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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7年元月23號，周四。方文禮夫婦找到了正上班的皓月。
    皓月一出公司大門，就撞見方文禮刀子一樣，銳利而陰沉的眼神。她心中猛的一跳，但這種緊張與恐懼，僅僅持續了幾秒。然後，她忽然就鎮定下來。
    她不光看見了方文禮的眼神，她也看到了方文禮滿頭的白發，方媽媽每一根皺紋裏的愁苦。
    歸根到底，他們不是加害人，他們也是被方浩洋拖累的人。
    他們也是可憐人！
    再說，主動權在自己手上，她為什麽要害怕？
    方文禮雖然壞，但他也隻是個人，一個正在衰老的人，沒有想象的那麽強大！更不會強大過正義，不會強大過法律！
    所以，皓月忽然就鎮定下來了。
    她正準備不亢不卑地打了個招呼呢，方媽媽首先衝上來，握住了皓月的手：“月月，月月！總算見到你了！咱們好好商量，好好商量......” 然後眼淚就流了下來。
    當方媽媽的眼淚滴落到皓月手背時，皓月有那麽一瞬間的心軟。但是，她馬上想起方浩洋對自己的虐待與控製。
    這樣的人不受懲罰，何來天理！
    沒有原則的善良就是愚蠢。
    皓月，你還想當一個愚蠢的人，被無情的擺布嗎？
    她鎮定下來，淡淡說了聲：“方媽媽好！” 然後環顧了下周圍道：“這裏不方便，請兩位跟我去樓下，找個地方坐著談吧。”
    方文禮卻另有想法：“不用了。既然已經在你公司了，何必舍近求遠呢？就在你公司談！
    他相信， 在公司，皓月會更有顧慮。
    人在有顧慮時，就容易動搖，容易妥協。
    但皓月不再多言，徑直走向電梯，堅決按下“下行鍵”。
    電梯很快來了，她先進去，按著開門鍵，目光看向他們。他們不來，她就自己下去。
    方媽媽趕緊跟隨在皓月後麵走進電梯，方文禮很不甘心地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沉著臉，進到了電梯裏。
    到了樓下，皓月走在前麵，進入一樓的咖啡廳。
    在角落坐下後，皓月沒有征詢方氏夫婦的意見，而是直接讓服務員上了一壺普洱茶，配三個杯子。並提前付了錢。
    點好後，皓月就大大方方坐正，看著對麵兩個人。
    既然是他們找上門來的，就先聽聽他們怎麽講吧。
    好一會兒，沒人開口。
    還是方媽媽忍不住了，她可憐兮兮地看向皓月，悲聲問道：“月月，你和浩洋不是好好的嗎？怎麽分手了呢？還，還鬧到這樣的地步。”
    皓月說的清清楚楚：“方阿姨，我們分手的原因，是因為方浩洋家暴，還出軌。出軌的對象叫張小彤。事實上，您在深圳的時候，他們已經好上了。這些，都是張小彤跑到我們住的地方，親口說的。”
    方文禮眼睛一豎：“不可能！方浩洋怎麽會喜歡大那麽多的女人呢！”
    皓月淡淡道：“這是事實，你們可以去問張小彤。對了，張小彤給了方浩洋幾十萬炒股，這也是張小彤說的。”
    方氏夫婦一時沉默下來。
    沒有任何好處，誰會找比自己大那麽多的？
    但自己的兒子，真是貪財喪義之人嗎？
    方文禮：“浩洋既然和其他女人好了，為啥還來找你？有了新歡，誰還會在乎舊愛！這是基本的邏輯吧。”
    皓月：“他雖然出軌了，但不想分手。所以，後麵他又來糾纏我。”
    方文禮“哼”了一聲：“那是因為他心裏有你，喜歡你，你應該感到高興。“
    嗬嗬，什麽邏輯？！
    皓月道：“方先生，他喜歡我，但我不願意，他有什麽權利不放手？法律規定，公民有戀愛和婚姻的自由。”
    “之前不是你上趕著要和他好的嗎？我怎麽拆都拆不散！”
    “嗬嗬，我承認那時候眼光不好！”
    方文禮狠狠瞪著她：“你說這種話還是人嗎？浩洋為了你，做了多大犧牲！”
    皓月道：“方先生，沒有人逼著方浩洋做什麽的。一切都是他自願的。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我和方浩洋已經分手四個月了，但上周末他突然來找我，要求和好，我不同意，他就想強暴我.......後來我的同事救了我，他是整個事件的證人。這就是事件的來龍去脈，你們還有什麽疑問嗎？”
