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可怕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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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一路向湖廣地界行進,一路上頗為順利,再沒有遇到追兵,甚至連朝廷下批的海捕文書都沒有見到,我們每日白天趕路,晚上到鎮甸投宿,一路說說笑笑,似乎早就忘記自己是在逃命了,隻是每當從路人的消息中聽到關於燕王已經繼位稱帝,或者燕王改年號大赦天下這類消息時,周聰總會眉頭深鎖,唉聲歎氣。
    約摸走了二月有餘,終於來到了承天府地界,史書上一直記在說,湖廣地區自古就是魚米之鄉,所以一路上我都在想象著波光粼粼的湖麵,綠油油的粟穀田,湖麵上的漁船和船頭上的魚鷹,各種美輪美奐的景致在我腦海中如幻燈片般閃過,想著在這樣的地方生活,倒也是樁美事。然而,這一切美好的想象,並沒有發生,進入承天府地界沒多久,我們便要棄馬乘舟了,這日清晨,周聰在一座小鎮甸上,把那匹之前受過傷的馬和齊通的馬一起賣掉了,之後又在鎮上的小渡口買了一條烏篷漁船,周聰撐篙,於是三人一馬轉了水路繼續向前。漁船在水麵一路航行,周聰和齊通輪班撐篙,船兒從江上駛入河麵,又從河麵轉入一座無名湖泊,約摸到了傍晚時分,小船靠岸停住了,岸邊樹林茂密,映著夕陽,地麵留下一片斑駁。這並不是什麽碼頭渡口,隻是離岸邊幾步遠的草叢裏有一塊石碑,經曆多年的風吹雨淋,石碑缺了一塊,好在“越輪穀”三個字,還是能辨認出來的。周聰一步跨到岸上,把纜繩捆在了石碑上,轉身向我伸過手說:“殿下小心,我們到了,從此處下船,向穀內方向再行五裏便是臣的老宅了”。
    隻有一匹馬了,坐不得三人,於是我坐在馬上,齊通和周聰在一旁步行,忽地想起那塊石碑,我便開口問道:
    “周將軍,此地為何被稱為越輪穀呢?”
    “回殿下,臣也不知為何意”周聰一邊走,一邊向我拱了拱手,“臣自幼便與父母在穀內居住,聽臣的父親講,臣的曾祖為避暴元,舉家逃難,卻不料途中遇到沉船之禍,一家人自那時起便在此處定居,這越輪穀的由來,臣確實不知”
    “哦,是這樣”我點了點頭。
    “不過”周聰繼續說道,“這穀中確實有些不同,雖然穀中樹林茂盛氣候濕潤,卻無法耕種,記得臣的祖父還在世之時,曾帶著家父墾荒播種,但無論是什麽種子,如何施肥,如何澆水,卻從未見發芽,祖父與家父嚐試多次無果,便放棄了,不過好在穀中雨水豐沛,樹林茂密,野味,野果和野菜倒是從未短過。”
    “哦?”周聰說的這些情況,讓我忽然來了興致,正打算再多問問,忽地聽周聰指著前方說道:“殿下,前麵就是臣的老宅了。”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大約幾十米遠的地方,出現一塊空地,空地當中有一座用籬笆圍成的大院子,院內有幾座石磚砌成的房子,房子坐落在石質的地基上,又修了幾級台階,與地麵拉開了些距離,再走近些,院子裏有兩三個支架,上麵晾曬著一些剝了皮的兔子和山雞,旁邊還擺放著一把看起來做工十分粗糙的弓,到處都透露著一種深山獵戶的味道。
    又走了幾步,迎麵從院子裏走出來一個身影,離近觀瞧,原來是位姑娘,年紀與我相仿,隻見她雙眸湛湛有神,修眉端鼻,頰邊梨渦微現,上身麻布短衫卻沒有袖子,外麵的皮草背心略顯寬大,下身是一條長褲外麵穿著一件小皮裙,腳上是一雙獸皮小短靴,手上和腕間還有獸皮做的手套和護腕,手臂的皮膚上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色,誠然一副幹練的模樣。
    那姑娘徑直朝周聰走去,微微施了一禮,說道:“爹,您怎麽回來了?”
