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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早上七點，是奶奶離去的第10天，桃林的一切似乎恢複了平靜，姑姑們都回家了，因為還有家人要照看，依舊要繼續生活，她們帶走了爺爺，說是待在桃林會觸景傷情，想將爺爺帶在身邊照顧些日子，爺爺沒有拒絕，因為奶奶生前一直說虧待遠嫁的兩個女兒，也真想多見見她們……爸爸媽媽也回了鎮上，立蘅和元是已經回去上班了，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先的樣子。媽媽跟周子衿說鎮上她的臥室一直空著，想讓她回鎮上住，也是怕她一個人胡思亂想，她不願意，執意留在桃林。
    周子衿起床後將院子清掃了一遍，院中的那幾十盆盆栽從一邊移動另一邊，呆立在那裏看好了一會，似乎覺得這樣也不是很合適，又通通將它們移回了原位。收拾完院子，她開始將家中剩餘的菜葉子剁碎，糟糠混了些水加入菜葉子倒入雞槽中，立在一旁，時不時拿著棍子在槽中撥拌，又在上層的水槽中加入了些水。
    林驍則一直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已經這個樣子讓自己忙碌了一上午，早飯未吃，現在又在雞籠旁邊呆立了快一個小時，似乎忘記了這裏還有他在！
    周子衿走回房間，從書架隨意抽出兩本書抱在懷裏，穿過桃林，略過雪桃樹，走上小木橋，將拴著繩子的木船解開，上了船，呆呆坐了一會，直直朝後倒下去，再用書遮了臉，就那樣毫無生機的躺在小船中，任憑河水波動推著木船
    天氣在轉涼，此時的小河沉靜卻顯陰冷，稀稀落落飄著些枯萎的水草，還有些隻剩腐爛的荷葉飄在河麵上，周子清他們站在岸邊，也站了半個時辰，已經躺在小河中央船上的人，用書本蓋住了臉，依舊不見半分動靜
    “林驍，她……”
    “我知道，我在的，子清姐，不會有事的”林驍答著，眼神始終未從那船上移開半刻。她這幅模樣，他又怎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周子清默默將淚水擦幹
    “再給她一些時間吧”拉過一旁的錢川，柔聲道
    “我們回去吧”
    “嗯”錢川看著河中央的十一，他們如今什麽忙都幫不上
    “子衿？”錢川欲言又止
    “會沒事的，現在有林驍”周子清說完這句話紅腫的雙眼又泛了淚水，靜靜的再次看向河中央
    “您可以安心的走了，對吧？”像是流不完的淚水轉過身看著眼前無比淒涼的桃花林
    這些天風似乎沒斷過，這有些蕭瑟的秋末冬初，不能再見到那滿林桃花，和清風襲來時那就會隨之而來的桃花雨
    “我們都會幸福的生活下去”周子清自言自語的說著
    “嗚嗚嗚……”風從她耳邊吹過
    “嗯”
    錢川替她緊了緊衣襟，疼愛的扶著她額頭的碎發
    小木船隨著水波蕩漾著，周子矜將臉上的書拿下，微眯的雙眼，天空花白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噔”的一聲響，木船撞上了小木橋，停了下來，她坐起身看著水波出著神，拿起掉落的書，站起身來，踏上木橋的腳晃悠的身體失去了平衡，緩過神才發覺自己已經調入一個懷抱裏
    “林驍”
    他在的？是的，他在！一直都在啊
    周子矜的心髒一處也似乎被撞擊般，顫動著，那沒來由泛起的酸澈，她竭力壓著它
    “小心點”林驍滿眼的心疼，提起嘴角疲憊的對他笑了下