    之前方文禮隻見過皓月兩次，那兩次，皓月都是低眉順眼，柔柔弱弱的，他說什麽，她都毫無反擊之力。而今天，他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皓月。厲害起來的皓月。
    看來，必須要打起十分精神對付。
    方文禮坐直了身體，略微前傾了一點。語氣中既不信任，又透出點妥協：“皓月，我相信浩洋是太愛你了。他又年輕，難免有血氣方剛的時候。你可能過分解讀他的行為了。何況，你們曾經是男女朋友，早有了肌膚之情，這點小事，何必放在心上呢？讓他道個歉，你呢，寫份諒解書，大家就此了解恩怨吧！”
    “小事？” 皓月忍不住激動起來。“ 強暴我是小事嗎？他還鎖著我，囚禁我，把我打得渾身是傷，這也是小事嗎？你們去過派出所嗎？你們看到我受傷的照片嗎？如果沒有，我隨時可以帶你們去派出所查！是的，我是和方浩洋好過，但這是他傷害我的借口嗎？誰給他的這個權利？！”
    因為氣憤，皓月感覺血往頭上湧、胸口發悶、手腳冰涼。為克製情緒，她微微喘了口氣，拿起茶杯，喝了了幾口。
    方文禮卻冷笑了幾聲：“任何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你不勾引他，他圖什麽？所以，要錯，你們兩個都有錯，都要承擔責任。他關在裏麵，已經受到懲罰了，你何必把事情做絕呢！”
    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論” ！
    既然是兩個頻道的人，皓月也不想再糾纏下去了。她說：“行！那一切就由法律來評判吧。我相信，法律會給我，也給方浩洋，一個公正的判決的！我很忙，恕不奉陪。”起身要走。
    “站住！” 方文禮厲聲道：“江皓月，你知道我的脾氣。如果你能好好聽勸，大家各退一步，就最好，否則......\”
    皓月猛地轉身衝著他，麵若寒冰：“ 否則怎麽樣？找我的領導告狀？寫信敗壞我的名聲？造謠詆毀我的名譽？我相信你做的出來！在杭州你就這樣對付過我。不過，深圳不是杭州。我也不是從前的我。你知道侮辱誹謗罪，可以判幾年嗎？三年以下。如果你想去裏麵陪方浩洋，那你就試試。”
    方媽媽著急了，這樣下去，怎麽可能拿到諒解書。而且她對皓月印象很好，她認為皓月說的，十有八、九是可信的。所以，不能硬來，還是要求她。
    方媽媽馬上站起身，拉住皓月的手，哀求著：“月月啊！你是個好孩子，人美心善，對浩洋也是掏心掏肺的好，還借了15萬救他，對他的大恩大德，我，我替他感謝你......聽說你們分手了，阿姨心裏好難過。” 她抹起了眼淚。
    麵對方媽媽的眼淚，皓月麵色和緩了一些。
    方媽媽繼續柔情攻勢：“浩洋這個小子沒福氣，還傷害了你，阿姨替他道歉！月月啊，浩洋才23歲，如果坐牢，一輩子就有汙點了，以後在社會上，怎麽混呢？阿姨就這麽一個兒子，他如果進去了，阿姨怎麽活呢？月月，你就不能可憐可憐阿姨嗎？” 她的哭聲大了起來，身子也開始顫抖。
    “月月，好月月，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浩洋畢竟年輕，你們又愛過。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必鬧的這麽難看呢？阿姨求求你，給他一個機會吧，好嗎？月月，求你了，月月心好，你就答應了吧！阿姨，阿姨給你跪下了！”
    說著，雙手緊緊扯著皓月的衣服，雙膝就往地上跪了下去。
    皓月大驚失色，手足無措。她去掰方媽媽的手，卻掰不開，想拉她起來，又拉不動。
    正是中午用餐高峰時間，周圍的人，紛紛好奇地看向這邊，指指點點。
    “哎，那女的怎麽回事？怎麽讓一個老人家下跪！不知羞恥！”
    “長幼尊卑都不講了，太不像話了！”
    有兩個男女，已經躍躍欲試，想衝出來打抱不平了！
