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ta還在那裏嗎？！
    一樓大堂到了，兩個麗人出了電梯左拐，往商場方向走去。
    神使鬼差般，皓月也跟在她們身後，走進商場。
    這是杭城當年最高檔的商廈，一樓是化妝品櫃台。1994年，還沒有香奈兒、雅思蘭黛、蘭蔻這些大品牌，但已經有資生堂、羽西、新加坡、台灣等產品。
    皓月工資才100多\月，幾乎沒在這裏消費過。
    兩個麗人走走看看，皓月也跟著她們走走看看。
    她們在資生堂櫃台，買了些護膚品，然後，又轉到羽西專櫃前，停了下來。
    她們在挑選眼影。
    卷發美女在幾盒色係間，猶豫不決。同伴給了意見，她似乎不滿意，一轉頭，看見旁邊的皓月，笑了笑，然後舉起兩個眼影盒（一盒紫色係，一盒綠色係），問“靚女，你覺得這二個色係，哪個比較襯我類？”帶著一點廣東口音。
    皓月注意到，她的指甲油，是青豆色的！
    指甲油，居然可以是這樣的顏色！而且還那麽好看！公司的女人們，塗個肉色指甲油，就感覺很出挑了。多麽不同的世界啊！
    她猶豫了下，大著膽子指了指“這個綠色係列的吧，挺配你的。”卷發美女微微一笑“我也這麽覺得。那就這個羅，謝謝你！”
    皓月對她們很好奇“可以問下，你們從哪裏來嗎？”
    “我們是深圳來的，來杭州旅遊。”
    深圳？皓月的眼睛亮了！那是中國最先改革開放的地方，是夢想、自由、開放、先進的代名詞，是可以實現一切抱負的熱土。
    皓月的高中同學小雅，北京大學畢業後，就分配在深圳工作。前幾天還收到她的信，她在信裏說”公司要搞個中秋晚會，我做主持人，準備和男朋友，一起去挑一件大後擺的晚禮服，讓所有人為我驚豔\”
    深圳的生活，和杭州是那麽的不同。
    不顧陌生，皓月和她們攀談起來。問了很多關心的問題。當得知這幾年，大量的年輕人，湧向那邊尋求發展後，她迫切想得到一個答案
    “那，去深圳，好找工作嗎？需不需要當地戶口？需不需要關係？”
    “不需要！大學生、高中生，都很好找工作。就算國企不好進，還有很多外資、港資、台資公司呢，他們不要求戶口。你幹得好，還會幫你調戶口。”
    太好了！皓月心中一個念頭，悄悄萌動，即將破土。
    那個容長臉也加入談話，她笑道“怎麽，你想去深圳啊？深圳最歡迎美女了！當然，一開始也不容易的。如果有朋友，讓你先落個腳最好。”
    她們走後，皓月一個人在商場，又逛了很久。
    她第一次，被琳琅滿目的書外世界，深深吸引。原來潤膚露，還分早晚霜、眼霜；一個香水瓶子，可以設計成那麽多好看的形狀；居家物件，可以那麽奢華；而一件女裝，可以貴到她一年工資都買不起！
    當看到一件紫色禮服時，皓月淪陷了！
    禮服款式很簡潔，前麵是掛脖設計，露出模特優美的雙肩，胸口處一枚“黑天鵝”胸針，上麵的鑽石閃爍著清冷的光，高貴典雅。後麵是大露背，一直袒露到腰間，而係在後脖上的緞帶，長長地披掛到臀部，嫵媚中性感畢露！
    浩洋說，紫色特別適合皓月。
    而皓月世界裏的紫色，卻從不曾，如此華麗動人。
    如此動人的紫色，在深圳，就可以自由地綻放吧？！
    她突然想去年冬天，人事部弄來一批出口轉內銷的羽絨服，因為便宜，大家都搶著要。大多是黑色、藍色的，有1、2件白色、紅色的，有人還怕穿上去太紮眼。
    羽絨服的款式很醜，但單位裏的大姐大媽們，卻個個很興奮。看著她們，為一點便宜開心的樣子，皓月心中湧出一點淒淒涼意難道，這就是我未來的生活？
