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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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帶著少女走後,林鴻跟大爺一時沒了固定的話題,開始侃天侃地。
雖然林鴻極度不想和陌生人交流,但是不代表他的交流能力不行。
他在話術方麵是非常有才能的,大學時做高分課程報告,甚至曾作為大二典範生登台過新生開學典禮。在台下再怯場想溜號,上台也能效果滿分。
剛才和張斌的交流也是這樣,雖然怕尷尬得要死,但隻消硬著頭皮,什麽話頭都能牽起來。
話題打了一個軲轆,最後還是回到了張斌身上。
“小夥子啊,你別看斌娃子那麽瘦,他有的是力氣呐,那次茶棚裏頭來了個路上摔了腿的漢子,拖著身子到這兒求救,那臉色慘白,血都濺得快見閻王了,斌娃子立馬往城裏頭的醫館跑,來回有兩三裏地,茶水還沒涼他就回來了。娃子麵不紅心不跳,倒是被他拉來的那個大夫喘得跟個牛似的。”
“我會不會給你們添負擔?”
林鴻還是忍不住問出來。
最開始看到張斌瘦瘦小小的模樣,林鴻就覺得他家是那種有上頓沒下頓的狀態。
“不會不會。”
大爺悠哉咬咬煙嘴。
“咱家沒多少錢,但是也不算窮,沒辦法大魚大肉,頓頓果腹還是可以的,要不然也開不起這茶棚。”
“可是—”
“哦,你說斌娃子啊。”
大爺一拍腦袋。
“斌娃子不是餓的,他那是病的,幾年前開始,身子骨就一直變差,每頓飯我都看著他吃完,巴不得多塞幾個窩頭,娃子還是瘦下去,去看大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還說什麽脈象穩健。”
“他小時候可壯了,瘦下去之後娃子是不急,我可急啊,幸好瘦成現在這樣之後就沒多大變化了,到現在也沒出啥事。”
“他小時候?”
“斌娃子小時候可是大戶人家。那個該遭天譴的小子把我家閨女給迷走了,生了斌娃子,後來那小子把那個家裏弄得烏煙瘴氣,快垮掉的時候閨女回了趟娘家把斌娃子帶給我。”
老人像是陷入了回憶,慢慢把話咀嚼出來。
“咱啊,本來是個種田,那天城裏來了個文人模樣的小白臉,拿出地契,呦,原來是地主老爺的兒子,說是地不讓種了,要改成羊圈。”
“那天殺的,把我的地拿了,臨走還勾引我閨女,一番話把她魂都勾走了,唉。”
“給你說,我閨女那個時候可俊俏了,就算沒剛才那個小姑娘好看,也差不了多少,十裏八鄉上門說媒的得排長風城一圈。”
“後來吧,我就改行放羊了,這本事年輕時候就練過,混了幾年,在這行當裏也算是有口皆碑。看見大哈了嗎,這條大狗是我後來用那天殺的收地時施舍的幾個銀錢買的,還是個崽的時候就練它趕羊,到現在,有十年了。”
“我老伴一開始還滿口答應那小子,瞞著我收了聘禮,後來閨女幾次回娘家,越來越憔悴,老伴才後悔。那次閨女把斌娃子送過來,回去之後就出了事。老伴聽了報喪的消息,一口氣沒接上來,也走了。”
“再往後,咱得照顧斌娃子啊,讓他去上學堂。咱大老粗不識字,娃子必須得有文化才行。隻是學費貴得很呐,咱放羊也勉強交上,那年冬天,買不起厚布衣服,看斌娃子凍的啊,咱實在不忍心,就隔三差五,偷偷地薅一點羊毛,想給娃子做一件厚實衣裳。”
“不曾想地主老爺多了個心眼兒,每頭羊羊毛上都畫了個小記號,回頭管家見記號不見了,就招呼家丁打折了我這腿。”
“這事兒也算是咱不對在先,怨不得別人,隻是後來養了一兩個月,腿好是好了,但沒人願意再把羊**給我,沒法子,我自己把信譽糟踐的。”
“咱隻得教斌娃子放羊,用本來打死都不肯動一分的那個天殺的小子的聘禮蓋這間茶棚,那時已經沒多少餘錢再給斌娃子交學費了,不過幸好遇到了盧先生。”
“盧先生是個好人呐,他是城西邊那個學堂的教書匠,明明跟我年紀差不多,那打扮看著就是文化人。他看斌娃子不來了,跑過來問,曉得怎麽回事後,就跟我合計,學堂正好有一群羊要管,斌娃子下午替他們去放羊,權當是交了學費,下午耽誤的課業等晚上和那群工人一起在夜校裏補上。”
林鴻在老人講述時默默起身,取了旁邊木桌上的那個水壺和瓷杯來,倒了盞茶,遞到了老人手裏。
談及此,大爺一杆煙也抽完,像是終於發覺渴了,舉起茶杯一飲而盡,隨後抬頭望天,恍恍惚惚。
人老家窮,買不起酒水,盞茶也醉。
......
孩子把羊群送回來,恭恭敬敬向他問好,之後就回著南城門那邊的茶肆了。
盧坤捋著他那半長的白須輕笑。
盧坤雖然是個樂天派,但最近的局勢實在不容樂觀,張斌這孩子是為數不多能讓他高興一下的人了。
他不禁想要是學堂裏每個學生,還有求知者的那幫渾小子,都能像張斌那樣那麽上進又懂事,他能有多省心。
他已經和長風城裏的那個衛官暗中對峙近二十年了,這二十年裏礫衛的動作都沒有這最近這麽大。
從三年前兩國開戰開始,聲東擊西暗殺求知者聯絡官,暗中支持商販囤積糧食,刺探博望坡馬場,刺殺學者,突襲據點,造謠前線軍情......相對於三年前,那群礫衛在這三年裏,動作已經頻繁到會動搖他們潛伏在這裏的根基的地步。
盧坤隱隱覺得對方所圖甚大,現在長風城就像是對方手裏頭的棋盤,似乎三年裏的一切手段都是在為最後那絕妙的勝負手做鋪墊。
雪上加霜的是,自從三年前聯絡官離開長風城時,被奇襲控製後殺害,不管是長風城本部還是其它任何的求知者分部,都沒能夠再聯係上導師。
也許是出於安全考慮,導師似乎不肯通過聯絡官以外的途徑和他們進行聯係,可問題是聯絡官隻有那麽一個。
要不是聯絡官的石頭能保證他絕對不會背叛和泄密,盧坤甚至會懷疑那群礫衛已經順藤摸瓜抓住了導師。
聯絡官的石頭被奪走是繼二十年前學院被圍剿之後,盧坤聽到的最壞的消息了。
現在礫衛肯定已經得到了聯絡官的石頭,這讓盧坤不得不要求在長風城的所有求知者時常審視自己的精神狀態,以免不知不覺中受到影響。
年近古稀,盧坤的石頭讓他的身體非常健朗,人立在西門外曠野,身形挺直,夏風扯他衣襟輕擺。
老人歎了口氣,捋須長考,皺眉低吟,思索將來事。