    皓月冷汗直流，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尷尬、屈辱、難過、心塞、憐憫、痛恨，種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充斥心頭。
    她低頭看著孱弱悲苦的方媽媽，極度的糾結中，“我原諒他”幾個字，已經在唇齒間打轉轉。隻是因為心中太過不甘和痛苦，才死死咬住嘴唇不開口。
    方文禮呢，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似乎在等著，看誰能熬過誰！
    僵持中，一個高大的男人，突然大步走了過來。
    他走到皓月身邊，用強有力的雙手，托著方媽媽的雙臂，硬把她托了起來，順勢送入沙發上。
    他沉聲說了一句：“你們不要道德綁架！” 然後，不等方文禮他們的進一步反應，拉起皓月，快步走出咖啡廳。
    是歐陽璨。
    12點，歐陽璨開完會就出去吃飯。路過皓月辦公室，習慣性的看了一眼，裏麵沒人。也沒多想，就往外走。
    中午用餐高峰期，電梯一層層地停，電梯口擠滿了人。
    歐陽璨站在人群後麵。
    以往大家都關注著多久電梯能來，能不能順利擠進電梯。今天，心思卻都在一樁八卦上。
    “哎，聽說了嗎？今天來了兩個人，到處在打聽賽琳娜的人品呢！”
    “啊？什麽人啊！還有這樣跑到公司來打聽的？”
    “騙你幹嘛！一男一女，都50多歲了。還問她作風正不正派呢。你說，她作風怎麽樣，我們怎麽知道，應該去問問那些圍著她的男人啊！特別是丹尼，哈哈！”
    “是噢，就她身邊圍著的男人多！要我看啊，估計又是哪個男人被她迷住了，父母不放心，給兒子來把關的吧。可憐的老人。”
    “嗨嗨嗨，瞧你們的語氣，喝了多少的醋啊！”
    “關你啥事？！噢，你好像也是她的裙下之臣吧。追不上還護著她，賤格！”
    歐陽璨麵沉如水，漆黑的眸子，射出刀片一樣的冷光。聰明如他，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也不等電梯了，他直接從消防通道，從25樓跑到一樓。
    他先跑出大樓，朝樹蔭下、花壇邊、角落裏找了找，沒看到皓月。應該不會走遠！他又轉身，回到一樓，在東西兩側的茶餐廳和咖啡廳尋找，很快找到了他們，還親眼看到方浩洋的媽媽下跪的場景。
    這家人，居然道德綁架！真是無恥！
    他毫不猶豫衝上前，架開方媽媽，拉走了皓月。
    他拉著皓月，直接跑出了園區。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和皓月坐進後排，讓司機開往他們住的小區。
    車子啟動後，歐陽璨朝車後窗張望了下，確定沒有人跟上來，才放鬆下來。他側過頭看向皓月，眼中滿滿的關切。”怎麽樣，你沒事兒吧。”
    皓月疲憊地搖搖頭：“我沒事兒。”
    又看向依舊不放心的歐陽璨：“放心吧。我堅持住了，沒有鬆口。” 我不再是任人欺負的小綿羊了。
    歐陽璨點頭讚許：“你做的對。”
    但皓月依舊無法平靜，美麗的眼睛裏，閃爍著晶瑩的淚花：“丹尼，我真是想不通，明明是方浩洋的錯，為什麽他們不去指責他，卻跑來怪我，還要挾我。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善良的方媽媽的下跪，更是把她的心，置於道德的火爐上燒，煎熬無比。
    一顆淚珠，淌下皓月美麗的麵頰。
    歐陽璨忍不住握住身邊她的手，輕輕的，安慰地，呼喚了一聲：“賽琳娜~”。
    皓月低低抽泣著，用另一隻手，抹去臉上的眼淚。
    歐陽璨任她哭了一會兒，待她稍稍平靜了，才放開她的手，向司機要了幾張紙巾，遞給她。
    20分鍾後，車子到了小區。
    兩人去小區門口的餃子館，點了兩盤餃子，一碟拌三絲，一碗蛋花湯。
    吃著東西，皓月的心情好一點了。
    這時，歐陽璨認真地開口了：”賽琳娜，你要記住。每一個成人，都要為他們自己的行為負責。他們的好，不會是你的功勞，他們的壞，更不是你造成的。所以，遇見方浩洋這種人，絕對不是你的錯。而他父母，恰恰想用道德綁架，讓你自責，讓你軟弱，要你讓步。你一旦同情他們，就上當了......\”