    “我沒事”
    將她整個抱回橋上，卻沒有鬆開懷抱，就那樣目不轉睛看著她，在他那滿是愛戀的眸子中周子衿看到了自己，那是個無比憔悴的人！
    “我真的沒事，即使掉下去，我可是會遊泳的人”淘氣般挑起眉毛，林驍將額頭湊了上去緊貼上她的
    “沒事就好”
    慢慢掙脫他的懷抱，鼻腔湧上的酸澈，潮濕了的雙眼，她故用咳嗽聲轉移開，從他的身旁走過
    “回去吧，咳”
    下午時分，周子衿開始拿起鋤頭說去除那片菜園的雜草，卻是在刨著每行菜旁邊幹涸的土地，這種季節哪還有多餘的雜草，可她依舊不停地拿著鋤頭一下下翻新著那些土。
    “隻顧著桃花的花開花落，卻不知蔬菜的落地熟期，我是不是很笨”
    “下一季我們該吃什麽蔬菜了？”
    “為什麽不跟她老人家再多學些”
    “真的很難，為什麽如此的難”
    “……”
    她自顧自的說著話，一字一句，時而嚴肅，時而嘲笑，卻從未停下手中的鋤頭。
    一天中很快夜還是會來臨
    林驍心疼的看著她已經磨出血泡的雙手，卻舍不得說出一句怪她的話，默默的找來她的藥箱，為她上了藥
    周子衿喝了一口水將杯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微微眯起眼睛，小聲道
    “林驍，我累了”
    他注意到兩邊桌子上的照片，依舊被翻蓋在那裏。
    “好，晚安，好夢”起身在她額頭上一吻，周子矜疲倦的提了提嘴角，將被子拉到身上，躺下身閉上了眼睛，林驍撫摸著她的頭發，為她將香燭點燃，關上燈這才默默退出了房間。
    熠熠燭光下，周子衿閉著眼睛，手緊緊拽著自己的被子
    “我們子矜，要長大了啊”一個聲音傳到耳邊，那樣溫柔的聲音，周子衿的心髒登時抽動了一下，她習慣轉身伸出手去探索身邊的人的耳朵
    “我才不要長大”安心的閉上眼睛，輕輕揉捏著那人的耳垂，身邊的人抱著她，輕拍起她的後背，這個人身上有她太過熟悉的洗衣粉的香味了，懷抱更是溫暖
    “可是你也不能總跟奶奶一起過”對，是奶奶沒錯，這下她才心安。
    “為什麽不行”子衿疑惑的問
    “因為子衿要上大學，要工作，還會遇到喜歡的男生，要嫁人”奶奶那時這樣對她說。
    “我不要，反正你去哪我去哪？”周子衿任性的回，奶奶輕拍了下她的背，這傻姑娘
    “我啊，早晚會黃土埋身的，那裏子矜可不能去，你還有長長一生要走呢”
    “不要，你去哪，我去哪，你黃土埋身，那我鑽也要鑽進去找你”
    “……我的傻孫女，那可不行，萬萬不可……”
    周子衿在聽到這句話時，臉上好像有滴水珠滑下來過。
    “子衿，我在桃林搭個帳篷也好……”那少年說道，一半得意一半興奮的人，在他麵前手舞足蹈起來
    “小十一，哈哈哈，這次我終於比子衿你大了”
    “啪”床頭燈被打開，周子衿起身看著空落的房間，空落的床，隻有她自己
    林驍屹立在窗前，見的房間的燈亮了，他看著腕上的手表
    “這才睡了兩個小時”
    周子衿拿起卡在桌上的照片放在麵前，老槐樹的藤椅上，她和高飛分別坐在奶奶的左右兩側，那時滿地的桃花，他們興奮對著鏡頭喊了聲“茄子”，相機便把那最美的瞬間定格下來，照片中他們的露齒的笑容
    伸手摸著照片上的兩個人
    “啪……”淚水掉落在那冰冷的相框上漸漸模糊的視線。
    外麵的天朦朧的亮了，沒有人可以將時間靜止在自己永遠不想走過的那幸福時刻，將貼身掛著的荷包取出來，那裏存放的是奶奶的骨灰還有一包今年桃花節保存下來的桃花，連同那張照片，將他們都放進盒子裏，再次埋入老槐樹下，放去了高飛的身邊。
