進來,氣場太盛,完全落到了狀況之外,一時人家怎麽問他便怎麽答了出來。
    “沒清洗傷口就打麻藥啊?”她語氣克製,但表情嚴肅,又兼之長了一張一旦不笑就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臉,聽來就愈發冷冰冰的。
    “我們一般情況都這麽做……不先打麻藥的話,他這傷口太深,清洗消毒的時候根本疼的受不了。”
    “都這麽做也不代表這種方法就是對的。清創重要的是無菌,不是疼痛。”她給人上了一課,語氣又稍微緩和了些,壓低了聲音問,“你是實習醫生?”
    男醫生楞了一下,然後不情不願點了下頭。
    “不好意思啊,他這傷口不大好處理,我怕已經傷到了深筋膜,能不能麻煩你找個老師過來?”她繼續問道。
    “這個真找不了。三條街外有個地兒今晚發生爆炸了,受傷的人不少,我們這兒的值班醫生基本都到現場支援了。”
    “對啊,爆炸!我怎麽忘了!”她懊惱地一拍腦門,這才想起來,這家醫院是離爆炸現場最近的醫院,當然就近調人,她竟然腦子都沒過,直接把人送到了這兒來。
    “沒關係。”高訪適時開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傷,簡單處理一下行了。”
    人家在這給你爭取更好的治療,有人非但不領情,還張口就拆台。她聽了轉頭似嗔似怨地睨了他一眼,這一眼看的高訪沒打麻藥都酥了半邊,一時間再說不出什麽蠢話來。男醫生一聽她言談便知是行內人,於是便打破沉默折衷道,“先清洗消毒也不是不可以,你要實在堅持,可以按照你說的來。”
    不是欺負萌新,而是剛從這位醫生做常規準備開始,明眼人一看就是新手。將心比心,她也是從實習生過來的,明白萬事開頭難,經驗的累積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但也正因如此,心知肚明這個過程那可真是什麽幺蛾子都能出。而且她還好點,因為需要克服的主要是心理恐慌,她的工作對象,總是不說話安安靜靜躺在那裏等著她切開看看,怎麽下刀怎麽對,總不會再有什麽感染疼痛之虞。
    她看了看高訪,又看了看工作台上的基本用具,深吸了口氣,“算了,我來。”
    有什麽難的?我是法醫,司法鑒定人,技藝精湛可是官方認證過的,不就是給活人清創麽?這在我們鑒定中心還不夠看的呢。
    可我主攻法醫病理啊……
    她一邊這麽給自己打氣又一邊自我懷疑的,戴上口罩和手套,輕按住高訪的手,細細叮囑他道,“等會兒可能會有些疼,你可以叫出聲來,但是不許動,知道嗎?”
    “好。我不動。”高訪點頭,哄人似的,極聽話地應承下來,一笑間,眉眼因撤去了眼鏡的壓製而愈發生動。
    他衣服都亂七八糟,頭發也失了型,臉上不知如何劃上了幾道血印,完全不複平日裏無可指摘的精英形象,可褪去了那層完美的硬殼,卻有什麽撫慰人心的東西便水落石出般現了出來,望之心安,望之心折,望之一眼而生羈絆。
    小法醫掩飾什麽似的輕輕咳了一聲,收心收神,終於低頭幹起正事來。
    她手術起來極為專注,有章有法,動作純熟,先仔細反複地清洗了傷口,高訪全程麵不改色,確實連動也沒動一下。
    “你不疼嗎?”男醫生實在按捺不下好奇心,問了一句。
    高訪一臉鎮定地搖了下頭,與此同時,他迷幻了,似乎看到某個一模一樣的自己,疼得尖叫著直接從換藥室裏竄了出去。
    聽見兩人對話,她轉頭查看了他一眼,高訪沒事人似的對她笑了笑,她放了心,便繼續下去。消毒後浸潤麻醉,又用鑷鉗從傷口深處撿出幾塊碎玻璃碴來,而後由淺及深,逐層切除了創口周圍失活的筋膜和肌肉,放置引流,又再次清洗了一遍,然後直接動手縫合。
    男醫生立邊上已經看呆了,剛開始還不屑一顧,後麵簡直驚掉下巴,尤其縫合,隻見她一手持齒鑷,一手持針鉗,進針拔針,外旋裏進,行雲流水,幹淨利落,創緣層次對合完美,針距間距整齊劃一。
    “幫忙打個結唄?”小法醫出聲求助道。
    男醫生如夢初醒,趕緊過來幫忙,後續固定傷口又好一陣忙,等打完了破傷風出醫院門時,已經快十一點了。
    乍暖還寒的季節,又晚了,街上行人寥寥,也不見有什麽車,兩人離得不遠,幾步之遙,一前一後,影子被路燈拉得老長。
    上坡路,小法醫有氣無力走在前麵。緊急感一過,疲憊饑餓隨之即來,她此時已經餓得快要背過氣去了,這一晚劇情來的實在太精彩,臨了還來了個小手術,腦細胞難以估量死了多少,但血糖估計是降到最低值了,本來白天忙得就沒顧上吃飯,現在全憑一腔正氣吊著,才沒直接癱下去。
    她想先叫個車把人送回去她好回警局,誰想這條街今天簡直著了魔了,連個出租車的影子都摸不著,她一步難似一步地走著,身後一直默不作聲跟著她的人忽然“啊”了一聲,停了下來,她轉過身去,好奇問道,“怎麽了?”