    “一言難盡,等下慢慢講,來,蕊兒,這是三皇子殿下,快快行禮”邊說邊將我指給姑娘看。
    那姑娘將目光轉向我,大約盯著我看了一分鍾,然後深施一禮,“小女子拜見三皇子殿下”,之後,不待我回應,便走到馬身邊,取下行李和兵器,背在自己肩上,先行一步向屋內走去。
    場麵似乎有些小尷尬,周聰忙向我解釋道:“此乃我義女蕊兒,初見殿下,不識我大明皇室禮數,不周之處,還請殿下恕罪”
    “無妨無妨,怎麽,周將軍,這位蕊兒小姐,是您的義女?”
    “正是,回殿下,臣自小便生活在此穀中,大約八年前,臣返鄉省親,一日,於穀中打獵,忽得見此女在樹林之中摘食野果,衣衫襤褸,臣不忍,將其帶回收為義女,後將蕊兒交由家父照顧便重返京城赴任,前些年,收到蕊兒家書,說家父過世,吾便又再次返鄉處理後事,那次本打算將蕊兒一同帶回京城,怎知蕊兒說自己早已習慣這山野生活,讓我一人回京,自己留在穀中照看祖宅,我拗不過她,便遂了她的意,回京之後,我又恐蕊兒年幼,獨自生活多有不便,便寫了書信給我在此地縣衙的一位好友,托他多照顧,時而寄些銀兩,今日又見到蕊兒,臣心中也難免有些感慨啊”周聰言罷,眼圈似乎有些紅了。
    進了堂屋,熊熊的爐火讓整個屋子明亮萬分,蕊兒已經把熱茶端了上來,又去廚房準備飯菜,我三人落座在爐火邊的蒲團上,一杯熱茶下肚,整個身體也暖了起來,又用過了飯菜,周聰說道:“殿下,一路舟車勞頓,早些歇息,有話明日再講吧”說罷,起身走出了堂屋,齊通也朝我拜了拜,隨周聰一起走了出去。
    堂屋內隻剩下我一人了,我將手中茶盞一飲而盡,也欲起身回房之時,忽然看見蕊兒正雙手抱懷,倚在角落裏看著我,看那神態,似乎是盯了我好長時間了,我與她目光相會之時,她也並未躲閃,兩人又對視了幾秒,一時間竟覺得背後出了冷汗,我強裝鎮定,開口道:
    “蕊兒姑娘,如此看著本皇子,莫非是有什麽事嗎?”
    “你是誰?”蕊兒沒有接話,自顧自地甩出了這個問題。
    “吾乃大明三皇子朱文哲,周將軍先前已經告知姑娘了吧!”
    “除了這個呢?你是誰?”
    “嗯?蕊兒姑娘什麽意思?”
    我一時間也不知道眼前這位姑娘究竟想知道什麽,現場突然安靜了下來,我拚命思考著問題的答案。
    “哎~~~!算了”蕊兒忽然歎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又接著說道,“殿下,時辰已然不早了,我帶您回房歇息吧。”說完,轉身走出堂屋,我急忙跟了上去。我的房間是一間獨立的屋子,就在堂屋的正後方,蕊兒姑娘打開房門,把我讓了進去,房間四周也是石牆,牆上掛著些幾把弓箭和獸頭作裝飾,屋內並沒有太多的家具擺設,一張桌子,四張凳子,挨著石牆有一張寬大的木床,對麵的角落裏有一塊木製的大屏風,屏風內側此刻正霧氣繚繞。
    “殿下,洗澡水給您預備好了,需要我服侍您沐浴嗎?”蕊兒這話說得毫無波瀾,既沒有羞澀之意,也沒有厭惡之感,倒是讓我覺著尷尬了。
    “不用,不用”我趕忙擺手“蕊兒姑娘也早些歇息吧,我自己來就行了”說罷,就朝屏風後麵走去,屏風後麵有一方水池,此時池中正冒著熱氣,池水好像是從屋外引入池中的,我細細看了看,這水池也就五,六個平米,估計有個1米見深,池邊修了台階,方便下到池中。
    趕了兩個多月的路,今天才到了這裏,一身的酸臭味,眼見這熱水浴池,當下便按捺不住,三下五除二,除了身上的裝束,用手試了試水溫,剛好,然後走下台階,把整個身體都浸入了水中,隻留個腦袋在外麵不住地發出舒服的哼唧。
    正在享受著這溫暖舒適的感覺,忽聽得有人在屏風後清咳了幾聲:
    “何人?”