    她坐在樹下，天冷了，那裏沒有桃花吧，用手細細的撫摸著那塊土地
    “對不起，即使你們走了，還用這種方式留你們在桃林……”
    林驍在不遠處看著她做著這一切，沒有靠近
    周子衿站起身閉上眼睛，她聽到了桃林裏的呼呼的風聲，睜開了雙眼，她想起了那天送走奶奶之後，親友們相繼離開了，在槐樹下周子衿見到了停下來的爸爸，整個葬禮上周爸忙的團團轉，安撫親屬，招呼好友，他思路清晰到讓葬禮沒出現半點差錯和紕漏，給了奶奶體麵的最後時刻。這時周子衿才發現才不過幾天而已，爸爸整個人消瘦了太多，此時坐在自己麵前的中年男人，一下失去了支撐，滿目頹廢，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無力癱坐在藤椅上。他身上的孝服沒有脫，藤椅下的地上全是煙頭，卻還是一根接著一根的抽，直到將手中一盒煙全抽完了，才聽他艱難的吐出了一口氣，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來，手中緊緊捏著那個空煙盒，抖動著雙肩，抬手抱起頭顱，嗚咽起來
    “我的女兒，子衿啊，爸爸……爸爸再也沒有媽媽了”
    “……”
    周子衿環顧著身旁的老槐樹，林驍在她身後望著她
    “林驍……？”她喊了他的名字
    “我在”
    周子衿抬頭望著老槐樹上的許願卡片，那些被風吹起的卡片，不管風起了多大，老槐樹這麽多年始終沒有將任何一張卡片掉落過。
    “林…驍”她又喊了一聲，聲音摻雜著顫抖
    “我在”他的眼睛始終都在她身上
    周子衿望著這棵陪了她許久的老槐樹，它仿佛也老了：子矜啊，你看，她在心裏喊著自己，老槐樹的樹枝已經和枝幹分開，搖搖欲墜卻緊緊抓住不放，那粗壯的樹幹早已經沒有了以前的光澤了。
    “林…林驍”沒有說其餘的話，隻是喊他，再將視線轉向這個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人，她臉上再也不是滿臉冷情，張開手慢慢放去心髒位置，接著全身都顫抖起來
    “我在”他提起嘴角，擠出笑容，眼睛中淚水在打轉
    “林驍……”
    “我在”再往她麵前走近一步
    周子衿手緊緊抓著心口上的衣服，向下彎著的身子
    看著她的樣子，心髒此時也像被什麽東西撕扯，林驍繼續靠近她，他們之間隻有一個手掌的距離，周子衿將頭抵在他的肩上
    “林驍……我這裏，這裏好疼！！太疼了！”周子矜指著心髒用著近乎哭腔說出這句話。她一下下戳著心髒，之後像孩子般哭喊出來
    “我好想他們，我想他們怎麽辦？我想奶奶，我想高飛了，可是我永遠都見不到他們了，怎麽辦？我這裏快要痛死了”滑落的身體被他緊緊箍在懷中，林驍一條腿跪於地上將她整個人抱進在懷中，撫摸著她的頭發，眼淚從他眼裏落下，林驍抬眼看著這老槐樹，再回頭這片桃林，到處盡是悲涼，閉上滿是淚水的雙眼，憐惜的吻過她的頭頂。輕手拍著懷中放聲痛哭的人兒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是多麽慶幸自己在，這一刻他在她身邊可以抱著她，可以陪著她。
    周子矜始終不敢去奶奶的墓地，爺爺說奶奶為這個家操勞了一輩子，他沒有同意再將墓地入祖墳，他依舊記得奶奶說過她想回到父母身邊的話，雖然當時奶奶隻是笑著說說而已，爺爺卻記下了，奶奶說：她好想念她的爸爸媽媽還有奶奶，每天都想！
    此後每日周子衿都會去老槐樹下坐會，而林驍就這樣陪在她身邊，站在她的不遠處等著她慢慢走來自己的身邊