    “皓月！”一個女聲打斷她的思緒，回頭一看。是張紅，法務部的前同事，華東政法學院的法律係本科生。
    皓月入職時，她正在收拾個人物品，準備前往商場報到，當營業員。
    沒錯，她才是第一個，被鄭經和宋秘書排擠的人。如今，她穿著工裝，正是這個櫃台的櫃姐。
    “你怎麽在這兒？今天不上班嗎？”張紅笑問道。
    “我提出辭職，不想幹了！”皓月也沒打算瞞著。
    “啊！為什麽？不會是和我一樣的遭遇吧？！”
    皓月像遇見知音，把這一年的遭遇、委屈、事情的前因後果，撿重點說了一遍。張紅歎息道“真是和我一樣的遭遇！這個單位，重關係不重實力，更何況他們兩個人在那裏……不過，你可要想好啊，丟了幹部身份，去社會上很難找到好的工作，你看我，還不是妥協了！”
    “那你打算一直呆在這裏當營業員，然後等他們發善心，再把你調回去？”
    “等著他們發善心，我根本不指望！隻是，我沒的選擇。我家在農村，爸媽好不容易供我上大學，好不容易跳出農門……辭職，對他們打擊太大，我想都不敢想。不像你，好歹是本地人，總有些關係。不過，也不瞞你，我現在，準備考研究生，不太好考，但如果就這樣浪費光陰，我實在不甘心……”
    皓月也不甘心啊！
    世界如此之廣大，自己如此之年輕，這麽輕易就向命運屈服嗎？就這樣把寶貴的生命，耗費在勾心鬥角、單調平庸的生活裏嗎？
    不！絕不！
    瞧瞧那兩個女孩兒，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卻那麽自信從容、優雅富裕！那樣美麗獨立的人生狀態，才是皓月熱烈向往的！
    我要抗爭，抗爭命運的不公！
    我要追求，追求屬於自己人生！
    馬上、立刻、現在！
    十幾分鍾後，皓月微微喘著氣，重新站在人事部王姐的麵前。
    “什麽？你不考慮啦？今天就要辭職？”
    王姐那雙似乎永遠睡不醒的眼睛，此刻睜得溜圓，不可思議地看著皓月。人事部所有的人，大大小小7、8個，都停止了動作，屏氣凝神，豎起耳朵，聽著這邊的對話。
    “是的，不考慮了！”
    王經理眼神複雜“皓月，如果辭職，就會失去幹部身份，這可是多少人，擠破腦袋的東西啊！要不，你先和父母先商量下？或者……”她壓低了聲音“托人給老總說說好話，在商場待幾個月，再回來……”
    皓月第一次感受到，王姐冰冷的外表下，那顆溫良的心。
    但她絕不動搖。
    既如此，王經理隻好讓皓月填寫了一份辭職表，說需要10天左右走流程，流程走完再通知她。
    從人事部出來，皓月拐進隔壁的法務部。
    推開門，鄭經和宋秘書立刻停止嬉笑，一起看向她。
    她一聲不吭，也不打招呼，徑自走向自己的辦公室桌，開始收拾東西。
    先整理好私人物品，裝在一個袋子裏。然後把12份執行案的卷宗，一股腦拿出來，按時間順序，疊得整整齊齊，擺放在桌上。想了想，又拿出紙和筆，把每個案件進展節點、後續待辦事項、新聯係人等，補充完善，列在紙上，貼在每一個卷宗的檔案袋上。
    鄭經終於忍不住問“你幹嘛？”
    皓月沒理他，做完這一切，她把筆“啪”的一聲放在桌上。然後抬起頭說“我已經在人事部辦好辭職手續了，所有卷宗也都放這裏了。”
    然後拎起挎包，拿上袋子，向門口走去。
    身後傳來鄭經輕佻的聲音“嗬，真走了？‘再見’也不說一聲！”
    皓月站住，仰起頭，提高聲音“嗬嗬，希望我們永遠不見！”然後，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