    “殿下,民女給您送換洗的衣裳來了。”
    “有勞姑娘了,放在屏風上即可。”
    “好的,那民女先告退了。”
    水汽蒸騰著,很快,這小小的浴室就被水汽籠罩,宛如仙境一般,有種騰雲駕霧之感。我坐在池中,一邊用毛巾擦拭身體,一邊思索著晚飯時的場景,齊通自不必說,一個小小的文書,不了解宮中禮儀也就罷了,但是周聰身為禦林軍正四品明威將軍,常年鎮守大內,對於宮中禮節應該是極為了解的,而且這一路上,周聰一直也是以君臣之禮待我,從未有任何不當之處,可為何今日晚席之時,卻又隻是自顧自地吃喝,對我並未有更多關照,席閉之後,也是匆匆告退,並無更多言語。周聰的態度變化如此之大,讓我有些起疑了。
    “難道他救我脫困是假,以我為質來要挾朱棣為真?”
    這個略顯大膽的猜測讓我自己也嚇了一跳,不過轉念一想,好像也不太可能,我是建文帝三子,對於朱棣而言,建文帝是他稱帝之路上最大的敵人,用敵人之子要挾朱棣,以朱棣的個性,不派人幫著磨刀就已經很不錯了。
    “是不是想拿我換高官厚祿?”
    這個想法倒是能夠解釋,為什麽郭魁追上我們的時候,周聰會如此緊張,畢竟一個人得的封賞肯定要比兩個人分要劃得來,況且郭魁還未必願意兩個人分呢,不過轉念一想,似乎也不太合理,如果周聰拿我換賞賜,又為什麽千裏迢迢把我帶到這裏來呢?直接在城外找個地方等到時機成熟了,再把我交上去不就行了?更讓我在意的是,這一路上,除了郭魁,就再沒有其他的追兵了,甚至連官府的海捕文書也沒見到,以朱棣的性格,如果還有能威脅到他皇位的人,他怎麽可能會視而不見呢?
    越想越糊塗,池子裏的水溫也把我蒸得有點頭暈了,我趕忙起身,用身邊的手巾把身上擦幹,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轉過屏風,看到蕊兒正把一床鋪蓋放在客廳的桌子上攤開。
    “姑娘,不必麻煩了,我自己來就行。”
    蕊兒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也不搭理我,說道:“殿下睡床,我睡這兒!”
    “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是傳出去,恐怕有損姑娘名節啊!煩請姑娘帶我去別的房間好了。”
    “沒有別的房間了,除非殿下想睡在廚下”蕊兒歎了口氣,接著說道,“這是我爹吩咐的,山野陋室多有不便,萬一殿下夜裏想要喝水起夜什麽的,我好給您帶個路。”
    “哼,嘴上說是伺候我,恐怕是怕我跑了,派他女兒來監視我的吧。”我心裏一陣冷笑。
    既然如此,也就沒什麽好推辭的了。躺在床上,想起不刷一下手機,是很難入睡的,可惜這願望是實現不了的,想著,要不跟蕊兒聊一聊,剛轉過身去,發現蕊兒躺在被窩裏正直勾勾地盯著我,一隻手伸出被子,不斷撫摸著放在枕邊的一把短刀。
    “可怕的女人”我趕忙把身子又轉回去,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緊閉雙眼。
    不一會兒,困意襲來,我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