    “我本想在這嘈雜紛擾的世上求得一份安逸和寧靜，我以為我躲得過別人給我帶來的任何傷害，和不再去做不喜歡的事，不再去趨炎附勢的活著”周子矜坐在老槐樹下慢慢的說
    “這些在桃林中我都可以逃脫，在這裏有家人就夠了，有您和爺爺就夠了，我可以什麽都不要”說著她淚水又了流下來
    “我其實從很久之前便知道你快要離開我了，我想我該學會接受，可是我準備了這麽久，我依舊接受不了，我總想著您應該還可以再多留一會的……再多會”
    “您是不是太累了？”
    林驍走近坐在她身邊，將她拉到自己懷中，拍著她的肩膀
    “我是個壞人，和自以為是的人是不是？”周子衿問他
    “不是”
    “我無視著周圍的一切人還有事，始終自以為是，在自己的世界活著，這樣的我很討人厭的對不對？”
    “不對”
    “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自私鬼，高飛走了，你看連奶奶都累了”淚劃過她的側臉
    林驍板正她的身子，雙手附上她的臉頰，溫柔的替她擦著眼淚
    “你是我見過最善良的周子矜，最孝順的周子衿，最有耐心的周子衿，不管那個周子衿被你說的這麽不堪，在我心中你是我最愛的周子衿”他看著她無比堅定的說
    “林驍，我想他們，可是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假如我活去60歲，那我後麵這30年，我依舊見不到他們，……”聽她聲音沙啞的說著這些話，林驍緊了緊自己的懷抱
    “奶奶跟我說，她度過了最好的晚年，因為有子衿你”
    “什麽時候？”周子衿掙紮著想讓他放開她
    “有那個時候”擁住她讓她動彈不得，像一鬆手就要失去什麽？
    “現在奶奶最大的願望就是子衿你，她希望你幸福開心快樂，而不是這樣百般刁難自己，更不是你以前說過的去黃土底下陪她……”
    “……對不起”她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像是感受到他的不安，手輕輕附上他的背。
    ……
    “我這輩子，怕是和我們子衿有著不解的因緣，她打小就和我很親，親的連她媽媽有時都會嫉妒，她很少去依賴別人，什麽都能自己扛過去，卻喜歡與我說，我知道我是她的依賴，可是我多麽幸福在晚年的時候，子衿每日都陪著我。可是這樣一年一年時間走得很快，我漸漸老了，即使很想如從前那般陪著她，多數時候總是力不從心了，我又發現這樣太自私了，是不是我將她困在這桃林裏了呢？有一天啊我突然開始害怕起來，想著若是真到我走的那天，我的子衿可怎麽辦？我怎麽走的安心，我便每天為她祈禱，至少我離開時她能等到那個可以陪伴她的人。我的主，似乎聽到了我的祈禱，在我人生的最後時刻你來了，謝謝你的到來，林驍，以後，子衿就拜托你了。隻要握著她的手別鬆開，那孩子定會緊緊跟著你！”
    “可是，若不告訴子衿，她會悔恨，會怨我！”
    “不會的，子衿不會怪你，孩子，死並不可怕，我已走到這時候，是可以計算著為數不多日子，但不想讓她每日恐懼著我離開的那天什麽時候會來到？終日去想著，那她的日子該有多難過啊？我隻想在最後的時間多看看她笑著，幸福著，奶奶就滿足了。”
    林驍緊緊握住奶奶的手，目光堅定道
    “奶奶，我向您保證，我永遠都不會放開子衿的手，請您信我”
    奶奶聽到這笑了，跟著點了點頭，慢慢開了口
    “好，奶奶在這裏先祝你們白頭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