    沒怎麽,鞋帶兒開了。
    他看她背影看得出神,也沒怎麽留意,剛一腳踩在自己鞋帶兒上,差點絆倒。
    高訪那右手綁得,木乃伊似的,以前的歲月裏又從沒習得過什麽單手係鞋帶的技能,便準備將就將就算了。
    “沒什麽。”他搖頭笑笑。
    做法醫的大抵都觀察力驚人,她一眼就看見他鞋帶開了,於是再正常不過的走過去,蹲下,低頭認認真真幫他係好鞋帶,還打了個蝴蝶結。
    “緊嗎?”她仰頭問道。
    他無法回答,因為他猝然間喘不過氣來。
    他站著,居高臨下看著,路燈下,她的頭發染成陽光照耀時麥田的顏色,發間有一些不聽話的碎發立起來,昏黃光影也盡職盡責地給挨個描邊,她的神情,她的語氣,她百合般的肌膚,褐色的瞳仁,讓他陡然間失去了將自我困於這具軀殼的準繩,他無法再將自己熱切的渴望深藏於波瀾不驚的皮囊之下,有一種抗拒不得的力量攫住了他,他別無辦法,必須服從。
    他,手指顫抖,心髒狂跳,不受控製地抬手托起她的臉,俯身於她唇邊落成一個吻,不敢用力太過,怕她是晴日初雪,一觸即化;不敢就此放手,怕她如掠膚輕絮,稍縱即逝。他被永恒地困於此時此刻,再也無法離開。
    愛是什麽?愛是死星照命,在劫難逃。
    我被時間追趕,一直趕路,不曾回頭,我沒為誰停留過,以心換心,自然沒人為我,我以為命運對我的安排不外如此,我接受,不抱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有各種各樣的玩具,我不無聊。就算這路有朝一日到了盡頭,屆時,我會成為一個國王,獨自一人坐在高高的城堡裏,滿守著一路收集而來的寶藏,潛藏其中,我想也會自得其樂。
    從沒想過遇見你,從沒想過失去你,從沒想過這樣複雜回環的精致結構,命運有一天會將之浪費在我身上。
    我想我本該舉止更聰明些,我本會的,且精於此道,但在你身邊時,我卻笨拙得像個沒出過校門的孩子,喪失了最基本的技巧;我想我該更有耐心,更進退有度,該一步步也讓你陷入這荒唐境地,陷入這一見鍾情的詭計……至少等你一起掉入陷阱。
    可我等待不及了。因為若一個人跌入水中,泳姿如何都是次要的,反正他得掙紮出去,不然就得淹死。
    高訪維持著這姿勢,腦中閃過念頭千千萬,甚至有一個瞬間他直以為,此情此景,是自己隻敢在頭腦中過上一遍的幻夢。
    這是扯。
    哪有什麽幻夢?他確實就這麽幹的,使他完全確認自己行為的跡象是,手中的人呆愣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終於一把推開了他。
    高訪一下跌坐在水泥路麵上。她又驚又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自己也跌了下去。
    “你……”她指著他,一臉不可置信,“你”了半天,卻什麽有力度的指控都沒說出來,反而燒紅了臉,即使在夜色下看,也明顯得過分。
    其實這話都是現成的,真生氣了想什麽罵什麽,小法醫在那糾結半天,愣是把自己都糾結到快虛脫了,也沒擠出半句有用的。
    “我喜歡你。”他被人推了一下,卻不惱也不羞,抬手握住她虛張聲勢的手指,輕歎了口氣,“到了我這年紀,再玩那些欲擒故縱的也沒什麽意思。我喜歡你,非常。你考慮一下,做我女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