    接著，他提議說：“下午他們可能還會找你麻煩，你幹脆請半天假吧。”
    皓月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
    她猶豫了一下，問歐陽璨：”丹尼，我怕他們不會善罷甘休。方浩洋他爸那個人，簡直就是偏執狂，特別擅長與人鬥。你說，我要不要和阿曼達說下這個事，萬一他們......也不至於讓公司措手不及。”
    歐陽璨想起電梯前的那些流言蜚語。很認可皓月的想法。
    與其保持沉默導致流言滿天飛，不如坦率說明情況，爭取公司高層的理解和支持。這樣，還可以通過公司正常渠道，通知大堂的保安，還有前台老周，禁止方浩洋父母進入大樓。
    皓月決定明天一上班就和阿曼達說。
    * * * * * * * * * *
    吃完飯，皓月打電話給阿曼達請了假，然後回到自己住所。
    琪琪正在洗衣服、晾衣服。
    看到皓月這麽早回來，覺得奇怪。又看她神色萎靡，不由問道：“月月，今天回來這麽早，是不舒服嗎？”
    皓月也沒隱瞞，就把方浩洋父母，來公司找自己出諒解書的事，說了一遍。
    琪琪很氣憤：”自己兒子犯錯，不知道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整天纏著你不放，真是豈有此理！月月，如果明天他們再來，再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你還是報警吧。方浩洋在裏麵，他爸爸媽媽威脅恐嚇受害人，隻會對他的處理不利，你說呢！”
    蘇向南已經告訴琪琪，派出所那邊都打好招呼了，讓皓月放心。
    皓月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不聲不響地換了居家服。和琪琪說了一聲，上了床，放下簾子，心事重重地躺下了。
    這一覺，昏昏沉沉，居然睡了好長時間，直到琪琪做好飯，叫她起床。
    坐在餐桌邊，琪琪問她感覺好點沒。皓月點了點頭。但緊接著她說：“琪琪，雖然今天我堅持住了，但我還是怕他們這一家人。不知道明天他們會耍啥花招，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找到這裏來......\”
    方浩洋就是追到了這裏，想傷害她。
    雖然今天她警告他們，小心犯下誣陷和誹謗罪。但這兩種罪，真到可以追究的那天，恐怕早已把皓月的名聲毀掉了。
    皓月愁容滿麵地看著琪琪：“找到這裏也罷了，我最怕的，還是他們會不會把我的工作攪沒了！琪琪，我不能丟掉這份工作！我太喜歡了！\”
    她哽咽了。
    和杭州那份工作不同。d&d的工作，幫助她找到了自我，找到了價值，找到了方向，而且幫助她還清了欠款。從來沒有一份工作，能令她如此珍惜。如果被他們兩個人毀掉了，她如何承受得了呢？！
    隻今天一鬧，皓月就能想象，多少流言蜚語，對她不利。
    雖然d&d是私企，不太關注員工的私生活。但如果員工的私生活，嚴重影響到個人口碑，造成同事反感，帶來工作抵觸，那也是公司文化不能接受的。
    琪琪感受到了皓月的痛苦。
    她上前摟抱住皓月，但她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辦法。
    忽然琪琪靈感一現：“要不，找蘇向南問問？他肯定有辦法。”
    皓月苦笑著搖搖頭：“他自己的事，都沒搞定呢。我也不想像個巨嬰似的，動不動找他。還不如和歐陽璨商量呢。\”
    說曹操曹操到，歐陽璨來敲門了.......
    他打包了一份皓月喜歡吃的南京鹽水鴨，順便來蹭個飯。隻是，他一進門就看了下手表：“你今天有家教吧，等下來得及嗎？”
    無論心情如何不好，家教課皓月是不會放棄的。
    這個月，家教的錢還是必不可少的。
    匆匆吃了飯，皓月就出發了。並來不及和歐陽璨傾吐自己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